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当鞮红打第十六个哈欠的时候,小嫒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嘴:“姐,你昨晚没睡啊?”

  剧组虽然经常会熬大夜,但是对于这些重要角色来说,不是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还是会给足休息时间,基本不会让他们挑战生命极限。

  “嗯……”鞮红揉揉鼻子,含糊答道:“做噩梦做的。”

  小嫒“啊”了一声:“姐你少看点恐怖片啊!”

  鞮红糊弄了几句,算是应了。

  总不能说自己是刷微博刷得一晚上没睡吧。

  人在圈里混,哪能不挨骂这个道理,身为顶流很多年的鞮红比谁都懂,比谁都剖析得深刻。微博上也从来不缺骂她的人,但那又怎样?有的是人帮她骂回去。

  她从不做煽动粉丝情绪,利用粉丝引战的腌臜事,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真的受了委屈粉丝们也不是吃素的。千军万马前赴后继,千万点发帖量的广场洗得比脸还干净。

  而渝辞呢……

  本来就只有零星几条小金鱼游上来发几条打卡,“姐姐今天的自拍好漂亮~”“姐姐加油!”之类鼓励语的偏僻广场,一下子冲进来一群操矛舞戈的疯斗士,在一片怡然自乐的清净地上燃起狼烟,喊打喊杀,给一群小金鱼吓得呆若木鸡,唯一一个试图讲道理的三个小时被喷到销号卸微博。敌众我寡实力人数极其悬殊的对战,那不叫战斗,叫单方面屠杀。

  一夜之间尸横遍地遗照漫天,侮辱谩骂血雨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正主刨了他们家祖坟。区区一个广场尚且如此,不敢想象那些娱乐八卦的论坛会不堪入目成什么样。

  “你看什么恐怖片了?吓成这样。”

  鞮红眼眸微动,视野处是一片素洁的白袍,不是欺霜赛雪的白,是泛着些米黄,像岁月长河浸泡过的颜色。渝辞正歪着脑袋,好奇打量着她。

  喜欢一个人不自觉的会给她套上一层又一层厚成太平洋的滤镜,如果这个人本身就美貌气质点满,鞮红脑中“砰”地一声,那就是在她心上开了一枪。

  “我、我忘了。”鞮红眨眨眼睛,很无辜的模样。

  渝辞一下乐了:“看个恐怖片,吓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忘了?你这个经历本身就像个恐怖片了。”

  鞮红低下头,藏住两颊绯色,盖不住耳尖赧红。

  渝辞捧着剧本在她身边的休息椅上躺下,认认真真备起戏来。

  鞮红趁拿水果的时候偷偷观察了几眼,并没有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出被网上骂了一夜的信息。

  难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发酵?还是说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被骂成这样,居然还能迅速调整好心态认真对待工作,鞮红自叹弗如,愧疚再一次从心底蔓延。

  鞮红也是第一次遇到身边重要朋友被骂成这种鬼样子的破事,没多少经验,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在她第三次去摸已经空了的水果盘时,渝辞也正巧转过头来,一个惊愣一个茫然,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口渴?”渝辞疑惑地瞧过来,一盘子桂圆都被鞮红吃没了也不解渴,她怎么不喝水呢?

  鞮红显然没料到渝辞也正好看过来,连忙掩饰自己的无措,顺着对方话说下去:“嗯对,也有点饿,早上没吃多少饭。”

  渝辞笑道:“昨天糖葫芦吃撑了?连早饭都吃不下。”

  “嗯,哈哈大概吧。”

  鞮红被她这么一说,刚才那点心荡神驰又抛回天边去了,满心愧悔再一次覆压下来。

  其实那串糖葫芦,她并没有吃。她用塑封重新把糖葫芦包裹起来,连带着心中所有绮念,一起尘封进便携冰箱里。她在她的心门前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贴上锁链,挂上封条。

  她开始尝试着与她拉开距离,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至少在《子虚劫》拍完之前。

  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喜欢人。

  世间痴情者茫茫,一旦喜欢上就不管不顾求爱的能有几人?需要多少纠结,才能认定眼前之人即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即便认定了也要面对,这段情是否能为世俗所容。

  昨夜只是这个俗世对于这种不被认可的感情的态度,一个很单一,很片面,很微小的具象化,却足以牵动山崩海啸。

  怎么忍心?

  一眼入心,故而生慕,

  心生爱慕,故而珍重。

  鞮红叹了口气。

  珍之重之,辗转反侧。

  ***

  《子虚劫》的剧本是附着场景图的,早已见过场景概念图的三人在进棚看到焰涛山实景时依然被震撼了一把,即使还没有加特效,四周绿幕蒙住,光看焰涛山千里火岩栈道若蛟龙盘岩,龙尾入云天,便已有气象万千。

  毕竟不可能真的炸一座山头来给剧组搭景,所以焰涛山只能搭在棚内。除了晚时降温,白天待在棚里倒是比去外头幕天席地的吹风要暖和。

  就是这炎如火炉,焰光似练的山崖之中,竟生着颗翠□□滴的水木灵草,倒也稀奇。三人所寻的便是这颗需灵汤灌养,却扎根炎峦的碧岩灵蓟。

  天奇是最早到人造峰顶的,在上头逗留了会转眼就看见鞮红也上来了,看到鞮红天奇眼前一亮,登时凑过去绕着人家转了一圈,不停点头夸着:“哇鞮红姐姐你今天这身好看啊!”

  由于今天这个场景的主色调就是红色,鞮红今天的衣裳是一套纯黑的箭袖劲装。岐飞鸾也有好几套黑色为主的戏服,只不过今天这身黑得更纯粹,竟是连一点红色系元素都不存在。

  都说男儿俏,一身皂。换作女孩身上,倒也一样通行。

  天奇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个单反,举手里兴奋地对着鞮红抓了几张,又道:“鞮红姐,你这身很适合舞剑啊,要不要来一段?”

  今天这场动作戏颇多,而且在这样险象环生的地方,鞮红的服装可谓干练到极致,以前为了展现角色的飘逸飒爽,会在裙边袖口上加点飘纱之类的装饰,但今天就只有简简单单一身劲衣,束腰长靴更衬得腰纤腿长,正如天奇所说,极适合舞剑。

  鞮红本来因为网络上的事情神情恹恹,被天奇这么一哄心情也逐渐明快起来,有些人天生就像是能慰藉人的。她笑着点头,左右挪动了一下位置,接过小嫒一见她同意就送过来的佩剑,唰的拔出摆了一个起势。

  渝辞来了。

  鞮红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十八罗汉从她脑子里冒出来,挥舞着棒槌奋力在她脑仁上又敲又喊:别走过来!!别走过来!!!别走过来!!!

  渝辞走过来了。

  大冷天的,鞮红汗都快下来了,那十八罗汉嘴里也换了词:有人在拍!!有人在拍!!!有人在拍!!!

  天奇见鞮红摆完起势就没有然后了,从单反后钻出脑袋,一脸无辜不知情:“鞮红姐姐你怎么不舞了?”

  此时,渝辞已经感受到这里欢快的范围,凑到天奇身边站定,略有兴致地看过来。

  鞮红几欲昏迷,那十八罗汉敲打得起劲,齐迭迭喊声震天: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鞮红姐姐你没事吧?”天奇从小习医,望闻问切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很快就发现鞮红的异常,担心地问了句。

  鞮红为了让人不起疑连连摆手后撤一步:“没事。”

  话音甫落,身形伸展一招一式舞了起来。

  天奇连忙开拍,殊不知鞮红一边舞一边心里头跟十八罗汉一起拿棒槌砸她似的,又乱又心惊。

  “天奇啊!”

  导演远远喊了一声,天奇单反举在手里,把头偏了偏:“导演!”

  “过来下,我和你说说一会的戏!”

  “哎!来啦来啦——”

  天奇左看看又看看,将手中单反匆忙塞到除他以外身旁唯一一个观众手里,提着衣裳一溜烟跑远了。

  剩下渝辞捧着单反,和停下来的鞮红面面相觑。半晌才回魂似的,愣愣晃了晃手里的单反。

  “你,继续?”

  鞮红也愣愣眨了眨眼睛:“那,你拍?”

  ***

  邬澔是当天上午十点钟抵达的。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十万瓦特十万平米的电网走来了!

  刚落地一只脚还没踏进剧组,就将剧组周围围了个密不透风,即使是一只苍蝇想飞进来,也只有化为焦炭的份。也亏得今天在棚里拍,不然这些电网铺完估计这个景点的戏也差不多拍完了。

  剧组一开始是真没想到一张张保密协议签下来的,也会被人走漏风声,加上剧组行踪不定,没准消息刚传到人家耳朵里,他们就已经更换阵地。所以电网之类的防护措施是真的没有准备。

  景珍和导演都是创作人,邬澔是生意人,创作人和生意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安全感。创作人一次又一次要突破安全区,只有最烈的风最险的山才能激发出他们体内源源不断的能量,而生意人必须将一切风险控制到最低,摒除一切让自己陷入危机的障碍,才能得以生存。

  邬澔雷霆手段,能在他所在的圈子里风生水起当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相对简单的剧组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玩,三两下就把涉事的工作人员揪了出来,丢给导演发落。导演又直接把人甩给他们所在的相关部分处理。

  一场风暴终于平定下来,但这也只能代表日后不会再出现这类情况,先前造成的损失已成定局,只能尽可能弥补无法粉饰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所以邬澔的心情并不好,处理完手头事情,顶着一脑袋官司走在剧组里,随手抓来一个捧着一大堆奶茶的场务:“鞮红老师在哪边?”

  ***

  喜欢一个人,即使再怎么想掩藏,心底那股悸动总会悄悄涌上来,流淌向四肢百骸。

  想要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想要把一身最好的技艺展现在她眼前。

  说白点就是爱显。

  鞮红本就有点功底在,舞起剑来也好看,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在渝辞面前舞剑了,渝辞好像挺爱看,那她就使尽浑身解数给渝辞看。

  拧身就地一个空翻,衣摆带起劲风烈烈!

  渝辞惊喜地睁大双眼:“哇!”

  倏然一剑抱月斜出,剑光映日剑鸣铮铮!

  渝辞在单反后不住点头:“好棒!”

  几个剑花灿若流霞,翩然一跃倒踢紫金冠!

  渝辞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

  鞮红顾不得鬓边汗淌,正琢磨着再来一个什么绝招,身后猝然一声爆喝——

  “鞮红你耍杂技呢!!!!!”

  僵硬回头,只见邬澔叉腰站在那里,一张脸黑成锅底,正呲呲冒着烟儿。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