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还是对桑云枝讨厌不起来, 即使对方已经用明明白白的态度告诉她“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大抵也是因为桑云枝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喜欢二字。
有些东西从来没有答应过要给,就谈不上失去。
只是她在这一场交锋里先动了心,率先失去自我, 这才成就了一场盛大的自作多情。
怨念, 总是有的。
尤其桑云枝在出了那扇门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一个人哭了好久。
像是失恋, 又不是失恋。
这一切对于林鹿来说是被割得很深需要缓慢愈合的伤痕, 但桑云枝却在没多久以后就若无其事的出去旅游了。
看那一张张照片里明媚的风景和诱人的美食,林鹿失眠了一整晚。
她终于明白, 月亮就是月亮, 水中月是镜中花, 而她却被假象蒙蔽了双眼以为自己离得很近。
众生皆爱富士山,可无人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桑云枝的联系方式林鹿都没有删,暂时的伤心冷静下来以后再回头一看, 也没什么大不了。
已经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她学不了那些十几岁的删除拉黑一条龙, 末了还要发条状态昭告全天, 过于难看, 也过于幼稚。
她们的关系始于双方默认,也结束得也悄无声息, 这样最好了。
林鹿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很快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感情会让人失望,工作永远不会。
林鹿是科室的新人, 平常态度谦卑, 人又长得漂亮讨喜, 加之上次流感频发那段时间的表现突出, 主任看在眼里,有心培养她们这一批新人,少不得手把手带着她。
只是这样一来,闲暇的时间就少了。
林鹿忙在其中却觉得很不错,至少不会让心思都跑到别处去。
医院急诊科三班倒,是最能锻炼人也最累人的地方,医院没有为急诊配备专门的医生,除了少数几个常驻医生以外夜班基本就是从各个科室轮流抽调医生值守,以确保科室正常运转。
夏去秋来,在即将入冬之前主任单独找了一趟林鹿,暗示想要把她编入急诊的轮值名单。
林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应下。
她觉得自己也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多添的工作一开始还不太熟悉,可单独接待病人的次数多了林鹿觉得也就那样,和白天看诊的时候没太大区别,只是病情大约要严重一点,很多时候无法请教同事前辈需要自己做判断了。
没有了桑云枝的生活开始变得单调,她的夜生活不再需要精心安排,每天下班回家以后便是当一个兢兢业业的铲屎官,陪猫玩耍。
有失有得,这么大半年下来毛毛倒是黏她许多了。
只是时间一久,再想起那天闹崩时的场景林鹿也会有点惋惜——如果不是自己心动以后开始贪婪地想要占有这个人,她们兴许还有后续。
林鹿心知肚明,桑云枝是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情人,除了不喜欢她以外。
不多久,云城开始悄悄入舊獨冬,气温骤降。
同时,陶姝也给她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郁柠回来了。
早半年前的时候林鹿去医院输液的时候就从陶姝嘴里听到郁柠的消息,如今又是。
她没有给对方太多的反应,下一句就跳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以往还在学校的时候陶姝就和郁柠关系不错,后来得知两人分手还惋惜了一阵,觉得消息来的突然实在可惜,如今对方又再回到云城了,林鹿摸不准陶姝是不是还想在中间当个红娘拉线。
总而言之她没有这个意向,只觉得无聊。
如果说非要恋爱的话……
林鹿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张模糊的脸。
半晌,嗤笑着摇摇头。
都过去大半年了,总是还偶尔会想起当初相处的细节,有些魔怔了。
入冬不久,整个云城的温度下降极快,尤其当傍晚时分落日沉入地平线以下暮色渐渐将大地笼罩以后,那种冷意渗进了骨子里让人难以招架,晚上出来散步的人就更少了。
这天,轮到林鹿值急诊的班,她掐算好时间像往常那样披上羽绒外套匆匆就出了门。
坐了无数次的电梯,每每伸手按亮楼层键的时候林鹿的眼神也还总会往“14”的数字上瞥上两眼。
人嘛,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还会有念想。
今天大路格外通畅,林鹿驱车一路从小区出来到医院基本都没堵车,抵达医院的时候才七点四十几,还不到八点交班的时间。
她进来以后便直接将御寒的羽绒外套脱下,换上标志性的白大褂开始“赶人”:“好了刘医生,你快回家去陪老婆孩子吧。”
签字,交班。
提前下班的中年男人走到门口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归家心切,他感激地承诺了一句:“有机会来家里吃饭,让你嫂子给你做热乎的辣子鸡!”
“好啊,”林鹿眼眸弯弯应了一句,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有机会一定去。”
男人没有多做停留,带上诊室的门就匆匆离去。
一扇门将室内于室外隔绝开来,世界都仿佛静了下来。
林鹿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值班记录本,拿起一支笔,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这是每天的值班医生都要写的。
她所在的医院是家刚刚成立还不到十年的私立医院,主要在设备和服务上下了功夫,看病挂号的费用会偏高一点点,加之广大民众从心理上更偏向于公立的三甲医院,所以晚上的急诊无特殊情况不会有特别棘手的问题。
晚上的急诊一般都很闲,如无意外,今晚又会是一个无事发生的夜晚。
林鹿签完字,起身,去外面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和一些熟面孔打了声招呼,闲聊几句,杯子里刚用开水冲泡好的咖啡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墙上数字时钟跳到20:15。
忽然,走廊尽头传来突兀的动静。
“林医生,有病人挂急诊外科得麻烦你过去看看。”她的名字和着匆忙的脚步一起传了过来。
林鹿转过头去。
找过来的护士年纪虽轻却是个有经验的老人,所以即使着急,也不会显得太慌张。
林鹿眼看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站定。
她敛去了方才和人闲谈时脸上的笑意,一双秀眉轻蹙了起来:“今天外科的值班医生不是赵医生吗?”
“是赵医生,但是赵医生人不在诊室里,我们一时半儿找不到人,病人已经等了十多分钟了……伤口也只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处理。”护士欲言又止,即使半张脸都掩在了口罩背后林鹿也看得出来对方确实很为难。
值班时间找不到医生的人,难保病人等得烦了会闹情绪。
林鹿心下有了计较:“那我先看看吧,麻烦你把人带到我这边来。”
她知会护士一声,然后将搭落脸侧的口罩重新别到耳后戴好,沿路回了自己的诊室。
非专业的外科医生,能够处理的伤口也十分有限。
虽然学过一些相关的知识但也仅限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而已,现在林鹿能做的只有祈祷病人的伤口不会太棘手。
医疗器械柜里翻出来一些纱布和碘伏,她将东西拿到桌上放好。
下一瞬,虚掩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方才找过来的护士领着身后的人走了进来:“林医生,病人来了。”
林鹿的视线越过护士,朝对方身后望去。
因为有人挡着,她只看到了病人的高领毛衣、绒睡裤,一看就是受伤以后急匆匆从家里出来的。
“伤口在哪,我看看。”
“是怎么受伤的?”
照例询问,随着林鹿开口护士这才利落地侧过身子给身后的病人让出位置来。
“在家做饭切到手了。”病人如是答道。
熟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的语调融成一句简练的话钻入林鹿的耳朵里,她这才看清楚来人的那张素净的脸庞。
依旧眉目清冷,优雅沉静,那淡淡的语气听来仿佛菜刀切到的不是她自己的手。
正如当初两人第一次在电梯口遇见,林鹿看到桑云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即便病着难受,都还总要端着。
她觉得对方整个人就像一幅淡雅的山水国画,适合裱好以后珍藏起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她竟然曾经生出过一丝想要将这幅展品据为己有的想法。
所以,她们的关系破裂了。
“林医生?”护士看林鹿似是出神,出声唤了一句。
她以为林鹿是不擅长处理这一类外伤,所以犯难了:“要不你先看一下病人的伤口?”
林鹿回过神来,敛起外放的神思:“我看一下。”
既是来看病的,那就不应该去想旁的。
她上前两步,越过护士来到了桑云枝的身前,示意对方小心揭开那块已经被浸染成红色的纱布开始查看伤口。
皱巴巴的纱布被揭开,露出有些狰狞的口子。
伤口周围沾染到的血渍已经凝固,撤开了按压的纱布以后深处又开始重新涌出血液,林鹿将伤口小心扒开观察了一下,只见食指的指腹被斜向切入,可以看出刀刃的锋利。
好在刀切得不是很深,不需要缝针。
这种不是很棘手的切伤她可以妥善处理,在确定了这一点以后林鹿本人也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切到的又不是她的手。
林鹿朝护士望了过去:“我可以处理,如果一会儿赵医生回来你就告诉他,病人我帮他接诊了。”
等于是直接将桑云枝的伤包揽了下来。
林鹿告诉自己这是她身为医生的职责,而不是私心作祟。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护士也松了口气,毕竟私立医院最怕投诉,“那我就先出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林医生你站在门口喊一声就行。”
“好。”林鹿应下。
她这个诊室离护士站并不远,就一个拐角几米远的距离。
护士小心腾出空间,默默离开,将这一小方空间留给了医生与她的病患。
林鹿没有功夫去分神注意对方的去向,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桑云枝的手上,白色的纱布上大块大块的鲜红太刺眼。
她把桑云枝安置在了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开始小心地处理伤口。止血,上药,整个处理过程已经极尽小心了,可该疼的步骤少不了,这一点林鹿比任何人都清楚。
桑云枝就这样垂眸看着她动作,不做言语。
即使是疼痛难忍了,也只是稍稍锁紧自己蹙起的眉毛,仿佛被切到的不是自己的手。
她一贯这样,林鹿早就清楚。
即使是在彼此缠绵动情的时候。
片刻的走神使得手下的力道失去了控制,桑云枝难得“嘶”了一声。
“不好意思……”林鹿匆忙懊恼地致歉,手上的动作又再温柔了许多。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抚过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以至现在每一秒的独处都尴尬又煎熬。
“没关系,你该怎样就怎样。”桑云枝冷静开口,完全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显然,她并不知道刚刚那一下是因为林鹿走神。
“你要是疼的话就告诉我,我轻一点。”林鹿放软语气再次开口,轻轻哄着,手里的棉签已经捏紧。
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句不一样的回应。
“你对自己的病患都这么温柔吗?”桑云枝面色平静,抬了抬眼。
她主动打开了话题,一双秋水明眸朝林鹿直勾勾望了过来,里面倒映着缩小版的林鹿。
两人已经太久没有做过交流,可即便如此开口也不见生疏感。
林鹿抬眸看了对方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用一些官方的说辞作答:“照顾病患的感受也是我们身为医生的职责之一。”
“好的,林医生。”兴许是故意,听到这样的回答以后桑云枝也选择了这样生疏客气的称呼。
她动了动身子,主动靠回了座椅背上和林鹿拉开了距离,在林鹿看不到的角度桑云枝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伤口的包扎和处理过程并不繁琐,只不过因为对象有些特殊所以林鹿处理起来格舊獨外小心,耽误了些时间。
原本纤细的手指被缠上了一圈白色的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爱。
“好了,回去以后记得伤口二十四小时内不要碰水,按时换药……”做好包扎以后林鹿的手还很自然地搭在对方的伤口附近,她依照程序嘱咐对方注意事项。
怎料话没说完,桑云枝猝不及防翻过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冰凉细滑的触感让林鹿打了个激灵,她有些错愕,另一只空闲的手不觉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无力又彷徨。
不过下一瞬,林鹿镇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拧眉,朝桑云枝看去,仿若苛责对方的无礼。
“你的手很暖和,”桑云枝兀自开口听起来像在做什么评价,“比我的暖和多了。”
说完以后她收拢五指合握空荡的掌心,将手放回了自己的膝上,很好地掩住了自己的失落。
刚刚那一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吗?”迎上林鹿审视的目光,桑云枝主动把话题引回到未说完的话上,好像自己刚刚不是故意打断。
林鹿抬眸迎上对方坦荡自然的眼神,她在这双深邃眸子里找不到任何有关暧昧的情绪。
是了,刚刚那一下应该是她的错觉。
“没其他的了,还要打一针破伤风以防万一。”她象征性弯了弯眼眸,笑意不达眼底。
病患和医生的身份使得她们不得不在此互相敷衍。
——林鹿是这么认为的。
桑云枝淡淡“嗯”了一声,没一会儿就将自己的衣袖卷起十分配合地露出上臂,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尖细的针头扎进去让她有一瞬间的皱眉。
也是这时候,她想起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林鹿。”桑云枝垂眸望去,又唤回了林鹿的名字。
林鹿没有抬眼,只是歪了歪脑袋:“嗯?”
“今天既然凑巧碰上了,我有句话还是要说给你听,”桑云枝的声线一如她的人一样,清泠又好听,她垂眸盯住林鹿半露在外的眉眼,低声开口,“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针头抽出。
“没关系,我不在意了。”林鹿将空了的针管放进器具盆里,抬头朝她看来,语气透着淡淡的疏离。
说完,她冲桑云枝浅浅笑了下,然后出声叫来了门外的护士:“已经可以了,麻烦把人带到大厅去观察半小时,没有过敏排斥等其它反应的话……”
她定定望向桑云枝:“就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是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