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丹绮都不愿回想。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时她在外出游历时,偶然得知那几个残页的下落——原本因为她的刻意回避,研究已经停滞了很长时间。

  想起自家小徒弟因为体质的缘故,不能受凉,一旦经了寒气便咳嗽不止,并且不能自在地在外面行动,不能太劳累……

  她最终还是把残页弄到了手中。

  她阅读了残页。

  残页记载说,玄灵体和另一个神级体质——天蚀之体有关。

  玄灵体是天蚀之体的祭品,唯有把玄灵体献祭给天蚀之体的拥有者,天蚀之体才能获得完整……

  剩下的丹绮不欲在看。

  她心头升腾起冰冷的怒火,恨不得把这残页撕了才好。

  只是祭品?

  她那又乖又可爱、不论是炼药还是品性都是年轻一辈佼佼的宝贝徒弟,是一个外面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祭品?

  荒谬。

  可笑。

  最终丹绮还是没有撕掉那个残页。

  因为她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丹师那时太贪心,贪心又自傲,她自以为可以掌控住局面,可以把生死耍弄得团团转。”

  “所以她把残页留了下来,并试图从里面找出逆转献祭的方法。”

  “是的,不是玄灵体献祭给天蚀之体,而是把天蚀之体献祭给玄灵体。既然是二者合为一,难道主体不是哪个都行?更巧的是,天蚀之体的拥有者撞了上来。”

  “可是。”丹绮的嗓音染上些颤抖,还有痛恨,“这是个圈套。”

  “从那个该死的小孽种上山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世上竟有我无法看穿之毒,我的情感,我的思想,都不知不觉成为了另一个人手中摆弄的牵线玩偶。”

  然后她犯下了不可饶恕之事。

  原本她的师兄、药宗的宗主经常念叨,要结善因,才能得善果,她经常嘲讽她的师兄,说这是被佛宗腌入脑了。

  但后来,看着死寂的冰棺,她常常想,师兄说的是对的。

  她自以为可以摆弄生死,不过是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凡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她的宝贝徒弟。杀一人而已,那人甚至不一定死,也算得上是恶?

  后来她想,原来错事一个都不能做的。

  种下的恶因,全都反噬在了她最在意的事物身上。

  她甚至乞求上天,乞求不知道在哪的存在,看在她以前虽然不诚心,但也随着做了许多善事的份上,让她的徒儿回来吧。

  要惩罚便惩罚她一个。

  “我等啊等,等了很多年。”丹绮压抑着声音,“终于等到了。”

  “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几分用处的,不管是因为谁,我还是最终等回了你。”

  祝枝寒有些漠然地想。

  不是因为你,而是有一个系统,它选中了我,我才能重生。而你们,只是一些顽固的漏洞而已,是时空回溯的副作用产品。

  丹绮没有等到回应,似乎也不指望得到祝枝寒的回应,背过身,有些自嘲地说道:“但是你看,我自始至终也都是个恶人,我生来便是自私的,我现在甚至无法容忍你离去。”

  “我一想到你不在我的身边,会被那些人害,我就不可抑制地生出恐惧。”

  她顿了顿,像是怕吓到祝枝寒似的,放缓了声音:“你放心,在这儿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师尊会保护你的。”

  祝枝寒不觉得放心,只觉得她有些神经质。

  祝枝寒也不认为丹绮能保护自己——如丹绮所说,上一世她被幕后人玩弄在股掌之中,难道这一世便可以对付得了吗?

  丹绮只是被来自过去的执念困住了而已。

  “说了这么久,你应当也累了。”丹绮温声说,“休息会儿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丹绮走后,卧房内又恢复寂静。

  又过了一阵,一道身影翻进卧房里。

  “我听到了她自称为你师尊。”来者这么说道。

  祝枝寒冰寒的神情渐渐褪去:“你还是来了。”

  她跑过去,砸进鸾梧怀里。

  “有点想你了。”祝枝寒把脸埋进鸾梧肩头,闷闷地说道。

  鸾梧轻拍着她的背。

  “知道今天我看着你走进来,在想着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我好像忽然能明白宓辰当初的感受了。”

  “我要去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祝枝寒蓦地抬起头,感觉有一点心疼,凑过去吻她。

  “对我来说没区别。”

  鸾梧只让她浅浅吻了一下,便躲过去,钳住她的下巴,低语:“我可是看到了,她给你的茶中下药,还把你……困在这个地方。”

  祝枝寒眼睫颤了颤,躲闪过鸾梧的目光:“这个我其实有过预料。”

  “哦,有过预料啊。”

  祝枝寒忽然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气恼得闭上了嘴。

  她听到眼前人闷笑一声。

  “好了,不逗你。”

  唇瓣被重重地吮了下,她被鸾梧压在床头,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耳廓,带来阵阵战栗。

  鸾梧的动作比言语更温柔,吻得很慢很深,含着无尽的缱绻与怜惜。

  她没问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她们谁都没提。

  祝枝寒的心在吻中渐渐平静下来。

  吻得太深了,她整个人都快融化在这个吻里。

  因为太过投入忘了呼吸,导致些许缺氧,她迷迷糊糊的,像被被拖着进入了漩涡。

  她环着鸾梧的脖颈,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回顾放方才丹绮所说的往事。

  周围的事物好像都变得很远。

  什么都不重要了。

  渐渐的,怜惜与宽慰的吻变了味道。

  鸾梧啃噬着她的唇,带来些许细细麻麻的痛感。

  祝枝寒从这点痛感中恢复了少许理智,睁开被欺负得水润润的眼睛,趁着间隙艰难道:“不能……留下印子。会被丹绮发现的。”

  她很快发现,在这个时候提起丹绮不是个好主意。

  鸾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

  攻势也愈发激烈。

  祝枝寒感觉自己在火热的□□和理智间来回拉扯,并且因为周围的环境过于熟悉,她甚至有种自己在背着长辈和人偷情的错觉。

  因为身处的地方不合适,她们并未做到最后。

  祝枝寒一直被弄到浑身瘫软,衣领覆盖着的地方落了两个吻痕,才被放开。

  她半躺在鸾梧的怀里,枕着鸾梧的半个肩膀,手指绕着乌黑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对待她,你想怎么处理?”鸾梧轻声问。

  祝枝寒知道,那个‘她’指的是丹绮。

  “如果她没有说谎的话,老实说,我有些意外。”

  意外背后的原因居然是这样的。

  她有猜测过是因为丹绮自始至终都厌恶她、给别人铺路,有猜测过是不是自己真的那么糟糕。但居然是造化弄人,是背后有人在捣鬼。

  按照这么推算的话,花雾影、薄明薇,还有她的那两个师弟师妹或许都是这样……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些人也是受害者。

  祝枝寒眉头浅浅蹙起:“可我不能当那一切没有发生过。”

  加害者能因为苦衷而不是加害者吗?

  感受过的痛苦是真的,那些痛苦很长时间都遗留在她的精神里。

  而且,按照丹绮的说法,如果那个‘天蚀之体’不是苏思月、不是那个幕后人操纵的棋子的话,将会有一个无辜者为此而死,而祝枝寒甚至会从始至终都不知情——就像话本子里一无所知的苏思月那样。

  她们会把那些脏污隐藏起来。

  祝枝寒永远无法接受这一点。

  鸾梧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那就不原谅。”

  鸾梧说:“有很多人注定要成为生命里的过客,就如我与禅寂,与柏尘。我们与她们因为因缘短暂的聚合,又因为不同的观念离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祝枝寒勾了勾唇:“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了。”

  她想了一下:“我还是想狠狠揍她们一顿,不过现在有正事要做,等一切完结之后吧。”

  “好。”鸾梧顿了顿,“一顿够吗?我可以帮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祝枝寒很快有了困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身边已经空了,摸了摸床褥,还有一点余温,鸾梧应当是刚离开不久。

  这天祝枝寒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丹绮把两个少年少女带到她面前:“她们如今不是我的弟子了,在我师兄门下。”丹绮顿了顿,“这后山不会有人来,你可以出去透气,在他们的陪同下。”

  这是找了两个监视者。

  祝枝寒看了眼这两个她前世的师弟师妹,反应寥寥。

  落星和横云倒是有些激动忐忑的样子,不住地往她这儿瞧。

  丹绮走后,落星怯怯地叫了声:“大师姐。”

  横云在落星后面站着,定定地看着她,眼眶亦是红了。

  “你们也记得。”祝枝寒淡淡道。

  横云不自然地垂下眼。

  “师姐……”落星上前两步,想要去牵祝枝寒的手——以前他们每次犯错,都是这样。

  横云性子更成熟内敛些,干不出来撒娇求谅解的事,落星则正相反,乖张活泼,一般会作出副可怜模样,拉着祝枝寒的手摇啊摇。

  以往的时候,不知不觉祝枝寒就消气了。

  这次落星伸出的手落了空。

  祝枝寒已经收回了眼,转身离开。落星连她转身扬起的袖摆都抓不住。

  落星有些无措的收回手,站在原地。横云神情还是淡淡的,眼眶却红得更厉害了:“大师姐不会原谅我们了。”

  落星咬了咬下唇:“我不信!”

  那边祝枝寒出了房门,打量着周围。

  这里并不是丹峰的弟子房,而是后山特意开辟的一处小筑。丹峰平时里本就很少有人过来,更不要说偏僻的后山。

  现在她面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顺理成章留在了药宗,坏消息是丹绮把她护得这样严密,困在后山里,幕后人会知道她出现在这儿了吗?

  毕竟她只在昨日在药宗门口出现了一下,看到的人并不多。

  得想办法和外界有一些接触。

  身后传来些迟疑的脚步声,祝枝寒知道是谁跟了过来。

  她也未在意,本着自己的计划把小筑都走了一遍,记下各处地形。

  “大师姐……”

  落星欲言又止,“丹绮说了,你不能出这个小筑。”

  祝枝寒心说,看出来他和丹绮关系不怎么好,现在丹绮不是他师尊,连个敷衍的尊称都没有了。

  “她说我可以在后山走走。”祝枝寒说。

  落星犹豫了一会儿:“那好,但我和横云要在附近看着你。”

  “你们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落星看起来更不自在了。

  祝枝寒这一天便在后山外面度过。

  落星不拦着她做事,几乎不拦着,只在她即将踏出后山之前提醒她。

  中间落星数度和她搭话,祝枝寒偶尔会回答她,大多数时候只当没听到。

  她回答的时候,落星会短暂地开心起来,她不回答,落星便垂着头,像被忽然踢了一脚的小狗。

  后山几乎没有人打理,除了供人通过的小路之外,什么药草杂草,都随意地生长着,她们甚至看到了好几簇狗尾巴草。

  落星看着狗尾巴草,唇瓣忽然动了动:“大师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会拿这些给我们编小兔子?”

  祝枝寒脚步未停,落星有些失望的样子,还是接着道:“以前每年这个时节,我们都能收到这样的小兔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年也收到了。”

  她们都知道是哪一年。

  “可是这个小东西可保存的时间太短了。”他嘴唇抖了抖,“你走之后,我和横云去找它,轻轻一捧,它就碎了。”

  他忽然眼泪簌簌掉了下来:“我和横云也想学着你的样子编,可怎么编都不像,怎么编都不是原来的那个。”

  “我们还能再有一个草叶兔子吗?”

  祝枝寒脚步顿住,转过身。

  落星有些希冀地看着她。

  祝枝寒平静地道:“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