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泠歌的病非同小可, 这是她的风眩疾犯病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发作。当天深夜她醒来以后夏旅思还以为她醒来就没事了呢,怎么知道第二天段泠歌就又陷入了昏睡中。

  夏旅思之前忙着缉凶连轴转了几日,那天晚上执意表白, 执意要搂着段泠歌睡, 第二天醒来后,发现段泠歌还在病中, 不禁又悲从中来趴在段泠歌的卧榻边哭了好一会。夏旅思好恼恨, 为什么要和段泠歌争吵,把她气坏了,以至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小娥每次来的时候,都看见夏旅思寸步不离地守在段泠歌身边。到了三日后的这天早上,小娥端了早膳过来,惊讶地看见夏旅思还穿着昨日的衣裳, 就这么坐在卧榻边的矮凳上伏在公主身边睡着了。

  小娥赶紧过去唤醒夏旅思:“驸马, 您别在这睡, 小娥伺候您到隔壁去睡一会吧。”

  夏旅思睁开眼揉了揉:“哦,天亮了呀。不用了, 我得看着泠歌。药端来了吗?我喂她喝。”

  “诶呀!”小娥实在看不下去了, 拧了一条冷毛巾奉到夏旅思面前:“驸马, 您先把眼睛敷一下吧,您的眼睛这几日都是又红又肿的,您别再哭了。”

  “哦!”夏旅思结果帕子覆在脸上, 有这么难看吗。夏旅思说:“她的病发作了以后这几天都不见好,若是你们瞒了几年, 是怎么瞒下去的?”

  小娥为夏旅思盛了粥端到她手边, 可是夏旅思却没去碰, 反而舀端起了小娥煨在瓦罐里的药慢慢喂段泠歌喝。小娥看在眼里, 看见夏旅思待公主的用心,心里替公主高兴可又禁不住眼睛酸涩。

  小娥说:“公主犯病后一般第二日就会清醒,只是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每次公主生病,蓝陌就会禁止旁人靠近公主的寝殿,只要公主醒来,只说受了风寒便是。这几日因为公主和您在一起呢,每次你回昭阳宫来,在公主房里……”

  小娥脸一红:“你每次回来,和公主在寝殿里三日三夜不出房门是正常之事,因此旁的人没有太多猜测。公主今日气色好多了,她今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蓝陌?你怎来了,不是吩咐你这几日多在营房静养。”说曹操曹操到,夏旅思一抬头就看见蓝陌进来了。

  蓝陌对夏旅思拱手,接过刚才小娥的话头,她说:“这几日柳园的戒备加强,别的倒是正常。只是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就是夏丞相昨日来了,求见公主。被我挡回去以后,夏丞相说,他今日一大早早朝时间还回来求见,算算时间现在快到了,公主还没醒,怕是不好对付。”

  这时原本在纱帐里安安静静睡着的人轻声开口了:“蓝陌。他若执意来见,宣他来帐前见我便是。他这是为了《六诫经》的事情来一探究竟的,拦是拦不住的,只会徒让他多生猜忌。”

  “公主……”蓝陌拱手。

  “泠歌,你醒了!”夏旅思眼睛一亮,马上扑到段泠歌身上将她抱住,高兴得又哄又搂:“泠歌你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身上疼不疼?太好了你终于好了!”

  “唔……”段泠歌被她搂得生疼,只拍了拍夏旅思背声音清淡:“你放开吧,让小娥扶我起来。蓝陌,按我说的早做准备。”

  段泠歌的态度无异于一盆冷水。没有温柔亲爱,没有像她一样欢欣高兴,段泠歌只是这样淡淡的,不冷不热地对待她。夏旅思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苦笑了笑,段泠歌现在又像蜗牛似的,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又变成了她以往淡漠冷清的模样,段泠歌对她筑起了一道心墙。就好像一夜之间,她又不想要她了,段泠歌看起来就像是决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期待她的爱。

  最让夏旅思委屈且鼻酸的是,她之前甚至不甚明了段泠歌对她有情,甚至不知道段泠歌爱她,期待她,如今几日之内,段泠歌就又要收回了。

  夏旅思抽抽鼻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站起来说:“不要蓝陌做准备了。你身体不舒服,不适宜被叨扰,谁来我也不许他到这里来。夏孟辅不用担心,他来了,我现在就去见他,我自有办法打发他回去。另现在正是夏收和播种第二季稻子的时节,我的农庄和商号这几日堆积了许多事务,我去处理一番。今日我应是无暇照顾你了。”

  “小娥和蓝陌照顾好公主,不许让旁人来打扰。”夏旅思撩开纱帐,拈起如意云纹玉雕帐勾把纱帐勾起,让小娥和蓝陌进去照顾段泠歌。

  “夏旅思……”段泠歌欲言又止地,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夏旅思看着她呆立了几秒,终于还是失望地转身下了楼——段泠歌没有叫住她。她走到柳园最外进的议事厅,看见夏孟辅正透过花窗不住地往后院望。夏旅思笑说:“不要看了,公主没来。”

  夏孟辅没好气说:“她是设下阴谋暗中杀人,现在把宝藏夺到手以后就闭门不出,不敢见我了。我今日非要见到她,和她掰扯清楚。”

  夏旅思无奈地摊手:“阿爹,你这也未免太阴谋论了。马知州案牵涉甚广,他奉了你的命夺取《六诫经》,谋害他的师爷又是皇姑段澜的人,而您这次一来江州,才无意中把摄政长公主也卷了进来。这其中的人本来和她毫无关系,无奈你们的一番争夺把蓝陌给引来了,这才让长公主这边也加入了争夺。”

  “最后你也没得到经书,蓝陌也没抢到,师爷身死等于段澜也没抢到。而下毒手杀死师爷夺走经书的人到现在仍是不明身份,螳螂捕蝉便宜了后边躲着的黄雀,而您惹得一身腥还造成了与公主为敌的局面。阿爹何苦来哉,听我一句劝,别掺和这件事了。”

  夏孟辅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肖女。我的痴世子,你怎就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皇族的阴谋!因为,这传国宝藏虽说是只要拿到地图就可开启,但是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集齐了经书就真的有实力得到宝藏吗?天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比拼的都是政治,都是势力。”

  “现在这个六诫经,我夏家祖传一部,长公主手中祖传一部。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祖父斗倒另一家大世家的时候,皇姑段澜用了和这次如出一辙的手段通过安排人潜伏在那家,趁着大乱时夺去了一部。而据我所知十王爷也用了种种手段夺得了一部。”

  “段泠歌、段澜和十王爷,天下六部《六诫经》段氏占了三部,余下两部,现在被人抢走了一部。设了个那么大的局,你以为单纯吗?这定是段泠歌设的陷阱,目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剩下最后一部六诫经没有现世,一旦最后一部现世,段氏皇族如果得到,别说为父毕生的政治宏愿无法实现,恐怕我们夏家全家都性命堪忧。这样你还要劝我吗,你还帮着一个姓段的外人?!”

  “啊这。”夏旅思哭笑不得,那个姓段的不是“外人”,那不是她的“内人”吗?亏得人家姓段,她要是姓夏,成了她亲姐妹,那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何况,最后一部《六诫经》也并非没有现世。夏旅思心里感叹,最后一部就在你家世子我手上啊!这怎么搞,当时一个叫巫涟的落魄世家公子手中花一千两银子买下来的一本不知作何用的《六诫经》,此刻变成众人抢破头的大宝藏了。

  谷零瑜当年说,她被元宝咬了一口以后会财运亨通,好家伙,传国宝藏都交到她手里来了。这财运未免也太亨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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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泠歌醒来以后仍是身体欠安,夏旅思走了以后,小娥伺候她吃早膳,她没胃口,小娥便伺候她休息,然而段泠歌只静静躺在卧榻上,实则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一整日如此,到了傍晚晚膳的时候,小娥喂段泠歌吃东西,她还是吃几口就摇头不吃了,小娥劝两句,她索性背过身去不理她。小娥终于急了:“公主怎可这样,本就身子虚弱,今日一日都不吃东西怎么得了。您再不吃,我只好请驸马来喂你吃。”

  “她……”段泠歌一听提到夏旅思,马上又转过身来:“她一日都没回来,你上哪里去请她。”

  “咦?”小娥也是个心有七窍的小丫头。公主说一句话,小娥就听出门道来了。公主没生气她自作主张说要请驸马,而是问她“她一日都没回来,你上哪里去请她。”

  这说明公主根本就是想请那痴儿驸马来,一整日都在惦记着“她一日都没回来”呢!

  小娥抿嘴笑笑,跪在床榻前把公主扶起来,银铃般的声音说:“公主您有所不知,这几日驸马衣不解带守在您身边。我每次进来,都看见她握着你的手悄悄地哭,这几天冰水帕子是随时都得备着,因为每次来,都要都要用冰帕子给她冰敷眼睛。那眼睛总是像桃子似的,又红又肿。”

  段泠歌听得马上把双脚放下地来,捏住小娥的手,脸上尽是紧张:“她怎么哭成这样,眼睛有没有事?眼睛会哭坏的,我去找——”

  段泠歌起身太急,忽然一阵眩晕,小娥轻叫了一声,赶紧把她扶住。小娥说:“第一天您风眩疾发作晕倒的时候,我还对她生气了,心想都是她气你,你才会生病的。公主爱重她,待她好,她还不知道!我气呼呼地把她这两年的恶行都给数落了一遍,当时数落完还担心她生气呢,怎知她听说公主是如此爱她之后,就像以前还是痴儿的时候一样,像小娃娃一般哭得惨兮兮。所以您快别忙了,万一您不小心摔了碰了,驸马不知道又要多心疼。”

  “你跟她说我爱她?”段泠歌张开嘴,哭笑不得。

  “对呀!这本就是事实,公主不是女儿家不便直言,她怎就傻得看不见,真是个大猪蹄子!”小娥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你……”

  “怎么?婢子又犯事了吗?”小娥突然垮下脸。

  段泠歌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算了。”

  难怪那痴儿那天晚上不由分说地说爱她。她那时真的心结百回、哀伤自怜,怨老天不给她更多的时间,也怨造化弄人,此生爱上一个人却无法得到心爱女子的爱恋。可即便她说了些拒人千里的话,夏旅思也没有放开她。那是因为她已然知晓她的心意了吗?

  “那,公主,”小娥迟疑地小心翼翼地说:“您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吧。虽然她每次都气得您生病很可恶,可今天早上你一醒来便赶她走,她难受的样子,看得人心里也难受呢。”

  “小丫头。”段泠歌伸手捂住心口。就你会说话,一句话说得,让人想起了今早上夏旅思默默离开的样子,一想到夏旅思让她心里也心疼得难受。

  小娥以为段泠歌又不舒服,于是说:“公主,你是不是躺久了不舒服?要不要我扶你起来四处看看?驸马住的这屋子里,奇巧好玩的东西还真的挺多的,屋外还有一个外廊,这小楼虽然比不得咱的绯烟阁那么巍峨高大,可是从二楼的外廊看外边,尽是无尽的田野、丰收的瓜果菜地,远处还有河岸边一望无际的垂柳,风景很是别致秀丽。”

  “在屋里走走吧。”段泠歌站起来让小娥扶着她在屋里四处看。

  生病之前也来了几日,但是每日都在忙碌,而且一进屋夏旅思就把她黏得寸步不离,因此倒没有详细看夏旅思平日住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段泠歌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这屋子里都是夏旅思身上的味道,每一件用品、摆设似乎都是那么的熟悉,因为那都有夏旅思存在的痕迹。她打开了墙边的柜子,原来竟是夏旅思的衣柜。

  段泠歌拿起了一件衣服,笑嗔:“这猴儿,这衣衫勾破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要换一件新的。她自己有那么多制衣作坊呢,怎就不给自己常备些新衣裳。”

  段泠歌一边翻捡着夏旅思的衣柜,一边对小娥说:“小娥记下,派人送信到织造司去,制四十套四季衣裳,尽快裁缝好了,都给驸马送来。”

  公主的样子,全然像是一边埋汰自己家那口子生活得太糙,又一边忍不住心疼地给她安排各种东西,就怕她真的有半点不舒服。小娥一边捂嘴笑,一边应声:“是。”

  这时小娥在衣柜底下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用锦缎盖着,显示出主人对它极爱护的样子。小娥掀开锦缎说:“咦,这衣柜里收着的,是什么宝贝呀。哎呀,这是——”

  小娥惊讶地拿出一叠写满字的宣纸来,她没想明白这是啥玩意,一大堆用过的宣纸,上面写的都是夏旅思歪七扭八的字。

  段泠歌伸手接过了小娥递过来的宣纸,她看了一张,再看一张,一页一页翻过去,然后,她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宣纸上,沾湿了那些信纸。

  这些看起来是内容没有联系的纸张,可是每一张她都认得,每一张纸的下方都写着两个字“已阅。”

  这每一张都是她送回给夏旅思的“万金家书”。阿思她……从第一封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封家书都细心地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