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永远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人是群居性动物,或是求学、或是谋生、或是经商,因着各种原因漂泊在外,但到了这种时候,“家”这一字,就成了心头灼烫的烙印,催着人回家看看。

  外出的游子归家,或是孤身一人,或是携家带口,父母在家准备好一大桌子菜,只等着吃就行。

  春联、鞭炮、年货……摆满了一整条街,小贩都用不着吆喝的,就有一圈又一圈的人围上来,忙都忙不过来。忙碌,有了意义,他们能够赚到平日数倍的银钱,到了下午归家,可以买些东西与家人过个好年。

  孩子的手里有了大人给的赏钱,在这一年之中最富裕的时候,自然是跟朋友们尽情享受撒腿疯跑疯玩。

  糖葫芦、撒子、豆粥、白糖糕儿、蒸饼……各个摊位就成了他们重点光顾的对象。

  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儿,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也没人去看他们,更奇怪的组合都有,早见怪不怪了。

  几人在街上行走,两两并排,中间的萧石一个人也不孤单,手里攥着萧启给的碎银子,盯着小吃摊两眼放光。

  她以前都只有看着的份儿。

  老乞丐讨来的银钱只够勉强垫肚子,过年时赏钱的人也大方,能够他们俩吃饱了。

  但温饱,与满足之间永远有着一道鸿沟。

  那时候欺负萧石的小孩儿都不屑于嘲笑她了,因为急着回家吃家里人准备的年夜饭,还有各式糖果子。

  萧石就在街边上蹲着,看其他的人往来谈笑,吃吃喝喝。

  只能看着。

  容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摸摸她的头,鼓励道:“想吃就买,咱不差钱,大过年的,想吃什么都可以的。”

  萧石用力点点头,忍下鼻头的酸意,小跑几步,也加入到等待糖葫芦的小孩当中。

  她穿着没有补丁的干净衣裳,头发也不是乱糟糟的,能够融入进去了。

  那些小孩只看她一眼,瞬间就被她手里的银光吸引,羡慕地说:“你真幸福,我娘只给了十个铜板儿,你这得有好几两银子了吧。”

  萧石都没意识到他在同自己说话,那小孩拉拉她的袖子,指着远处的一家卖白糖糕儿的,很懂行地跟她介绍:“我跟你讲,那家的白糖糕儿可是一绝,超好吃的,你可以去买些尝尝!”

  萧石愣愣点头,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那小孩见她傻傻的,也不在意,手里小心捧着银钱,一只手指小心地扒拉两下,把十个铜板儿分成两份,其中的四个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另外六个攥在手里。

  萧石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问:“你这是做什么?”因为鲜少与同龄人接触,她不太会打招呼,声音很小,微不可闻。

  那小孩儿白了她一眼:“这你肯定不懂,三文钱一串,我要吃两串,剩下的四文攒起来,以后嘴馋了再买!”

  像极了自己曾经小心算着银钱一天买一个馒头度日的样子。

  萧石笑了:“你都存起来吧,这次我请你。”

  小孩儿睁大了眼,很是心动,但记着娘亲教的不能随便占人家便宜,口是心非地拒绝:“不了,我有钱的。”

  有一就有二,萧石再开口就容易许多:“我请你吃,就当是感谢你告诉我哪家摊位好吃的谢礼,还有哪家有好吃的,你能告诉我么?”

  小孩儿吸溜下口水,把那六文钱也揣进怀里:“好!我跟你讲啊,那家的糖炒栗子可是一绝,还有那家,那家的烧饼又酥又脆!”

  他的手指一一划过,很认真地给萧石介绍。萧石也认真地听,一一记下。

  只是在听到糖炒栗子时,会想到那个女人,临走之前她送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唔,有点儿想她了。

  竹签插着红嘟嘟油亮亮的果子,在稻草棒子上像是一颗整齐的红色小树,直看得等待的孩子们流口水。

  萧石很大方地给了小孩儿两串糖葫芦,与他挥手告别,捏着五串糖葫芦回来,一人一串,正好。

  容初接过萧石递的糖葫芦,问她:“今日跟小朋友聊得开心么?”

  萧石咬一口糖葫芦,含糊道:“开心!他还告诉我好多好吃的小摊呢!”

  他跟那些拿小石子儿砸我的不一样。

  在很久很久以后,萧石成了守卫一方的大将,手下好几万人听她号令,再无人敢欺负她了。她总会想起现在,她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春节,是她人生的起点。

  即便萧石读了书识了字,知道偷盗不对,可她依旧觉得,那天去偷容初的包,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逛吃逛喝,萧石抱着装糖炒栗子的纸袋,拿着白糖糕儿吃的起劲,还有买来的烧饼在容初手里,替她拿着。

  她最近开始长身体,个头儿往上直窜,才做没几个月的衣裳就小了,手腕脚腕露在外头,饭量也大了许多,都能跟萧启比肩。这点吃的看起来多,要解决掉也花不了多久。

  走到一处空地前方,有人在卖艺杂耍。口吞宝剑,缩骨功,耍蛇……应有尽有。

  正中央有一男子正在表演,那男子头上绑着护额,举了火把,饮一口酒,尽数喷吐到火把上头,小小的火苗霎时上蹿,壮大好几倍,围观人群哗然一片,纷纷向后退了几步,担心火苗燎到自己,等缓过来,都开始热烈鼓掌。

  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无论是干哪一行,都值得尊敬。

  这是西北边境的一座小城。

  前不久还被西夏人围攻,险些破城,百姓们连夜转移。而今,又恢复了正常生活,一片欢声笑语、热火朝天,男女老幼皆兴致勃勃地享受节日。

  萧启咬了颗山楂进嘴,酸甜冰凉,压下了她眼里泛上来的热意。

  那男子表演完毕,端了草帽来讨大赏,萧启扔了锭碎银进去,听见男子的道谢声:“谢谢大爷!”

  萧启回之一笑。

  兄弟们,没有白死。

  他们守护了这一方太平,守住了这些人的家。守住了,这美好的人间。

  ***

  难得出来一趟,容初说要带萧石去做几身衣服备着,看时辰,也到了吃饭的点了。

  林含柏和容初带萧石去寻裁缝铺子,萧启和闵于安则先去酒楼点菜,等她们回来可以直接吃饭。

  寻了三楼靠窗的座位,一眼可将街边场景纳入眼中。

  菜点好,小二上了壶热茶,说句“客官您有事叫我”就忙着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了。

  萧启抓了把桌上的瓜子,大拇指与食指轻捏,瓜子仁就破壳而出。

  她并不吃,等剥出了一小碟,尽数递到闵于安身前。

  无需言语。

  闵于安莞尔一笑,心安理得享受萧启的体贴照顾,喝着热茶吃瓜子,壳还有人给剥了,无需她自己动手。

  瓜子仁酥脆甜香,茶虽不是好茶,却也解了渴意。

  没有说话,就这样一个人剥,一个人吃,倒也很惬意。

  等把花生什么的都剥好,萧启停了手。

  她望向窗外,到了饭点,小摊前的人少些了,小贩可以坐下来,专心享用家人送过来的饭菜。餐食普通,那卖烧饼的中年男人却是笑着的,给他送饭的妇人拿帕子替他擦了脸上被锅炉烤出来的汗,嘴唇翕动,似乎在同男人说着什么。

  萧启看得津津有味,她喜欢这样的人情味。

  不多时,听见小小的一声“阿嚏”,萧启从那种状态里惊醒过来,忙关上了窗,不让寒风吹进来。

  手掏出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另一手的手背已然贴上来闵于安的额。

  没有发热,她略松了口气。

  “受凉了?”萧启问。

  闵于安摇摇头:“就是打了个喷嚏,没别的,不是什么要紧的。”

  萧启比她还紧张:“回去煮点生姜水喝,冬季受了风寒可太难受了。”

  闵于安笑着点头,很受用她这幅管家婆的样子,被喜欢的人管着,心情格外的好。

  眼前的小姑娘着男装,明媚的五官因刻意打扮而不怎么明显了,秀气文静,眉目间却带着笑意,很安心乐意的模样,与萧启在梦中所见的老妪天差地别。

  萧启不知道那是否是她,或者说是什么时候的她,只是……自己定不会让眼前的闵于安变成那样。

  “长空,可有什么想要的?”萧启问,她对心底那股感觉很陌生,本能想要弥补。

  闵于安向她望去,听她说:“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送你。”

  闵于安放下手中茶盏,等咽下嘴里的水,反问:“你是指什么?”

  “什么都行,无论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会给你,若没有,我会为你去争。”萧启郑重其事,直视闵于安的双眸。

  “我想要你。”

  “可以。”——只要你不嫌弃。

  “我想要你的所有。”

  “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还想要个东西,它太高太远。”

  “我替你取来。”——无论多难。

  闵于安意有所指:“若我要的东西,堪称大逆不道呢?”

  “只要你要,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若我想要这个天下呢?”闵于安紧紧盯着萧启那双黑眸,里面没有排斥,只有些许讶异,还有释然。

  萧启笑:“那我便夺了这天下,送与你。”

  这大好河山,抵不过你万分之一。

  至于闵明喆,把他拉下来便好。

  我送你一个太平的天下,替你扫清障碍,送你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我的,小公主。

  不,我的女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222:03:29~2020-10-0317: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yen_3个;不知名读者我本人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魑魅魍魉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