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储君,闵明喆的尊贵地位非常人可比,因而他可以站在皇帝身后,与他同处于高台之上,俯视着下方的所有人。

  闵明喆听着皇帝高谈阔论、发号施令,下边数百人规规矩矩,作半垂首状,不敢直视圣严,生怕惹恼了帝王。

  从他的视角看去,恰能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中,敬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乃至于皇帝语调的起伏都能让他们打个哆嗦。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已克制不住内心对这至高无上位置的渴望。

  这些人的敬畏,不是对他,而是对皇帝。

  他只是一个附赠品。

  即便他身为储君,却仍需要战战兢兢步步钻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皇帝不快撸了他的位置。

  储君又怎么样,皇帝唯一的儿子又怎么样。

  皇家宗室里最不缺的就是子嗣后代,若他不慎跌下这个位置,多的是人可以取而代之。

  闵明喆以前觉得,按部就班地走吧,事事听从父皇所言,当个安分的储君,总会走到那个位置的。

  可若是父皇长寿呢?

  他还得熬多少年?

  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

  那时候他得有多大了?便是登上皇位,又能享受几年?

  他就只能站在父皇的下首或是身后,看着他至高无上的身影,可望而不可及。

  脑子里忽而冒出一个大不讳的想法——若这挥斥方遒接受万人膜拜的人,是我呢?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的血液要沸腾起来,血脉之中流淌着叫嚣权势的欲/望。

  他想着,就将自己代入进去。

  我会是皇帝,这天下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所有人都得对我俯首称臣、三叩九拜,我说的任何话,都是真理。

  闵明喆尊贵带着审判的视线扫过面前每一张写满胜负欲的脸,他乏味地撇撇嘴——蝼蚁罢了,不值得我费半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施舍的视线以极慢的速度扫过,而后顿住,停留在人群之中一张面孔上,那面孔俊美而勾人,一点点的瑕疵也掩盖不了美玉的光泽。

  这个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一身反骨。

  萧启跟他人一样规规矩矩的外表下,是诱人的风骨,他似乎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区区校尉。

  他能看见他的野心。

  闵明喆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找到好玩的了。

  皇妹身边的驸马爷,真是生了一张好脸啊。

  伤疤被皮质面具遮住,露出来的半张脸真是好看到让人忍不住据为己有,被遮挡的地方添了神秘的意味,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样看着,更合胃口了……

  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可那样更有挑战性不是吗?

  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桀骜不羁,却只能雌/伏于他闵明喆的身下。

  光是这样想想,他就迫不及待了。

  想看一看这清冷的脸上染上情/欲的色彩。

  他会是皇帝啊,天底下什么不是他的?萧启,也该是他的。

  等坐上那个位置,干脆把他纳入后宫吧。

  闵明喆高高在上,他想,不过是个蝼蚁而已。

  至于皇妹那里,多赐她几个面首不就得了,这样合胃口的脸可真是不多见了。

  便是再厉害,自己碾死他也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该感恩戴德才是。

  ***

  被惦记的人可不知高台上那人的阴暗心思,不然估计得嘲笑他哪来这么大脸。

  萧启以手握拳掐了掐手心,指甲陷进皮肉,勉强提神,将涣散的思绪重新聚拢。

  战场上轻敌是大忌,秋猎虽不是战场,却也不能松懈,她需要清醒一些。

  秋猎有禁卫军把手深林,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护卫多得很,闵于安也就遣了柯壹柯伍陪着张云沛实施计划,也是为了在秋猎途中好好过与萧启的二人世界。

  成日带着些电灯泡算怎么回事?

  感情还能不能要了?

  可是不久以后,她就后悔了。

  ***

  空中飘起了小雨,秋季的天色永远是这般变幻莫测。

  皇帝也不在意,钦天监千算万算定好的日子,区区小雨又怎么能阻碍这场秋猎?

  他开怀大笑,挥手道:“诸君,放手去狩猎吧!以捕获猎物多者为胜,胜者,朕就把御用的弓箭赏赐给他!”

  此言既出,底下人立马骚/动起来,圣上御用的弓箭!放家里供起来祖坟都得冒青烟!

  更不要提给人带来的无上荣光了!

  “驾!”

  马匹在其主人的驾驭下四散开来,奔着山上而去,众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势在必得,能在圣上面前露脸,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萧启并不去凑热闹,慢悠悠调转马头,虽说打算待会回帐中补个觉,但过场还是得走的。

  猎什么不是猎?

  猎个小公主喜欢的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萧启问:“公主想要什么?”

  闵于安轻声回她:“我想要一只大雁。”

  大雁?

  不就是个黑乎乎的鸟么?浑身上下没半点肉。

  萧启有点困惑,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应该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啊,要个白狐、兔子之类的不才是正常的么?

  怎么小公主格外的不同?

  不过,话既然说出了口,她自然不会收回,猎个大雁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萧启:“公主还有别的想要的么?”

  “大雁就够了,猎了好回去休息,你方才不是还很困么?”闵于安摇头,提醒她。

  萧启说了声好,闵于安这一说,她又有些困了。

  压根想不到闵于安的小心思。

  ——雁飞南北,和于阴阳。

  闵于安淡淡笑了。

  将军不是前世的将军,却还是那个人。

  能圆我一场梦,我也知足了。

  ***

  皇家狩猎,半点马虎不得。

  这座山头被禁卫军清了又清,太大型的野兽都被清理了,确保不会对地位尊崇的大人们有威胁。

  没什么危险,闵于安也就没带什么人,只跟着萧启两个人单独在外。

  小公主想要大雁,射猎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找到大雁。

  迁徙时的雁阵,总是几十数百只大雁聚集在一处,由头雁带着,春天北上,秋天南下。

  要碰到只能看运气。

  可小公主开了这个口,萧启也只能沉下心思寻找。她控制着胯/下马匹慢慢行驶,耳朵时刻注意着细微的动静,眼盯着天空找寻。

  微凉的秋雨被风吹打在脸上,冰得她一个激灵,睡意都去了几分。有细雨落进眼里,她眨了眨眼。

  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找到。

  所以是运气不好么,她默默叹了口气,实在是不想让小公主失望啊。

  说想要大雁的人却没半点急的,闵于安跟在萧启身旁,信马由缰,慢悠悠地晃,真是少有的悠闲。

  可惜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非得横插一杠,从中作梗,破坏这难得的时刻。

  ***

  “嗖嗖嗖。”

  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锋利的箭矢却不是朝向猎物,而是瞄准了——人。

  灵敏的五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多年征战的身体本能地避开,不过一霎,萧启重又返回原地。

  ——她避开了,小公主怎么办?

  自己说过,会护她一世顺遂的,那就是半点伤也不能有。

  萧启眼神凌厉可怕,面对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暗中的敌人,射猎用的箭筒就没有用了。

  她拔出马身上绑着的长剑,剑身摩擦剑鞘,发出刺啦一声,提剑格挡住迎面而来的一键,又劈开稍远些的箭矢,抽出空当,冲闵于安吼道:“趴下!”

  是从未有过的语气,甚至于称得上是命令。

  萧启对着小公主,一向是轻声细语,好言好语,几时用过这样大的声音,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里头暗藏的担忧只有她自己能够知晓。

  不过眼下她可没那闲工夫去管那些,光是应付暗箭就让她头疼了。

  不能躲,怕小公主受伤,只能被动接招。

  闵于安是找习武师傅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武,却从未切实经历过实战,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急的不行,又不敢给萧启添麻烦,只能听她的话低伏在马背上,减少暴露在敌人眼里的部分。

  如果她带了护卫就好了,为什么会这般大意?

  闵于安的唾弃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而事实上,箭矢本就不是冲她而来。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瞄准的,就只有萧启一人而已。

  她是身经百战,但也不是铁打的,没有遮蔽物,箭矢射过来,只靠一柄长剑能顶什么用?更别说还得分心担忧小公主了。

  再厉害也免不了马失前蹄,右臂被射中。

  锋利的箭头没入血肉,她只轻轻皱眉,换了左手拿剑,一把长剑舞得能看见残影,剑光舞动间,她把小公主牢牢护在身后。

  电光火石间,萧启想了很多。

  ——到底是谁?

  若一两箭还能勉强说是射猎的箭射歪了。

  可依现在的局势看,这必定是故意的。

  她尚未在朝中树敌,来京甚至不足一月,难道这箭矢是冲小公主来的?

  小公主生在深宫大院,又能惹着什么人?

  萧启思索着,同时注意到攻势弱了许多,挡掉最后一支箭,远处的绿叶丛中似乎有人影略过。

  她收剑入鞘,顺便从马身的箭筒里带出了几只箭,不过扎眼的功夫,已开弦拉弓完毕了。

  她屏气凝息,耳听着动静,下一瞬,大拇指松开弓弦,数箭齐出。

  用了十足的力气,偷袭完毕就开溜的人压根想不到受了伤她还能兴起反抗的念头,猝不及防被射中。

  有金属刺入皮肉的声音,箭矢刺破衣衫布料,穿皮肉而过,直直落到树干上。

  数声闷哼响起,却没人敢做停留,快速遁去了。

  萧启射了箭,听声音知道没有落空,就没去追,若只有她一人遇袭,势必要把那群人找出来好好算一番账。

  可小公主还在身边。

  即便是清理过的林子,也潜藏许多危机,她不忍放小公主一人在此处。

  危机结束,萧启却没松一口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下一波人前来,她道:“公主,没事了。”

  闵于安从马背上直起身,一眼便瞧见了萧启渗着血的右臂。靛蓝色布料被红色浸透,很快濡/湿了一大片。

  闵于安手都开始哆嗦了,颤声问她:“你,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雁习性源自百度,其他我瞎编的。

  不知道萧启是女扮男装的,一律用“他”来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