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宏是这样想的。

  军营不同于别处,自有一套别样的生存法则,实力为尊,活下来是每个人努力做到的事。

  林宏年轻时也曾那样想过,他觉得这军妓不人道,想撤掉。但他无权无势,难如登天。

  看着那些年纪不大的女子,在娇花一样的年纪枯萎,他也不忍。为人父母的,最常做的,就是代入角色。他有妻女,只略微想一想若面对这些的是妻女,他就恨得想杀人。

  可在大局面前,全都算不了什么。

  理由是:释放了火气的兵丁会更努力地拼命。

  他试过,但是失败了。

  所以不再尝试。

  立场不同,终归无法设身处地去想。

  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登天。

  人与其他的哺乳动物没什么区别。肌肉纹理、内脏、血脉走形、质感一般无二,只是性状略微不同,所以杀人其实和杀猪没什么区别,若说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杀人会觉得愧疚。

  只要一想到躺在那里的曾是个活生生会讲话的人,他有父母亲人,有人在等着他回家,就没人可以忽视这一点。

  即便是因为立场、阵营不同,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可杀人以后,那些消逝于手里的生命,又会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

  心里有问题的,不在少数。

  多数人承受不了这些,疯了。

  军妓营,是给他们提供的一个渠道,去宣泄。

  但是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替代么?

  有的,只是懒得想,所以选了最简单的法子。

  归根结底,是无人在意这些可怜女子的命运,她们的死活,她们的尊严,算什么?

  林宏并不觉得萧启可以成功,便是同意女子入军营,也只是不想寒她们的心。他知道,她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一群体型很明显有别于男人的女人,捧着新领的军服武器在军营里穿梭,很难不引人注意。

  腿脚没受伤的人奔走相告,很快便人尽皆知。

  当下就闹开了——

  “将军到底在干什么!让一群女子进军营!”

  “她们能做什么?估计只能被羌人吓得尿裤子吧?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不好么?瞎折腾!”

  “真是荒唐!”

  接下来,还有更荒唐的事——他们经常会去的那个营帐,被封了。

  有人正办事呢,就被赶了出来,大冷天的,他们一边胡乱往身上堆衣服,一边骂骂咧咧。

  那群换上新军服的女子带着厚厚的衣裳和好多热水进去,挨个儿替里头的姑娘擦洗,热水带走污渍,却带不走青紫瘀斑。

  姑娘们裹着衣裳,挤得紧紧的还搞不清楚状态。替她们洗漱的穿军服的女人说,她们自由了,是……真的么?

  有光透过掀开的门帘射进来,门口那人身着劲装,身形并不伟岸,却很高。光从她身后而来,衬得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打了柔光的。

  吸取了前世的教训,萧启防的就是她们轻生,才一进门,就扔了个大消息进去:“你们,想不想当兵?”

  女人们还搞不清楚状况,听见兵这一字就面露痛苦。

  看看,守卫百姓的兵丁,却给弱女子带来这样的恐惧。那他们当的是什么兵,护的,又是哪一方的百姓?

  陆蕊在萧启的示意下站出来,温和道:“将军的意思是,你们可以靠自己活着的。”

  “可是我们已经脏了……”

  陆蕊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打断她:“脏的是那些人,你们不脏。你看看我们,也是从苦难过来的,现在不都好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们不是女人,”萧启接口道,“你们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权利活下去。争一口气出来给那些瞧不起你们的人看看,不好么?”

  “我们不完整了……”

  “手脚健全,如何称得上不完整?”伊山对这理论嗤之以鼻,“给自己一个机会,堂堂正正地活着,你们不愿意?”

  身上是难得的干净清爽,裹着厚厚的棉衣,她们心里忍不住涌出一个念头:如果,真的会好呢?

  有人站出来,躬身行礼:“谢将军。”

  有了带头的,后头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是不心动,也并非不愿意,只是挑战已知的理念,需要勇气。而现在,有人给了她们勇气。

  稀稀拉拉的行礼,甚至都不标准,但语气里的真诚显而易见。

  萧启默默松了口气。

  不必重蹈覆辙,真好。

  ***

  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

  免费的宣泄物没了,肯定得闹起来,不敢惹林宏,始作俑者萧启就成了众矢之的。

  待她从那营帐里出来,外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人群吵吵嚷嚷,连声抗议。

  萧启是经历过这样场面的,前世亦是如此,但她没有以前没有退让,现在更加不会。她,只求一个心安。

  萧启熟能生巧,也不多废话,只说:“有什么不满,咱们比武台上见,赢了,你们想如何都行。”前提是赢。

  这话落入人群,惊起一片哗然之声。萧启没在意他们的反应,直接往比武台的方向走。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反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这个道理。

  众人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萧启的名声,知道她一战成名,于万军从中取人首级,知道她成了皇家的驸马,知道她每一次在战场上都是如入无人之境。便是你厉害,也没必要这样傲气吧!

  萧启轻跳上台,扫视下四周,说:“你们人太多,一个个上太费时间,还是一起吧。”

  “赶紧的,我还有事。”说着就整理起了袖口,打群架,最重要的就是卷起袖子,气势上就不输阵,可惜现在是冬季,太凉,除非她胳膊不想要了,否则傻了才会卷起来呢。也只是煞有介事地整理袖口罢了。

  她这模样,足够气人。

  被嘲讽之人怒的不行,将军又如何,立下的功劳高又如何,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自然,是一拥而上的。

  正好,萧启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

  没用武器,对付自己人不需要。伤没好全也不打紧,站在原地不动即可,两手足以对付他们了。

  不多时,已是一片哀嚎了。

  见到哀鸿遍野,萧启想笑,嘴角的弧度上扬到一半又反了回去。

  她当初,也是这样入的军营,营帐里的兄弟,也是这样被她打服。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

  刚轻松一点的情绪又低落下去,萧启也没心思去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只说:“自个儿的功夫没练好,还有脸闹?”

  “那么多的兄弟就你们活下来了,为了这样一点破事还闹的这般大,你们那二两肉是金镶玉嵌还是什么稀世珍宝?不嫌害臊!”

  当下就有人不服:“那是我们应得的!”

  萧启面色沉下来,来了脾气:“应得的?真是可笑,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想要什么自己去挣,没本事的人才会不依不饶说这种话!”

  “便是女子也能将你们打的落花流水,还打什么羌人?”

  她一指伊山,后者了然点头,翻身而上,来到她身后。

  萧启:“免得说我欺负你们,若能把她一个女子打倒,我便听了你们的意见,若不能,那还是趁早回家喝奶去吧!”

  几盏茶的时间过后,他们捂着伤处躺在地上叫唤的更凶了——这女的下手忒狠了,比萧将军还狠啊!

  殊不知伊山也是被他们气到,下手带了个人情绪,自然就不愿收着了。

  萧启是重伤未愈得留手,她可没有估计,哪里疼就照哪里打,丁点江湖道义不讲。

  伊山憨厚一笑:“欢迎各位弟兄来找我切磋武艺啊!”

  萧启早早便离开了,结局已定的事情,不需得更多操心。

  事情是她开的头,她就得负责解决。

  人救出来是一方面,萧启还得想想如何让她们康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需要药物治疗。

  容初这几日才得空闲下来,在帐子里整理书册,得了萧启的请求,提着药箱赶来,一进门,便看到所有的女子都瑟缩了一下。

  ——她们怕自己,或者说,自己的身份,一个男子。

  容初停住了脚步,没再往里走。

  她不能言明自己女子的身份,就只能另想别的法子了。

  于是叫来了林含柏,替她在帐子里拉上床单当屏风,隔着床单把脉,然后开药。剩下的,让林含柏看了伤处描述给她听,再教林含柏如何上药。

  麻烦是麻烦,可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只能说减少对她们的刺激吧,总归免不了这一遭的。

  ***

  忙完一切终于回了帐子的萧启,迎面对上闵于安的冷脸,心里一突。

  自己,今日没有哪里惹到她吧?

  她脑子飞快转了几圈,确认自己并未做什么,松了口气,扬起一抹笑:“怎么了这是?”

  闵于安瞟她一眼,幽幽道:“比武比的可还尽兴?用不用我去寻些人过来,再陪你过过手?这些日子憋坏你了吧,是不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这样子一看就很生气。

  萧启心虚:“我没怎么动弹,伤口好好的,都未动过呢!你看!”说着就开始扒拉身上的衣服,一副给你随便检查的架势。

  “兄长怎么说的?”闵于安并不理会她,问道。

  “要静养。”

  “这两个字,你沾了哪条边?”

  “……”萧启试探道,“‘养’字的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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