蛇这种东西吧, 你不动它不动,你一动它乱动。

  它趴在树梢上,尾巴垂落, 脑袋搁在树杈中间,一双黑豆眼睛遥遥望过来, 让连清泽分不清它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

  连清泽试探着往后撤开一步,他看向那条蛇,蛇没有反应。

  那就是没有发现自己, 他心里有些忐忑和侥幸, 想着先撤出一个安全的范围,便又往后撤了一步, 这一步, 那条蛇忽然抬起了脑袋。

  蛇从树杈上抬起上半身,遥遥看过来时刚好与连清泽对上了视线。

  连清泽:“……”

  这算什么事啊, 这道观真的非去不可吗?在酒店等着吃饭不香吗?

  蛇的视力不好, 一般是靠捕捉人的动态觅食,连清泽知道这点,也就不敢再动了,他想着等会儿吧,也会蛇蛇等会就自己游走了呢?

  再不济等到吃饭时会有人发现自己不见的,联系不到自己总会派人来找一找吧?

  现在距离吃饭也没多久了, 左右一两个小时罢了。

  连清泽想的是很好的, 但挡不住站着不动比走来走去要累,他早上吃的又不多,还爬了山, 可能过会儿蛇没走,人先饿死了。

  情况有些严峻, 只能就地想办法。

  这会儿,已经快到正午,太阳从头顶上落下来,连清泽发现那条蛇趴着的树杈晒到太阳了,它就会挪一挪。

  他眯着眼,想着等蛇动的时候,他也动,按照这个太阳晒过来的趋势,他努努力,挪远一点直接跑也不是不行。

  蛇的攻击距离只有三米,只要拉开距离,他就能直接跑。

  毕竟蛇的速度没有人跑得快。

  但可惜想法是美好的,他等了半天,那蛇都没有再动一下。

  连清泽站的脚麻,忍不住一点一点的绷起脚背,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互呼唤声,喊的正是他的名字。

  嬴家人找来了。

  连清泽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蛇,蛇没动,但他的眼角余光发现了正在靠近的嬴狮,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嬴狮在喊他:“连诗语。”

  蛇微微昂起了身子,有些应激。

  连清泽发现了蛇的动作,他浑身僵硬,开始想逃才发现腿麻了。

  他不敢回头,那边的嬴狮不明所以,缓缓靠近,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悦:“连诗语,长本事了,叫你连理都不理是吗?”

  连清泽能听见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想阻止他,想说点什么,但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话就堵在嘴里,他紧紧盯着小黑蛇,一人一蛇四目相对,连清泽抖索的发现蛇哥整条身体都崩了起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不能再等了。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嬴狮已经近在眼前的衣摆,在蛇哥从树杈上跳过来时,连清泽猛的抬腿让开一步,接着拽住眼前的嬴狮,喊道:“蛇蛇蛇!快走!”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嬴狮比他还怕蛇,一听是蛇竟然僵在原地不动了。

  连清泽急道:“你走啊!”

  嬴狮脸色惨白的低下头,嘴唇嗫嚅:“我……好像被咬了。”

  连清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嬴狮露在长裤外的脚踝上,两个清晰的小血洞,而那条咬了人的蛇已经飞快的游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不见了。

  连清泽呐呐道:“完了。”

  嬴狮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润了光又泛起一层墨绿。

  连清泽没听见他说话,抬起头往他看去时正好撞进他的眼里,墨绿的眸带着不可言说的情绪,这会儿的嬴狮仿佛被剥开了坚硬的外壳,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嬴狮张开口,鲜红的唇轻轻颤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迟缓和柔软:“连诗语,我可能要死了,死之前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连清泽一听,脸上也带出几丝难过,道:“对不起,都是我非要出来,如果我不出来就不会遇到蛇,我不遇到蛇嬴狮哥哥就不会出来找我,嬴狮哥哥不出来找我就不会被蛇咬,千错万从都是我的错,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被咬的人是我,呜呜呜,嬴狮哥哥,我对不起你!”

  “……”

  这熟悉的绿茶语气,嬴狮喉间一堵,恨不得呕出血来,话是一句也说不下去了。

  他从腰间掏出手机,缓缓打了个120,至于接下来,死不死就全看命了。

  蛇毒在他的血脉里涌动,没一会儿嬴狮便觉得头晕眼花,隐隐有了站不住的趋势,他不是个会委屈的自己的,立刻长臂一抻,将连清泽捞过来扶着自己。

  连清泽承受着他大半的体重,又从嬴狮的胳膊里冒出头来,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坐下来?”

  他是真的站的有些累。

  嬴狮低低应了一声,连清泽听到了,立刻扶着他原地坐下。

  他侧首就能看到嬴狮挨着自己的那头金发,与嬴狮冷硬的脾气不同,他的头发柔软又细腻,摸起来像是毛绒绒的小狗,蹭着连清泽的脖子时乖巧极了。

  心底微微软了一瞬,连清泽有些惆怅起来。

  在嬴家待了大半个月了,说实话嬴家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都在照顾他,就连嬴狮也是。

  虽然嬴狮脾气差,但会带他出去玩,替他教训欺负他的人,还会替他挡刀。

  今天更是直接因他被蛇咬了一口,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良心在天平上摇摆,一边要继续自己的计划让嬴家的兄弟们帮他退婚,一边又觉得不着急,也许以后还有什么变数,或许嬴狮不会变坏,那他们可以理性的商量一下以后怎么退婚。

  嬴狮不习惯他这么安静,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闷闷道:“说点什么醒醒神。”

  连清泽:“我不知道说什么。”

  “平时不是话很多?”

  “今天话不多。”

  “……”

  嬴狮轻笑了下,从嗓子里传出来的震动在两人紧贴着的地方传到连清泽那儿,感觉很奇妙。

  他的嗓音低低的,说着什么,到后来几乎叫人听不清。

  连清泽发现他昏迷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就这样吧”,什么“就这样”?连清泽呆愣在原地,看医护人员将他搬上担架,又抬着跑向路的尽头。

  救护车开不到这里面来,只能停在酒店门口,从他们的语气中连清泽能感觉到嬴狮的状态不太妙。

  这会儿应该紧张的,但连清泽却莫名的很平静。

  那可是主角,没这么容易死吧。

  可到底是什么“就这样吧”,连清泽陷入沉思。

  回到酒店的时候,嬴楼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等他,连清泽没有等到嬴蜃,嬴楼说嬴蜃是陪着嬴狮坐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嬴家兄弟的感情真是奇妙,明明上一周还能抽得嬴蜃皮开肉绽。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可行的,在确认结果之前,连清泽决定暂缓行动。

  两人坐上车,在回嬴家之前,连清泽道:“嬴楼哥哥,我能去医院看看嬴狮哥哥吗?”他抿了抿唇,情绪有些低落,说:“嬴狮哥哥都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想去照顾他。”

  嬴楼刚想说好,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了电话,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是嬴蜃的声音,没一会儿嬴楼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他听着电话,视线看向连清泽,又应了两声“好”,挂断电话后,嬴楼笑道:“不用去,我们先回家。”

  司机是嬴家的,连清泽指挥不了也没车,只能说:“好的。”

  等到了嬴家,看到陆长风时,连清泽才知道嬴楼脸上怪异的笑是哪来的。

  嬴蜃坐在客厅里,陆长风在病例本上写写画画,连清泽进来时他正好抬起头跟嬴蜃交代着嬴楼的情况。

  陆长风道:“检查过了,伤口确实是无毒的,医院没有可能误诊,嬴狮少爷应该是被吓晕的。”

  连清泽听了一耳朵:“……”

  可是这也不对啊,吓晕那不是立刻就晕了吗?嬴狮是被咬了后过了很久才晕的。

  他将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陆长风轻笑道:“这跟古代的滴血刑一样,只是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血一会儿就能自己凝固,但蒙上眼睛听到持续不断的水滴声就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身体的血流光了,自然而然就吓死了。嬴狮少爷也是类似的情况,蛇是没毒的,但他觉得有,幻想中的症状便显现在了现实中。”

  所以他是自己被自己吓晕的。

  连清泽有些无奈。

  陆长风又道:“诗语小姐的近况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做个体检吗?另外我还可以提供心理咨询哦。”

  连清泽礼貌的微笑:“谢谢你,我很好。”

  说完又对着嬴蜃道:“我上去看看嬴狮。”

  嬴狮在自己的房间里,连清泽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有些拘束。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嬴狮的房间,而且嬴狮还是不清醒的状态。

  有点怪。

  他探头看去,嬴狮的房间与他的房间完全不同,但看起来比他的房间还大一些,墙上干净整洁,房间空旷,除了一张床和一台书桌,竟然什么都没有。

  连清泽有些惊讶,但很快想到嬴狮作为私生子,在嬴家守着规矩,房间正该如此。

  他又不是嬴海,可以在房门上贴满画纸,也不是嬴楼,早已独立,开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现在就只是个少年而已,羽翼未丰,小心活着。

  不再多看,连清泽的视线落在床上。

  纯黑色的绸缎床单在日光下漾出好看的波纹,嬴狮的安静的躺着,一双厌世眼阖成弯弯的一条缝,白皙的肤色在黑色床单的衬托下显得羸弱,仿佛不堪一折,金发安静得散着,嫩红的唇像是待人采摘的鲜嫩草莓,有一瞬间连清泽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觉得嬴狮仿佛他小时候在电影里看过的睡美人,而他缓步上前,正是来唤醒公主的王子。

  房门外传来动静。

  连清泽回过神,转身看去,是陆长风。

  不是看完病了吗?他又来做什么?

  陆长风轻轻合上门,走过来时带着一阵薰衣草香,他笑着站在连清泽身边,看着嬴狮道:“我看嬴蜃少爷估计还有的忙,嬴狮少爷的事情估计得落在诗语小姐身上,便想着再叮嘱你几句,嬴狮少爷虽然没有中毒,但确实受到了惊吓,如果出现梦魇的情况,诗语小姐叫醒他便可。”

  连清泽轻“嗯”了声,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陆医生。”

  那薰衣草味又有将他包围的趋势,连清泽敛了下眉,挺好闻的,但他不太喜欢。

  陆长风说完又给嬴狮检查了一遍情况,这才打开门离去。

  连清泽将他送到房门外,看着陆长风走下楼,他转身坐在嬴狮床边,看着那张精致到完美的脸,不知不觉泛起了困意。

  说实话是有一点嫉妒嬴狮的,不像他,虽然也长得漂亮,却是男生女相的漂亮,嬴狮的精致是充满男性魅力的,躺在那的时候也好看,却不会让人误会他是女生。

  他缓缓沉进梦想,再睁眼时一片漆黑。

  连清泽有些懵,缓缓抬起头,接着撞进一对绿油油的瞳孔里,吓得尖叫一声。

  “啊!”

  “啪嗒——”

  房间的灯被打开了。

  嬴狮坐在床上,扬起脸不悦的看着连清泽,声音带着不满:“鬼叫什么。”

  “你的眼睛……会发光。”连清泽咽了下唾沫,冷静下来,说:“跟狼似得。”

  嬴狮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嗤嘲道:“我要是狼,刚才就把你吃了,去,给我弄点晚饭,饿了。”

  他倒是不见外,挺会使唤人。

  连清泽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外走,临到门边又被嬴狮叫住。

  嬴狮皱着眉道:“我要吃肉,别给我整些没味的。”

  “……”

  连清泽“哦”了一声,下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饿了,想了想干脆给嬴狮炒了个饭,又在冰箱里摸了块牛腩切了放进去。

  他没把嬴狮当病人,毕竟人陆医生说了,嬴狮这是自己把自己吓晕的,没事儿。

  炒饭很香,装完盆,连清泽就一胳膊夹着嬴狮的碗,一手捧着自己的吃起来。

  走三步,吃一口。

  等到了嬴狮门外时,他碗里已经浅了一层。

  连清泽将嬴狮的那份递给他,看着嬴狮对炒饭的嫌弃,开心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自己吃,刚好我这里不够。”

  嬴狮挑眉:“谁说我不喜欢。”

  连清泽的炒饭卖相一般,嬴狮这几年吃惯了嬴家厨师做的饭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有生活气息的炒饭了。

  他看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连清泽,缓缓挖了一勺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