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她活不过二十(GL)>第54章 开阳(一)

  “穆大哥,我和长宁殿下有些话要说,麻烦你回演武场去,也跟着七殿下学学练兵之术。”说着,李勿蝉朝着山匪头子作揖道。

  山匪头子见自己被支开,也不恼,和无名打个招呼便笑呵呵地跑走了。

  李勿蝉又看向南月。

  南月隐约猜到李勿蝉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刚要主动退开,却被无名紧紧牵住手指。

  无名摆摆手:“无妨。”

  李勿蝉下意识看一眼两人头上成对儿的发簪,若有所思,继续道:“长宁殿下,当今秦王不管天下百姓死活,可属下明白,大殿下他……始终是希望这整个天下,都如同桃源一般的。”

  李勿蝉这已经是在明示了。秦王他就是个昏君,大师父才是明君,只要大师父坐上皇位,这天下才能安定。

  无名却没有接他的话,脸上漾起清浅的笑容,换个话题道:“一口一个殿下的,好不生疏,李勿蝉,当初大师父在襄阳救下你时,你们二人在瓜田中畅谈一夜,还撺掇着二师父,一块儿偷了我钱买酒去,我都还记着呢。这才八年过去,你怎就变得如此迂腐守礼了?”

  李勿蝉一怔,似是想起某些遥远的记忆,他脸色恍惚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一片恭敬:“君臣有别,属下身为臣子,怎能逾越?”

  “李勿蝉,我问你。”无名朝前走了几步,回头巧笑道,“你这些年忠心耿耿硬是要跟在大师父身边,是真如你当初所说,为了报答大师父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你自己?”

  无名深邃的灰眸中有光点闪烁,眼神散漫无比,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李勿蝉倏地僵在原地。

  李勿蝉表情僵硬,眸中种种情绪摇摆不定,背后竟渗出冷汗。

  无名撩起南月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玩了玩,舔了舔唇:“又或者……你是为这大秦的百姓着想?”

  李勿蝉双腿一颤,毫不犹豫地跪在无名身前,振声道:“殿下说得对,属下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大殿下心怀苍生,所以属下心甘情愿追随于他,永不背叛。”

  “那这么说,你和大师父真是知己好友呢。”无名笑容逐渐收敛,声音也冷了下去,“日后大师父若有那份心思,我便提前感谢你愿意伴他左右。可他若是没有,这小小桃源里的一亩三分地,也拜托你好生照顾了。”

  大师父手下有才力的谋士众多,哪一个不想伴君左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哪一个不想被写上史书留名千古?可偏偏目前为止,大师父仍然没生出那份心思。这些谋士不甘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要么叛出他的门下,要么推着他去成就霸业。可是这龙椅哪儿是懦弱之人坐得的?大师父若不主动去争,就算被推上去,也迟早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大师父心软,不忍心管教手下人,便只能无名帮他一把了。

  李勿蝉汗如雨下,重重点头。

  无名伸出手,亲自将他拉起,弯腰拍尽他膝盖上的灰尘。

  ……

  唐池雨整日与李勿蝉、穆姓山匪头子探讨练兵之术,无名和南月闲着没事做,便牵着手在山中闲逛,看遍山中日升日落。

  两日时间转瞬而过。

  唐池雨和李勿蝉聊得差不多了,王朵、王辽二人也彻底适应山中环境。无名三人便再度启程,沿着大兴山脉一路南下,向江南而去。

  马车刚出发没多久,无名便听见后面一阵狗吠。

  无名让四匹马停下,王辽竟带着大灰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老大!”几天时间,王辽也跟着山匪喊无名老大。

  “怎么回事儿?”无名挑眉,南月和唐池雨也从车厢中下来。

  王辽竟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跪倒在三人面前:“王辽有一事相求!”

  唐池雨出手,将王辽拎了起来:“跪什么跪,有话好好说。”

  王辽抿着唇道:“我……我想拜托你们,帮我和小朵找到爹爹!”

  无名没有立刻回答,挑眉道:“小朵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她怕麻烦你们。”辽阔中原,要找一个流民何其困难,更何况分别一年,他们的爹爹很可能已经不在了。王辽弱弱低下脑袋,又很快抬起头大声道,“不管你们有没有找到得多,我都会努力赚到相应的报酬,回报你们的恩情!”

  无名沉吟片刻,问道:“你爹爹叫什么?长相是什么样?你们在哪儿走散的?什么时候?”

  王辽眼睛一亮,大声道:“回老大,我爹爹叫王先,接近三十岁,头发花白,右腿瘸了,身高和老大你差不多高。我们是在大兴山外走失的,但如今已经一年了。”

  “你爹爹具体长什么样呢?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唐池雨没好气地轻拍王辽脑袋。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王辽挠挠头,“爹爹他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点。不过以前经常有小姑娘说他长得俊俏,还有不少姑娘偷偷来家门外看他呢。”

  “有画像吗?”唐池雨问。

  “没有。”王辽摇头。

  无名思索一瞬,正想换个问题询问,一低头,就看见南月眼中也闪着光,显然是和她想一块儿去了。无名轻轻推了推南月,小姑娘便轻声问道:“小辽,你爹爹是算命师?”

  “对对!”王辽用力点头,“爹爹算命可厉害了!以前爹爹在开阳的时候,大家都很尊重他,不少人从外县赶来找他算命呢。”

  开阳是秦国中部的一座大县,距离大兴山有一段距离,那地方风景优美如画,气候亦是四季如春。同时,开阳田地产量丰盛,果林茂密,百姓更是比长京城外其余地区富庶许多,每年的赋税额都比别处高不少。

  这样一座县城,又怎会有流民?更何况按照王辽所说,他爹爹既然是闻名百里的神算,赚的应该不少才对。

  无名问出这句话后,王辽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

  “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年前,爹爹他好像得罪了开阳县令,我们一家人就被赶了出来……”王辽抹抹眼泪。

  “你爹爹可是触犯了大秦律法?”唐池雨问。

  “没有!我爹爹以算命为生,绝不可能做坏事!”王辽急忙摇头。

  就算触犯律法,县令也应该按照章程将人收押,把他们当做流民赶出城去算什么?所以要么是王辽在说谎,他们并不是被赶出来,而是逃出来的;要么就是开阳县令有问题。无名敏锐地察觉到端倪。

  唐池雨皱起眉头,拳头上青筋暴起,她正要发作,却忽然想起前些天晚上无名说的那番话——你是想要救人,还是一时善心大发?

  一时的冲动是救不了人的,唐池雨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无名此时也正看着她。唐池雨收起怒容,温柔揉了揉王辽的脑袋,认真道:“放心,我们会帮你找爹爹。”

  “但是天大地大,你最好也别抱太大期望。”无名轻笑着补充。

  “多谢三位姐姐!”王辽并没有因为无名的话气馁,反而又要跪地磕头,却被唐池雨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一旁大灰狗似乎看穿小主人的心思,讨好地跑到三人面前摇尾巴。

  无名又问了问王辽一家原来的位置,家中可有什么别的亲戚,有没有相熟的邻居?王辽挨个儿认真回答后,再次向三人道谢。

  王辽一走,三人便商量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他们原本是打算径直前去江南的,现在则决定先去大兴山外的流民聚集处打听打听,若是没有王先的消息,便前去开阳看看。

  虽然开阳县令将王先赶出城,但他们一家在城里住了那么久,又是闻名乡邻的神算,总能从邻居那儿打听到他的一些生活习惯,说不定便能以此推断出他可能向着哪个方向而去。

  若是这两处都找过了,却没有一丁儿相关消息,那也没辙。三人便只得按照原定的出游计划,一路游山玩水闯江湖,一路帮忙打听、留意。

  离开大兴山的一路上没了车夫,无名和唐池雨便轮流驾车。

  每次无名坐在马车外时,南月在里边陪唐池雨说一会儿话,便探头探脑地小心钻出来,坐到无名身边。

  无名柔和地看她一眼:“外边吹风不冷么?回车厢里去。”

  “不冷。”南月摇摇头,“已经快到夏天了,而且就算冷……我,我也可以用内力暖身体的。”

  虽然已经快到五月,但山中气息仍然清凉无比。无名无奈地摇头,轻声道:“不听话。”

  南月眨眨眼,耍赖地抱住无名手臂,不肯进去。无名便将她搂紧怀里,用披风结结实实地裹严了,只露个小脑袋在外边。

  马车速度很快,午时刚过,三人便走过大兴关隘。稍稍问问路,马车绕过官道,到了流民聚集的小路上。

  这是在一处河边,河对面是百丈高的山崖,山壁上漆黑一片寸草不生,河水也是一片污浊。流民在河边搭着破烂的布帐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有人躺着有人趴着有人蹲在河边发呆,脸色皆是麻木的。虽然才四月,却已经能听见苍鹰“嗡嗡”响个不停。

  马车沿着河岸缓缓前行。

  此时驾车的是唐池雨,她看着周围的一切,脸色有些苍白。唐池雨在渭北看过比这儿惨百倍的景象,可问题是……那是在战乱的渭北!而这里是大兴山,从南边进京的最后一道关隘大兴山!和渭北相比,这里几乎是在天子脚下。

  如若天子脚下都乱成这般,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唐池雨从渭北回京时,一路快马加鞭没怎么注意过周边景物,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心惊。

  马车行进得很慢,无名牵着着南月坐到车辕上,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唐池雨,轻声叹道:“这里是两郡交界处,两边地方官员都不管,再加上正是大兴关隘,所以才会聚集这么多流民。人数太多了,想要救他们,唯一的方法便是至上而下,层层整治。可现在唐炙和太子相争,他绝不会顾及这种小事。”

  唐池雨捏紧手指,闷闷地“嗯”了一声。

  沿着河岸走了数里,都没有看见跛脚神算的身影,三人便调转马车,最后停在一名虚着眼睛晒太阳的老翁身边。

  “老爷爷,你可知道一位叫王先的神算?”无名跳下马车,给老翁递了一块银子。

  周围流民看见银子,麻木的眼睛亮了一瞬,流露出贪婪之色,却无人赶来抢夺。

  “王先啊……”老者咬了咬银子,这才虚起眼睛回忆,“好像去年这时候,的确有个叫王先的算命师,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了这儿,那王先虽然是个跛子,算命算得却是真的准呐,若不是这儿都是没钱的流民,他准能狠赚一笔。”

  “后来呢?”无名问。

  老者不说话了,晃晃手里的银子。

  无名也不说话了,晃晃披风下的刀。

  老者脸上笑容抖了抖,立刻变成谄媚:“后来有次流民大乱,王先趁乱将一双儿女推进大兴山,自己却被守关人拦了下来,这之后,他便离开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去向,可能往南可能往北。”

  天南地北,无处可寻。

  老者说完最后一句废话,讨好笑道:“姑娘,我知道的可都都说出来了。”

  “你知道怎么去开阳么?”无名又问。

  “开阳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沿着河一路往上便是。”老者笑着虚起眼睛,似乎被开阳二字勾起什么美好的回忆。

  无名最后打量他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

  “去开阳。”

  四匹宝马拉着马车飞奔,扬起阵阵烟尘。

  “咳咳……”老翁不悦地在口鼻处扇了扇,将银子放在口中咀嚼,含糊地抱怨道,“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咯……”

  周围流民时不时贪婪地望向他口中,却仍然无人敢上前抢银子。

  马车上,南月和唐池雨睁着两双大眼睛,齐刷刷看向无名。

  “无名,你怎么知道那位老爷爷他会记得王先?”南月好奇地问。

  “我并不知道,只是看他年纪足够大,穿着足够破烂,神情也足够自在,所以才试着问问。”无名揉揉南月的脑袋,在她问出口之前,便继续解释道,“年纪大,便说明他阅历丰富,见过王先的可能性便更大。穿着破烂,神情自在,则说明他在这地方住的时间足够长,而不是刚刚流落至此。”

  南月认真点了点头,夸道:“无名你好厉害啊……”

  无名轻飘飘扬起脑袋,笑了笑。

  “可是无名,你不怕他是骗我们的么?”南月又眨眨眼问。

  “不怕。”无名轻声道,“因为他知道,他刚才若是说谎,他便已经死了。”

  无名轻佻地说出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话中杀气太重了些,为了防止小姑娘误会,她又补充道:“方才我下马车才发现,那老翁武功不低,甚至接近一品,不过很可惜,他的内力在我之下。方才我给他那一块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老者安稳地度过余生,他却向我讨要更多,便是那时,我们的真气碰撞一瞬,他感觉心知自己内力在我之下,便认了怂。”

  无名身上杀气太重,不出手倒好,可她若是出手打起来,老者自知没有生还的可能。

  南月眸子亮闪闪地点点头。

  唐池雨也跟着点头,又蹙眉疑惑道:“那名老者既然是二品高手,又怎会在流民堆里?”

  “可能是在等人,可能是单纯觉着好玩,又可能是参悟破境的时机……谁知道呢?”无名轻轻晃晃头,淡声道,“江湖中阴暗的事情虽多,却也藏龙卧虎,脾性古怪的高手多了去了。之后的旅途中,我们若是不得不分头行动,小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马车沿着河岸一路往上,越是接近源头,浑浊的河水便越是清冽。三人在河岸边睡了两晚,第三天清晨,终于抵达河流的尽头。

  那是一片广阔的湖水,水色是湛蓝的,映着山石树木,水波潋滟。大湖周边浅粉桃花盛开,花瓣铺满了整条路,风一吹便有数不清的花瓣飘飞。

  若不是路边还能偶尔看见神色麻木的流民,这里才像是真正的桃花源。

  这时是无名驾车,马车疾行时,她随手摘一朵桃花,别在南月耳边。南月将花朵拿到鼻尖嗅了嗅,才再度别上去。

  沿着桃花道一路前行,不一会儿,远处便隐约可见一处约三丈高的气派城墙,想来那儿便是开阳县了。一个小小的县城,城墙竟有长京城一半高度,可见开阳究竟富庶到何种程度。

  守城兵卒有模有样地盘查一番,确认身份令牌上的信息后,才恭敬地放三人进城。

  开阳城内,亦是一片祥和安宁的富庶景象,街道整洁,周围风景如画。但无名却隐隐感觉,城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死气,城中风景如此,人也如此,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尤其是街边行人虽多,却看不见一个年轻男子,要么便是女人,要么便是打扮得糟蹋的中年男人。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年轻男子,都是低头快步走过,像是避瘟神一般。

  难不成这城里还有吃男子的妖怪不成?

  无名最终选了家靠近城中心的气派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三人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现在皆是身心俱疲,一同在客栈大厅中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无名和南月连澡都懒得泡,稍稍擦一擦身子,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醒来时,外边已是艳阳高照。

  无名前些日子才开玩笑说,若是不得已分开了,让唐池雨定要小心行事。没想到这句话竟这么快应验,她和南月去敲隔壁房门时,里边无人回应。

  “小七?”

  无名心一横,猛地踹开房门,走进去,房间里行李还在,却空无一人。

  无名皱起眉头,杀气四溢,南月也担心地握紧无名手指,安抚道:“无名,七姐姐她或许是早起晨练,以前在长京时,她便一直有清晨练武的习惯,我们去楼下找找看?”

  “嗯。”无名收敛戾气。

  “哎哟姑奶奶喂……这门怎么坏了?”被踹门声惊到的小厮从楼下奔上来,看到房间里的无名后,震惊地张大嘴巴,“姑、姑娘,这门不会是你踢坏的吧?”

  无名淡然点头,扔给小厮一块银子:“赔偿费。”

  小厮在原地盯着破门愣了许久,心想这胡人少女看着美貌无比,力气可实在是太惊人了些。眼看无名和南月就要走出房间,小厮终于想起来早晨另一位姑娘交代的事儿,急忙追上去。

  “两位姑娘可是在找另一位七姑娘?”小厮屁颠屁颠追到无名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那位姑娘起得早,正在客栈门口打拳呢,没想到县令大人碰巧路过,两人似是旧识,姑娘便跟去府衙一叙。她出发前给二位留了张字条,喏,我差点儿给忘了。”

  无名看了一眼,字条上的确是唐池雨的字迹。

  她说开阳刘县令曾在迎春宴上见过她,今早一眼便认出她来了,邀她去县令府视察一番。唐池雨想着趁机打探王先的消息,便答应了。

  无名随手捏碎字条,似是不经意地对小厮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那位县令大人很是亲近。”

  “哈哈……”小厮笑着挠挠头,“刘县令虽然才上任三个月,却对我们极好,城里人都对他十分感激。”

  无名点点头,牵着南月的小手走出客栈。

  走远一些,南月便轻声道:“这位刘县令才上任三个月,应该不是将小朵小辽一家人赶出去的那位县令。”

  “嗯,所以小七这趟大概是白去了。”无名笑着摇摇头。

  “无名,我们要去找七姐姐吗?”南月乖巧问。

  无名思索一瞬,摇头道:“不去。”

  无名虽不清楚现在这位刘县令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既然认出了唐池雨,除非胆大包天想要谋反,不然再怎么也不敢对大秦七公主做什么。所以现在,无名并不用担心唐池雨的安危。

  南月歪着脑袋问:“那我们上午要去做些什么?”

  无名笑眯眯将她拉到一家包子铺门口坐下,点一笼小笼包。无名小心翼翼夹起一个包子吹了吹,确定温度合适,才喂进南月嘴里。

  “先吃饭。”无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被小笼包给塞懵了的小少女,狐狸眼中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