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朝令夕改?

  为什么会写下和离书?

  萧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她真的怕自己回不来。

  短短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人在灾祸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几天前,萧启给闵于安写第一封信的时候,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事情的进展快到,她措手不及。

  就在她写信的时候,府衙外面的人也做出了决定。

  锄头农具东倒西歪的放在一边,围在府外的叛军占了一整天也有些扛不住了,席地而坐。

  有人去不远处的请别人打了几桶水,各自分着喝了,止不住的唉声叹气。他们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知府大人能行行好放过他们被困住的亲人。

  但是希望太渺茫了。

  一个丹凤眼、着长袍的男子望着他们沉思,斩钉截铁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再等等,知府大人不烧,家里人就先扛不住了。”

  “没有药物,全都挤在一个楼里,他们撑不下去的。”

  城里的存货早就耗尽了。

  有人扔掉了手里喝完水的碗,附和道:“宜早不宜迟,那干脆就今夜行动。”

  有人迟疑不定,官府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大过天,现在是形势所逼,可他们实在不想与官府针锋相对。

  “真要跟官府作对吗?”

  “现在不是我们要跟官府作对,都是他们逼的。”

  “我们现在,还回的了头么?”

  卑微地乞求别人的仁慈,还不如自己去争。

  拿命去搏,会有结果的。

  他们这样想着,眼睛里带了狠意和决绝。

  破釜沉舟的结果并不理想。

  白日里来的那一群人,不是他们想的酒囊饭袋,而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边境战士。

  以前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是萧启等人的对手。

  他们拿着锄头铲子冲上去,透着股拼了命的狠劲。

  不要命的人往往占据上风。

  府外的守卫装备整齐、训练有素,却有所顾虑,眼看就要抵不过,听到动静的萧启等人出来,没多久,胜负已定。

  缴了械,手被捆在身后,他们绝望地闭上了眼。

  拼尽全力、承载了所有希望的一搏,居然这样不堪一击。

  不过是想要救出亲人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萧启坐到下属端过来的椅子上,眼却是看向知府,“大人是不是该给我们说道说道?”

  ……

  反正也无用了,所有的措施都只不过是负隅顽抗,该死的人还是会死。

  知府带他们去了那栋暂时关押病人的楼。

  本是聚集起来准备火烧的,因抗议太大,就暂时搁置了,把病人们凑在一起,定时往里面送顿饭,保证他们饿不死。

  楼外的守卫森严,人人的口鼻处都捂着布条,开门,都是用长矛的顶端给顶开的。

  ——他们怕染上病。

  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惜命,没人想死。

  可到了里面,看清了楼内的景象,萧启却再难为他们找借口开脱了。

  若说进城的一路是人间地狱,那这里,就是第十八层地狱。

  手被牢牢捆在身后的叛军中迸发出绝望的嘶吼,他们挣脱了压制住自己的守卫,一个劲往楼里冲。

  知府一扬手:“不必拦着了,让他们去。”

  总归,是最后一面了。

  正打算捉拿他们的守卫闻言,住了手,眼里有不忍,瞥过了头去。

  把成百上千个病危垂死之人放在一起,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会发生什么?

  伴着腐臭的味道传来的,是痛苦的呻/吟。

  丹凤眼的长袍男人跪倒在其中的一个人的面前。

  看轮廓,那是个女人。

  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看不清样子。

  但想必,是个漂亮的女人,精致的绣花鞋有一只掉在地上。

  身体没有丝毫的起伏,她一动不动,露在外面的手枯瘦的很,都能透过衣衫看清骨性的轮廓。女人的肚子却大得出奇,她大约是怀孕了。

  把身怀六甲的孕妇关起来,你还有没有人性?

  萧启腾地望向知府,无声谴责,这样的情况下,不适合说话。后者在她的眼神里垂下头去,并未作何反应。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颓然挣扎几下,绳子纹丝不动,他挺直的脊梁就这样佝偻下去,好似一瞬间失去了支撑。

  萧启上前几步,拔出剑来割断了他手上的绳子。

  重获自由,男人顾不上高兴,他伸出手去触碰躺着的女人。手触到了女人的脸颊,她脸上全是呕吐物,散发着恶臭,他毫不在意。

  千万不要有事啊……他想。

  可天不遂人愿。

  女人的脸已经僵硬了。

  人在死后的一段时间内,身体会变得僵硬不堪,掰都掰不动,称为尸僵,而过了这段时间,又会软下去。

  他不信邪,颤着手抚上她的肚子。

  冰凉。

  他轻轻推了推她,没有反应。他的手下加了一些力,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的妻儿,都死了。

  ***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楼里的人死了大半,来救他们的家里人,也死了大半。

  视为生命般重要的人死去,活着,好像就没了意义。

  那丹凤眼的男人拿袖子擦净了女人脏污的脸颊,不舍地摸了摸,转过身来道:“与官府作对这事,是我拿的主意,他们都是被我逼的。事情因我而起,我以死谢罪,还望大人不要牵连无辜。”

  萧启看完了男人的一系列动作,不忍道:“没必要的,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

  男人笑了笑,这俊秀的小哥是个好人,他也就想多说几句:“大人成亲了没有?“萧启点头,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那人接着说:“大人才成亲不久吧?”

  “何以见得?”

  “因为你眼里还有光,有眷恋。”

  等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当爱情融入了亲情,相依为命久了,感情就变质了,她的身份会转变为更重要的存在,你再也离不开她。

  没有她,这人世太苦。

  男人没有直接说出口,只道:“那就预祝您与贵夫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劳烦大人把我与我夫人葬在一起。黄泉路上太孤单,她胆子小,一个人走会怕,我得去陪着他。”

  说到这里,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朝萧启深深鞠了一个躬。

  又转向了知府“他们都死了,大人,你可还满意?”

  知府的嘴翕动几下,说不出话来。

  他在读书的时候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大局为重。当官多年,也一直践行着这个原则,从未有过怀疑自己的时刻。

  我没错,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

  可这些在他眼前消失的生命。却无时不刻对他的理论进行着冲击。

  他为了救人而杀了人,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男人这般选择的人不在少数。

  得病的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聚集,作为没有染病的那个幸运儿,却要面对全家死绝的现实。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府衙里抬出,露天活化。

  烧死人跟烧活人是不一样的。尽管还是有人说知府离经叛道、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但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

  终于达成了他的目的,知府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的笑意。

  伴着冲天的火光,死者安息。

  闹了那样一场,天光已经大亮。

  等帮着处理完剩下的残局,天就黑了。

  是夜。

  萧启坐于桌前,垂眸沉思。

  白日里男人说的话在耳边回响。油灯燃烧,火光颤颤巍巍。夏季蚊虫众多,黑色的不知名小虫绕着火光飞舞。

  连这样小的生物都知道追逐光的存在,更何况人?

  萧启低估了这里的严重程度,再多待些时候,她能不能活着回去,她也不能保证。

  若她死了,闵于安,会很难过吧?

  自己受个伤她都要哭半天,那要是自己死了,小姑娘得有多伤心?她会不会选择死?

  理所当然的,萧启想起了梦里见过的那个老妪。她守着自己的坟直到死。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萧启想要的。

  干脆就由自己来斩断羁绊。

  没有关系了,伤心,也会少些的吧?

  柔软的笔尖触到纸张,她缓缓写下三字:“和离书。”

  等纸张风干,她叠好装入信封,又提笔给其他人写信。

  说过要把这天下打下来送给闵于安的,若她不能亲自去做,至少也该替闵于安把前路铺平。

  想做的事情太多,可是却好像没机会了。

  真是抱歉啊。

  ***

  萧启低估了自己在闵于安心里的严重程度。

  就像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看见闵于安。

  她以为受到信后,闵于安痛苦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闵于安缓过来,就可以忘记自己奔赴新生活了。

  但居然会这么快见到闵于安。

  半年未见,小姑娘长开了,出落得越发好看,气势也更足。

  都野城距离京城不过百里,一日不到,闵于安就赶了过来。还带来了救济用的粮食药品大夫,这些于现在的都野城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知府乐颠颠地招呼人清点物资,嘴里一个劲地道谢。

  闵于安随口敷衍过去,只盯着他边上的萧启看。

  小姑娘风尘仆仆,发髻被风吹得凌乱,眉梢眼角全是汗水,她喘着气,随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汗水。

  闵于安盯着萧启半天,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更生气了。

  闵于安眉眼锋利,语气森然:“萧启,你好得很啊,真是厉害!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你要与我如何?”

  我倒是要看看,你当着我的面,还说不说的出口!

  和离?

  你做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赶了一天的路,才写完。明天日六补上。感谢在2020-10-3122:48:13~2020-11-0200: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友人a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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