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冰一直坐在一旁陪着黎明月。
黎明月躺下合眼前让她去睡觉,沈砚冰摇头:“等你睡着。”
她只好乖乖闭眼,努力让已经睡了很久的自己再次睡着。
旁边床位的老人已经睡了,老伴提着东西离开,同还在陪着的沈砚冰摆了摆手。
黎明月小声问:“等我们老了,你也会这样陪我吗。”
“当然。”沈砚冰把她散在脑后的发丝捋好,“不过你的身体一定好好的,不会住院的。”
黎明月露出笑脸:“好,你也是。”
然后她闭上眼,心绪平和,眼皮不再颤动,舒适地休息着。
许久,沈砚冰当她睡着了,俯身靠近,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凑近的阴影停留片刻,终于起身离去。
关门熄灯后,黎明月翻了个身,眯着眼,回味起唇角的温度。
次日,沈砚冰给黎明月带了早餐,吃完后又是低烧,林医生过来查房,不慌不忙,“还是按昨天说的,再吊一瓶水就行。”
黎明月昨天输液时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会儿见了针头,止不住地想往后缩。
沈砚冰笑,“真的不疼,一下子就过去了。”
黎明月看着推过来吊上瓶子和垂下的透明小管,轻蹙眉:“我要回去。”
“怎么跟小孩一样。”沈砚冰故意笑话她,走到另一侧,握着她另一只手,“看这边,不看针头。”
黎明月侧头看她,沈砚冰凑近了抚摸她的头发,对望间,手背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黎明月脸色一凝,沈砚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已经好了。”
转头,针头已经扎入,纸胶带贴稳,没有血液逆流。
“请问要多久?”黎明月垂眸问。
护士调好输液速度,笑着回答,“两个多小时就好。”
沈砚冰道了声谢,等对方推车走开,把带过来的平板打开,打开视频软件,坐在一旁陪黎明月无聊解闷。
一人一只耳机,耳机线垂下,沈砚冰怕被扯掉,头靠得更近些。
电影是黎明月挑的,这几年上映的一部有名爱情片。
——也是有名的烂片,沈砚冰平时不会点开那种。
黎明月却看得很认真。
“要是我也得了治不好的病,可以不待在医院吗?”黎明月出声,“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沈砚冰看着电影里病房内狂躁的主人公,“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黎明月低头,“我讨厌医院。”
“待会儿我们就走了。”沈砚冰握着她另一只手,“不许想这些。”
沈砚冰却比她想的更多。
在遇见黎明月之前,她从未信过玄学,但现在,她对一切未知力量都敬畏三分。
旁边床位的老婆婆多看了她们几眼,眼睛有些浑浊。
等到老伴来了,气若游丝地开口,“不要再费力气了,让我回家吧。”
老伴说什么也不肯,两人低叹一声,病房陷入一片悲寂。
沈砚冰看不进去电影,留神注意着这对老夫妻。
平板上的电影播完了,沈砚冰替黎明月取下耳机,吊瓶中途换了一只,现在也已经快输完。
一回生二回熟,这还没第二回 ,黎明月就放开了胆子,仔细盯着自己扎针的手背,看着吊瓶,觉得新奇而先进。
“这样就进了我的身体里吗?”
“对。”沈砚冰见对方起了兴致,无奈强调,“不要依赖这些,能吃药就不要打针。”
黎明月小声,“我也不想来医院。”
没一会儿,吊瓶见底,沈砚冰按了铃,护士过来拆针。
这次黎明月干脆盯着对方的动作,一点没了惧意。
沈砚冰简直要觉得对方之前的表现是在诓自己。
离开时,黎明月这才第一次真正走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上,护士和白大褂偶尔穿梭,更多的是病人和家属,消毒水味混着药味、病人的气息,白色灯光反射在锃亮的地板,有种说不上的冷清感。
等出了医院,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黎明月升起一股新生的感觉。
坐车回家,她头靠着车窗,看着这条陌生的路,暗自祈祷再不要来。
但当天晚上,沈砚冰给她测体温,竟然还是低烧。
“我没有感觉。”黎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颊有些晕红,“睡一觉就好了。”
沈砚冰一点儿也不放心,黎明月入睡后,深夜里,她频频惊醒,多次起身试探对方的体温。
没有高烧的迹象,但还在发热。
现代的病毒古代人真的能抗住吗?沈砚冰靠在黑夜的床头处,第一次求起神佛,眼睛阖上,却毫无睡意。
中秋假期结束,周一上班,黎明月的体温可算恢复了正常。
两天里,沈砚冰状态比黎明月这个真病人还要差。
黎明月欲言又止:“我真的好了,在景朝时风寒一次也要捱很久。”
这次的时间对她已经不算太长。
沈砚冰开着车,脸色有些憔悴,平静道:“以后不许着凉。”
“我也不想啊。”黎明月回答,见到对方的面色,重新应声,“好的吧。”
原来沈砚冰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她想。
今天没有早课,沈砚冰没有直接去办公室,难得主动送黎明月去了画室,同美院的老师挨个打了招呼,很是不同寻常。
黎明月在一旁只笑着听,偶尔点头应答,平日对她不咸不淡的几位老师也热情了许多。
中午用餐,周迎不在,黎明月托腮,筷子拨动着饭菜,开口:“今天好几位老师都选我的画当习作点评了。”
“这不是挺好,一起挑刺,进步多快。”沈砚冰半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黎明月蹙眉,“没有批评,大家都在称赞我。”
沈砚冰不以为然,“这不是说明你画得很好吗,怎么还不乐意了。”
“我觉得有问题呀,但没人指出。”黎明月有些不舒服,她对艺术的追求极其纯粹,现代的画派理念她也掌握得很快,融会贯通,进步速度让人称奇。
但她自己清楚,作为地基的基础功底她并不扎实,有很多毛病一犯再犯,她能隐隐感知到,却无法准备把握。
老师和程果粒却都说“很完美”,这让她无法接受。
沈砚冰放下了筷子,认真看她,“所以你觉得滨大美院的老师水平不够了?”
她话说得直白,语气并不尖刻,无比正经的提出这个问题。
“不是。”黎明月不敢承认,尊师重道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传统,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就是觉得她们都在捧高你?”沈砚冰继续问。
黎明月低了头,沈砚冰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忽然轻笑,“我下次不去了。”
黎明月立马抬头,眸色微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相信自己,她们提不出批评,真的就是看不出问题。”沈砚冰略过自己前一句,认真同她沟通,“这与我毫无关系。”
“我知道了。”黎明月埋头吃起饭,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
沈砚冰不是唠叨的人,说了这一遍也没再提。
这周六,滨大的书画展正式开幕,去看的人却不多,大多是美院的学生和路人。
行家寥寥,但也不是没有。
柳郁就过来了。
黎明月接到对方消息时有些惊喜,同沈砚冰在门口等对方,解释:“柳老师昨天才从京城回来。”
“她一直很关注滨城的书画水平。”沈砚冰接话,见到穿着一身长衫款款走来的柳郁女士,寒暄几句,同人一起进了馆内。
滨大财大气粗,这栋展览馆是前两年才刚建好的新建筑,设施一流,现代气息极浓。
“小黎拿的是金奖吧?”柳郁并不清楚,只凭着朴素的信任发问。
黎明月点头,一边看着其他作品一边往里走,到展厅中央时,见到了自己那幅悬挂明显的作品。
柳郁细细品鉴着,赞叹,“一点没退步。”
依旧是无可挑剔的运笔,一气呵成肆意昂扬的笔锋,出笔不凡。
这是哪怕外行,也能欣赏到的美感。
停驻在这幅作品前的人也是最多的。
柳郁看了许久,终于问,“兰亭展放开报名的事知道了吧?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练习了。”连着画一起,黎明月最近对自己的字也没那么满意,拖到现在也没把成品准备好。
她知道有问题,却摸不清问题,更难谈解决问题。
按现代社会的说法,她陷入了“瓶颈期”。
她想起柳郁先才点评的那句“没有退步”,心中滋味难言。
不进则退,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柳郁走后,周迎跑来凑了热闹,念了这么久,终于见到黎明月的字,一下子夸得只有天上有,惹得黎明月好不尴尬。
程果粒来得晚,见到她悄声八卦,“那边一直在笑的那个男生,看到没?”
黎明月皱眉点头,程果粒压低声音,“他就是那个向你挑战的人!”
男生转头看了过来,露出得意一笑。
黎明月:“哦。”
程果粒气馁,“你这,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为什么会有意思。”黎明月转身往沈砚冰那边走,手指忍不住捏出握笔的姿势,虚空中小幅度地摆动。
她闭眼,甚至能感受到不同笔刷在生宣上的触感和舒展。
沈砚冰按住了她的肩膀。
“再走就要撞上玻璃柜了。”
黎明月睁眼,撞进沈砚冰含笑的眼眸里。
她牵住沈砚冰的手,射灯下一幅行书骤然闯入她眼前,原本的低气压瞬间被打破,黎明月心头大动,凑近,看清了印章和展柜下的标注。
——特邀评审,章庆留念作。
章庆,和郑德行齐名的当代大书法家,一人擅草书,一人擅行书,素有“南郑北章”的说法。
沈砚冰也看到了,略感意外,“没想到滨大还请到了章先生。”
光是这幅留念之作,价值就难以估量——章老这些年,已经很少拍卖字画了。
专业的人往往对自身领域的顶尖作品更具敬畏,沈砚冰虽然功底不差,但在这幅作品面前,还是难以领会黎明月心中的惊涛骇浪。
“很喜欢?”沈砚冰问。
黎明月点头,“是我目前达不到的水平。”
这算是顶高顶高的评价了,沈砚冰有些意外,也感到了一丝不妙的脱轨。
她斟酌着开口,“章老和郑老,你更偏向谁呢?”
以黎明月的资质,只要有途径同两位见面,拜入门下简直不成问题。
黎明月顿了片刻,轻声:“我更擅长行书。”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沈砚冰垂眸:“也好。”
一如她当年拒绝走郑曼的路,黎明月也拒绝了她准备的康庄大道。
心声是不会为他物所改变的,她们确实是同类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预收文换了另一本,看在远歌这么纠结痛苦的份上,点个收藏吧,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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