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前曲是一顿被丢弃在病房床头柜上的早餐,然后,便是整整一个白昼的煎熬等待,宋昕榕颤抖着手签下许多次名字,在手术的中途因为担忧痛哭,她占据着走廊最末端的座位,八小时没有进食,已经算不清多久没有睡觉了。
丁邱闻去附近买热奶和面包,送进每个人的手里,他注视着韦舒霞神情紧张的眼睛,劝慰她:“阿姨,吃两口。”
“谢谢。”
“妈,时间太长了,你们先回去。”
在关键的时候,徐嘉乐还是显露出一些职业的习惯,他要成为两家人唯一的定心丸,要安抚双方的父母、劝他们回家,还要嘱咐精神崩溃的宋昕榕吃饭,他的声音在丁邱闻身后响起了,丁邱闻为他让出韦舒霞面前的空间。
韦舒霞对徐嘉乐说:“让昕榕的爸妈走,我们留下。”
“你们都走,”徐嘉乐说,“是我的主意,现在情况还不确定,万一是十二个小时呢?万一半夜才结束呢?昕榕那样子,到时候你们休息好了才能帮忙。”
“我们担心——”
“我知道,但咱们必须冷静,有什么消息我随时给你们打电话。”
徐嘉乐是在强打着精神的,他在半分钟前忍着恶心的感觉,啃了半个面包,而现在,食物带来的感觉不是舒适,而是负担,身体是欢迎食物的,精神却是不欢迎的。
在徐嘉乐的劝告下,宋昕榕的父母先一步回去了。
丁邱闻坐在椅子上很久,将不远处宋昕榕的哭声听了很久,他从衣袋里摸出纸巾,放进她颤抖不止的手里,对她说:“小宋,你要不要喝口水啊?热的还是冰的?我去帮你买。”
宋昕榕小声地说:“我想喝口甜的。”
“好,我去给你买瓶可乐,你等着。”
丁邱闻站了起来,这时候,徐嘉乐对徐鹏和韦舒霞的劝告终于有了结果,丁邱闻只好坐下了,他并不想和他们一起乘电梯,虽说那不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可丁邱闻还是不想任其发生。
送别了徐鹏和韦舒霞,徐嘉乐走了过来,他坐在了丁邱闻和宋昕榕之间的位置上。
“会好吗?会好吧?考拉会没事吧?”
宋昕榕扯了扯徐嘉乐的袖子,这是一向坚强的她,是曾经过被肇事司机拖拽、仍旧坚持执勤的她,她将泪全都擦在了徐嘉乐的衣服上,将脸埋上他的肩,拥抱他。
丁邱闻站了起来,要去给宋昕榕买可乐。
自动售货机需要投币,丁邱闻把包里的钢镚全都找了出来,他觉得拿着它们碍事,所以,买完了可乐,又决定再买两听咖啡。他想着很多事,站在那里的时候有些晃神,直到易拉罐掉进取货口,发出“哐当”的声响,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再回去的时候,宋昕榕已经靠在徐嘉乐的肩膀上睡着了,徐嘉乐接过了丁邱闻递来的咖啡,说:“没吃东西又没睡,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晕了。”
“要不要找医生——”
“算了,她现在肯定哪儿都不想去,也不愿意休息。”
徐嘉乐打开咖啡喝了一口,他注视着丁邱闻的眼睛,然后,跟随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肩膀附近的宋昕榕的脸,他忽然解释:“我跟她……你别误会。”
“没有。”
丁邱闻和缓地说话,否认了徐嘉乐澄清前的假设,他打开咖啡喝了一口,坐下了。
他对徐嘉乐说:“你也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我没什么问题,还可以坚持。”
“你眼睛都红了,猛地一看怪吓人的,”丁邱闻抬起手腕看时间,他低声感叹,“九个小时了。”
“你回去吧。”
这大概是徐嘉乐最后一次下定决心的劝告,他知道丁邱闻不会离开的,所以,有了一种不明来由的心安,果真,丁邱闻说:“让我留下。”
他温柔而坚定,一口气喝干了易拉罐里的咖啡,然后,打开纯净水漱口,徐嘉乐说:“那就留下。”
他们的目光相遇,又不动声色地错开,至今,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却不知道怎样开口,这不是和解的最好时机,他们却都变得温和,不再针锋相对了。
“我想知道,你现在真的过得好吗?”徐嘉乐急促地问着,想知道答案。
丁邱闻说:“不差吧。”
他的表情,显然不是一个爱情幸福的人应该有的表情,徐嘉乐不解其中的缘由,心中却有了一点合理的猜想,或许,丁邱闻现在的生活只是表面光鲜,却拥有灰暗的内里。
“等考拉做完了手术,病也好了,你们一家三口,还有一起生活的机会吧?”
到了这一刻,丁邱闻意识到自己多么嫉妒宋昕榕,他看向她,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徐嘉乐说:“当然不会,这么久了,你应该能坚信这一点,毕竟我跟你都不会了,更不要说——”
“嘘……”丁邱闻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徐嘉乐的话,他示意他有人在场。
徐嘉乐抿着嘴,瞄了宋昕榕一眼,然后,就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他的肩膀被枕得有些酸痛,就在这时,宋昕榕睁开了眼睛,她坐了起来,问:“几点了,出来了吗?”
徐嘉乐说:“你就没睡几分钟。”
宋昕榕却令人意外地站了起来,说:“我去楼下透透气,太难受了。”
“你可以吗?”徐嘉乐问。
“可以,出来了你就给我打电话。”
宋昕榕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丁邱闻对徐嘉乐说:“那天我去家里找你,是小宋来开门的,我还以为你们要复合了,当时想的是这样也不错,以前是不了解她,但见了几面之后,发现她是个非常好的人,说得严重一些,是你不配她了。”
“你真会胡思乱想,可能我真的会有新的感情吧,但不可能会是她,我现在跟她这样相处,完全是因为孩子,等考拉的病好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了。”
丁邱闻却说:“你和她有永远剪不断的关系,你自己发现不了,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很有默契。”
“那你就这样想吧。”
徐嘉乐认为丁邱闻是在推开他,而他自己,不但没有余力弥补他们之间的裂隙,还要目睹它从缝隙变为鸿沟,再变为难以翻越的山谷、奇险密布的天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