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男人一脸络腮短胡, 短发用一顶贝雷帽遮住了,穿件显出肩宽的衬衫,戴方框眼镜, 举手投足间有种英伦绅士的味道。
David看上去四十多岁, 家里有两个已经上大学的孩子。
姜歆娆想知道他的准确年龄,这位年纪老大不小的知名制作人却和闹脾气的孩子似的拒绝告诉她,总是弄得姜歆娆哭笑不得。
和姜歆娆一样,他虽然在圈子里混了很久, 有自己的脾性,最后还是喜欢以才华看人, 而不用热度大小、名气高低来judge。
姜歆娆和他合作总是很轻松,不管是之前风头正盛的时候,还是后来暂时退隐, 总能像个好朋友一样普普通通的聊天,而不用关注在商业利益上。
这也是他能和那么多一线音乐人掏心掏肺地合作的原因。
姜歆娆在玄关换了鞋, 走进David的工作室。这栋小洋房楼下是录音棚, 一楼原本是客厅,被他稍微设计改动, 也变成了工作室的会客室。楼上两层才是他和妻子生活的地方。
David的妻子是中国人。这位土生土长的曼切斯特人原本没有任何想要离开欧洲大陆的想法,却被爱情一路拉扯着,把音乐事业移到美国、又移到了中国。
他的生活方式在许多人看来可能有点飘摇不定,本人却乐得享受这些不确定性带来的精彩。
David引她在沙发上坐下,“喝什么,水?”
姜歆娆喉咙里「嗯」了声, 四下打量一楼的装饰,“我就这么点时间没来,你家变了好多啊。”
之前姜歆娆来参观的时候, David刚刚购置这栋小别墅没多久,才初初装修好,做的工业风设计,哪儿都是灰白的墙皮、管道和铁质层架,比家更像工厂,被姜歆娆狠狠吐槽了一通。
如今却不一样了——各种家具、孩子的玩具和装饰品填满了单调又暗沉的空间。
木质茶几和布艺沙发占了主体,几盆多肉在管道平台上绽放绿意,吉他没放在盒子里或者架子上。
反而随意地靠在沙发边,而客厅正中的墙上挂了大幅的印象主义肖像画。
房间本身的工业元素与屋主生活的痕迹完美融合之后,变成了另一种独特的、热爱生活的风景。
“你还好意思说……”David嚷嚷,“这么点时姜歆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吐了吐舌头。
David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男人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回身比了个手势。
姜歆娆点点头,他便把那瓶矿泉水朝她扔过来,姜歆娆伸手正正抓住,拧开瓶盖,轻声说:“原来都这么久了。”
“给我说说你在美国的生活?纽约怎么样?”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David转过来面对她,也拧开自己手里的水。
“还不错……”姜歆娆双手合十按着鼻尖,手肘撑在膝盖上,开始回想。
她的热度还没降下去的时候,去哪都不免有狗仔跟着。
同学也都认识她,饶是本身就明星辈出的音乐学院,也不免有细碎叨扰的交谈环绕在姜歆娆身边。
但当时姜歆娆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有人介意她、更有人不介意她。
教授和同学的心大都平和而赤诚,学术交流变成她生活的主体之后,她也能普普通通地融入这群比她小不少的大学生,和他们成为朋友。
后来媒体渐渐忘了她——偶尔一两张街拍和爆料,在网络上掀起波澜,一两天也就压下去了,就算有负面消息,姜歆娆总在忙各种作业的死线,总也不在乎。
她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二十岁,年少成名不存在、环球巡演不存在、房间里的四尊格莱美也不存在。
姜歆娆申请了本硕连读,又用一年时间完成学习,拿到艺术硕士学位。
在象牙塔里,她获得了出道以来都难以享受到的安宁。
“那就好……”David沉沉叹了口气,说,“没有不开心就好,姜。”
“我家的两个小家伙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我才不要想怎么安慰你呢。”
姜歆娆朗声大笑。David伸手过来,在她肩上友好又不失礼貌地拍了拍。
闲聊过后,姜歆娆歇下手里的水,挺直腰背,唇角到下颚的线条一瞬间又绷紧了:“说正事……”
“嗯?”
姜歆娆以为自己是下好决心才过来的。那天晚上把Frank完全忘记、在房间里醉心创作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多,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这段旋律给David听,一定要让他帮自己调这个单曲。
方才一路过来,和夏槐聊天的时候她也没有退缩。
哪知道话到了喉咙口,却
她咬着唇,脸上显出纠结又焦虑的憔悴神色来。姜歆娆没有逃开制作人的视线,眼神却茫然空洞,灵魂像游离到身体外去了,悬在另一个世界静默地不愿说话和思考。
David仿佛知道她心里的疑虑。他没有逼姜歆娆,只温暖地注视着她,静静地等她说出声。
姜歆娆眨眨眼,红了眼眶。
David叹了口气,“姜……”
姜歆娆从桌面上纸盒里抽了张餐巾纸,小心地按到眼角,话里还带笑,“你看,最后还是要安慰我。”
David给了她一个拥抱。姜歆娆吸吸鼻子,终于说,“我有一个memo想给你听。”
这要放在以前,现在David大抵已经跳起来让姜歆娆快点给他听了。
但他知道现在他不能。
姜歆娆苦笑着,拿出手机,打开语音备忘录,“你姑且听听看……我不做任何保证。”
她站起身,声音低而沙哑,语调恳切,几乎是在乞求,“就第一条,是我前几天刚刚录的。我去后院待一会儿,David,等你听完了再来找我,好么?”
David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好,你去吧。”
于是姜歆娆轻车熟路地踱到了后院。
平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比国外,富人区的家户户都带着大草坪和泳池。
David挑也挑了很久,最后只有这么一栋房能满足他的需求、又在相对方便的城区。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前后院的草坪面积不大。
就算这样,David一家还是把小花园维护的很好。
比起前院,后院就没那么多东西了,整齐的草皮葱郁,左边搭了个简易木质秋千,右边有个BBQ烤炉和配套的露天铁艺桌椅,金属表面的图层都磨得光亮,看得出来一家人经常在这里消磨时光。
自己在职业生涯的巅峰,有这样一个惬意的家和花园,身侧又有爱人和儿女环绕,David想必很开心。
姜歆娆在秋千上坐下来。
简易秋千的坐凳只是厚实的木板,不很稳,她一坐上去,便开始前后晃动。
姜歆娆脚尖点地,在秋千上小幅度地左右晃动,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躁。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夏槐照例问她:“怎么样啦?”
姜歆娆回:【一切都好,具体下午再说】。
她的拇指顺着联系人列表一行行划
姜歆娆点了回到顶端,又往下划了点,找到顾梓。
她想了想,写:“起了么?”
现在是早上十点,离午饭时间也不远了。普通人早应该起床,可两人六点刚过些的时候还在交谈。
要是顾梓已经醒了,那不是等于几乎没睡多久么。
顾梓几乎又是马上回她:「醒了」。
「刚开完会」。
姜歆娆估摸着算了一下,写:“好厉害啊,我要是只睡这么一会儿,唱歌得从台上摔下去。”
顾梓发了个微笑表情。
对,就是微信默认的那种微笑。
姜歆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知所措地顿了一下,缓缓打出两个问号。
顾梓:“怎么了?”
她又补了一句:【我习惯了,就还好;早睡早起是好习惯】。
姜歆娆写:「没事」。
【你都知道,干嘛不早点睡觉鸭】。
然后是个大胸鸭子的表情包,底端用白字写着「气fufu」。
顾梓正准备睡。她强撑着开完会回到房间,头晕的不得了,找暨苒确认了一下,后面一个小时没有安排,姑且找了条小毯子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再去用午饭。
顾梓看着那只鸭子,莫名其妙就笑了。她把手背抵在额头上,遮了遮眼,写:【才认识多久,你都管着我了】。
姜歆娆收到讯息,腿一时不注意踢得用力,木板连着铁索拉绳一瞬间失去平衡,她差点没摔下来,慌忙扶住秋千架。
她写:「抱歉啊」。
顾梓想回她不会,她不介意。
谁知道姜歆娆接着发信息:“顾姐姐不喜欢我管着你吗?”
顾梓怔了怔。
她愣住的这段时间里,姜歆娆点了撤回。
然后她又写:【你不喜欢的话,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