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难民的群戏,景珍打开她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往里面改着什么,改了一半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监视器后头支着下巴的导演。

  “一会儿是不是又是那场了?”

  导演一想到这个,本来盯着监视器露出满意笑容的脸顿时就苦了下去:“嗯。”

  景珍连改本子的心情都没了,今天其实还算暖和,万里无云,是冬季难得大晴天,可这阳光再明媚也明媚不到景珍心里去。“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趴到桌上唉声叹气:“咱们该不会明年还杀不了青吧……”

  导演走过去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膀:“等这部戏杀青,如果我的牙齿还没掉光,就请你吃海鲜大餐。”

  景珍从手肘里露出一只眼睛,鄙夷道:“你难道不是天天窝在房间里自己偷吃?”

  “这你怎么知道?”导演睁大眼睛,“难道你天天翻我倒出去的垃圾?”

  “导演,鞮红老师来了。问什么时候开拍。”小助理跑到监视器这边,哆嗦着问道。

  导演扭头瞅了他一眼,笑道:“大白天见鬼了?怎么这副表情。”

  小助理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惊魂未定的模样惹得景珍也好奇看了过来。

  “就,就鞮红老师问啥时候开拍。”

  “现在去准备下,走位反正都走过无数次了,等她来了就直接开始吧。”

  “我来了。”

  一道沉冷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还是很有质感的音质,年轻的声线,但是听来就像在冰窖里镇过似的,冻得导演和景珍赶忙回头一看。

  不约而同反应:“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

  鞮红微掀眼帘,那片幽深里有鹰隼掠过苍穹,唳声回荡在山谷,最终消散在空茫的雪峰上。

  “嗯。”

  接着转身就走。

  景珍想出声把人叫住,喉头一动话却堵在唇齿之间。

  少女皂衣箭袖,楚腰束裹,行动时赤色薄纱隐现裳摆之间。她穿行在悬臂斯坦尼康布置满的拍摄区,下一个转身便隐入花叶相间药香弥漫的洞虚门阁道。彼时云天如涛,日光如箭从云层中穿射?出,击落在她被午后凉风扬起的发梢上。

  ***

  鞮红进去的时候,渝辞已经从轮椅上下来,由小谈扶着查看新布好的场景。这里的光线稍微调的比上次暗了一点,岩壁上加了水迹,光线作用下闪烁着凹凸不平的碎光,看上去更符合药炉熄灭百年后炼丹室的阴冷潮湿。

  这场戏拍了无数遍,工作人员准备起来速度很快,可直到站在渝辞面前时,鞮红还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渝辞眉头一挑,静静等着鞮红开腔。

  “师父,你从未告诉过我,你要的是他的命。”鞮红低着头,避开渝辞的目光,声音微弱地像喃喃自语。

  话音甫落骤然一声惊呼,下巴上传来冷硬的力道一把将她钳制回去,被逼迫着对上那双淬了寒霜的眸子,剔透冰层下是致命的□□。

  “你心疼了?”

  心跳骤然加速。

  “你被霓裳咬伤,是他替你吮血祛毒,可霓裳分明伤不了你,他也不仅仅只愿救你。”

  凤眸本就凌厉,加上这般神韵的加持更显夺目逼人,难以直视。她想躲,可对方偏不如她的意,扬着下巴靠近,如毒蛇吐信,语调却是温和的。

  “就因为这个,你要和师父作对?”

  “不是!”鞮红仓皇地挣扎起来。

  “好停——”

  导演一抹脸上,一把辛酸泪。“过了,准备下一场。”

  “太难了。”景珍也拆了包湿巾,擦着居然在大冬天登临造访的冷汗,边擦边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我今年会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改稿。”

  “自信点,你看这不是一遍就过了嘛。”导演拍拍她的肩膀,“虽然是第三十天的第一遍。”

  一句话扔出来还没被隆冬的寒风吹凉,打脸的就来了。

  鞮红一张脸跟结了霜似的:“导演,再来一遍吧。”

  导演:“……”

  向来精益求精的导演第一次有了想拒绝的念头。

  打板器打响,第二遍开拍。

  “师父,你从未告诉过我……”鞮红低着头避过渝辞的目光,陡然语调一转,抬眸厉喝出声,“你要的是他的命!”

  最后一个字像琉璃般碎裂在炼丹室湿潮的墙面,回声不绝,扛着麦克的录音师一颤,重新将麦架调整了角度。所有人都被鞮红这个调整的处理惊了一下,这一段讲究一个先抑后扬,鞮红前面就把基调扬这么高,对方不好接。

  可渝辞根本就没给他们多少担心时间,鞮红话音刚落就被掐住脖子狠狠撞上墙面!

  “咚”的一声闷响,伴着掺着血腥味的声音响起。

  “你心疼了?”

  鞮红没有料到她的应对如此激烈,一时愣怔当场,无措惊恐地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那个将她抚养长大,教她一身技艺,却又用仇恨将她灵魂填满的师父。

  “你被霓裳咬伤,是他替你吮血祛毒,可霓裳分明伤不了你,他也不仅仅只愿救你。”

  “就因为这个,你要和师父作对?”

  “不是!”鞮红剧烈挣扎起来。

  “停!”导演盯着监视器看了遍回放,“这一遍可以了。”

  所有工作人员开始调整位置,鞮红依然呆愣愣的瘫在原地,保持着刚才被渝辞掐着摁在墙上的姿势。渝辞那一下用了技巧,看上去极狠极疼,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而鞮红这个模样好像她那一下给她撞傻了似的,小嫒捧着刚到的奶茶在她身边蹲下。

  “鞮红姐,起来喝点奶茶吗?”

  “……”

  小嫒抱住她的胳膊,像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姐,地上都是水,一会衣服都浸湿了会着凉。”

  也不知是戳到鞮红哪个点,一双黯淡的眸子终于亮起一点光彩,然后全场演职人员就看着鞮红在那摊结着碎冰的水洼里滚了一圈。

  众人:……

  渝辞对于鞮红之前再演一遍的提议是有些惊讶的,其实从鞮红今天到这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鞮红身上的变化,那种变化她太熟悉不过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样的变化背后需要付出多少。

  演员这个行业比大多数行业都要残酷,在演戏上,百分之一的天赋远远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她自己是天赋型演员,但是就算是天赋型演员,她也有经历过彻夜苦研剧本,走到哪观察到哪积累大量生活素材,看无数参考影视形象吸收取经,以及翻来覆去看自己以往作品寻找不足,再日以继夜的对镜头练习……

  而对于鞮红来讲,没有天赋,可能拼掉这条命,也只能做为一个优秀的技术型演员。

  论艺术层面,剥掉一切加附的外壳,天赋要胜过技术太多。

  但是并不代表,技术和努力,就不应该被尊重。

  只要付出足够的心血,就应该给予应有的荣光,和敬意。



  君赠我木桃,我报君琼瑶。

  更何况有些事情,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导演,刚刚那场再来一遍吧。”

  正在寻思着一会奖励大家吃点什么的导演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磕在监视器上。

  导演:“?”

  渝辞笑得一脸满足:“毕竟我现在能动了,既然能动了当然要发挥到最好的状态。辛苦导演啦。”

  第三遍开拍的时候,鞮红身上有几片水渍已经结了薄薄一层霜,她低头看了眼,随手把两片沾湿的帛带撕裂了,看上去就像在搏斗时被锐物划破的样子。

  渝辞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忽然启唇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了两句话。

  “你有什么就都丢过来。”

  “放心。”

  导演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准备好,开始!”

  鞮红心里犹在回荡着渝辞刚刚的嘱咐,却也不忘进入岐飞鸾的状态。她感受着胸口传来的勃?动,这一回没有躲避渝辞,直直迎了上去。

  “师父,你从未告诉过我,你要的是他的命。”

  渝辞坦然接过她荆棘般的目光,化作唇边讥诮:“你心疼了?”

  “我被霓裳咬伤,是他替我吮血祛毒!”

  此言一出,全场依然静默,坐在监视区的景珍皱起了眉头。这句词,是鞮红临时加的,她不是不允许演员在沟通后修改剧情,只是这么重要的场景,所有人都为之重复作业了将近一个月,她不敢确定,这一遍究竟会发展去什么地方。一旁的导演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用口型道:“没关系,反正还有前两遍。”

  渝辞笑了:“可霓裳分明伤不了你,他也不仅仅只愿救你。”

  “可是我……”鞮红一时有些急?色,后面没有词了,这句词如果是冥昭说就很能往下接,层次递进的感觉是在的,可是一旦被自己说掉,就像猝然断层的绝壁,堪堪吊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喀嚓”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扣声响起,继而是锁链争鸣。

  鞮红一怔,蓦地睁大眼睛,右臂悬起腕间冰凉一片,她竟是被渝辞拷在了石壁上?!

  屈辱和怒火一瞬点燃,整个人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幼兽,龇牙咧嘴地想要和猎人同归于尽,拼了命的挣扎却悉数被猎人化在掌心。

  冥昭劈手化去袭来的招式,另一只手紧紧锁住岐飞鸾尚能活动的左手,将她重重抵在岩壁上,靠过去用额头贴在徒弟布满冷汗的眉心。

  四目紧逼,呼吸?交?缠。

  “就因为这个,你要杀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几遍大纲,戏中戏和感情线交织起来真的好难写……是我太弱了。这章是全文到现在感觉写得最累的一章,希望没有让小天使们失望吧。水平暂时只有这些了。会继续努力的,捏拳。

  《子虚劫》的故事其实有几个转折,冥昭和岐飞鸾的人设当时也改了很多遍,大纲理出来觉得都能开一篇新文了哈哈。希望以戏中戏的方式写出来可以把握好吧,我继续努力,争取让笔力配得上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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