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兮回到房间, 将门关好后，将手机拿出来。
【小兮，我是妈妈。】
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那条短信, 坐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 周围都是林家的气息, 都是林家给予她的温暖。
她捏着手机发白的指尖慢慢减缓了力道, 随后打了一行字：
【我没有妈妈。】
手指悬在发送的位置半天, 最后还是将这行字以及短信一起删掉。
那个陌生号码也被她拖入了黑名单。
因为这条突然出现的短信和“妈妈”, 顾兮晚饭没什么胃口, 又怕林爷爷和林莜担心, 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不少。
结果吃完之后一直不消化，难受得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凌晨三点多她被强烈的呕吐感催醒，一进卫生间就将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 恶心的感觉虽然缓解了，胃还不放过她, 尖锐的痛感持续了一整晚。
顾兮从来没犯过这么严重的胃痛，漱完口整个人蜷缩在床上, 浑身直冒冷汗, 不知道熬了多久才艰难进入浅浅的梦里。
她做了个让她很不舒服的梦。
梦拽着顾兮, 回到了她妈妈不要她的那天。
梦境有些模糊扭曲, 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里, 她妈妈穿着高跟鞋坐在沙发里, 翘着二郎腿脸看不清，但也能感觉到这女人的厌烦和不耐。
“爸妈, 论理来说我现在这样称呼您二老也不合适，不过不管怎么说，您二老以前也算对我不错, 所以，你们应该也能理解，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如果带着一个孩子，别说再婚，就是工作也很难有晋升的空间。我跟你们儿子离婚也有两年了，孩子当年是判给了他的，现在他杀了人，夹着尾巴逃了，可顾兮是你们老顾家的种，怎么说也该你们负责。”
“可小兮已经没有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这是奶奶的声音。
那时候奶奶还没有生病，声音里是心疼和克制的哭腔。
那女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有什么不能的？这世上多少没父没母的孩子，不照样活得好好的？难不成你们要我为了这么个孩子放弃我自己的人生？谁的人生不都只有一次吗？”
“小兮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难道你半点儿当母亲的心都没有吗？！”
“我最后悔的就是把她给生下来了！”
“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你这是要被雷劈的呀！”
争吵升级，双方的声音越来越大。
顾兮耳朵突然被捂住，梦境里的声音变得遥远又模糊，她有些听不清。
梦境最后的画面，是女人拎起包绝情地离开。
梦里顾兮跟当年一样，巨大的恐慌感激得她眼泪簌簌而下，想要拉住妈妈的手，却被女人一把拍开。
“妈妈……你带我走好不好？妈妈！”
哀求换回的是那女人冰冷而嫌恶的眼神。
顾兮被困在年幼自己弱小的躯体里，什么都做不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生怕会被人讨厌。
她哆哆嗦嗦地抱着发抖的自己，仿佛被丢弃在世界的尽头。
梦境一下子收缩，她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林莜的丑娃玩偶正对着她笑。
胸口漫山遍野的难过还在催着她心痛，顾兮紧紧抱着丑娃，将眼泪全都流进它的怀里。
清晨，无声地哭了一场之后，沉甸甸的痛楚略有缓解。
“唔……”
顾兮轻吟一声，放开了丑娃，摸了摸它的脑袋。
就像是林莜在守护她一样……
顾兮长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胃里似乎没有那么不舒服了，调整了一下心情，起床洗漱。
-
因为那条短信，顾兮接下来的几天都心神不宁。
她做题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洗漱都会不自觉地将手机拿出来看一眼。
虽然明知道那个电话号码已经被她拉黑了，没办法在发送短信或者打电话进来，但是她仍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和焦躁。
与此同时，顾兮又真的很想知道，消失了这么多年的人为什么又突然以妈妈的身份回来联系她。
当年说不要我的人是那个女人，如今说着妈妈的称呼联系我的也是那个女人。
是觉得我如今顺利活到这么长大了，想要找回母女亲情？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再婚，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顾兮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这些纷乱又繁杂的念头纠缠着顾兮，让她几乎每个晚上都会陷入梦魇之中，不停地梦见妈妈离开她的那个画面，不停地被带回最无助的童年。
因为梦魇，顾兮的睡眠质量变得奇差，好不容易睡着又会被噩梦惊醒。
反反复复，几近失眠。
林莜很清晰地察觉到了这几天顾兮的反常和焦虑。
那天她看到顾兮看完短信后脸色就变了，后来到了晚上反而面色正常，仿佛没事发生一样。
林莜估计顾兮不想说，她试探了两句，也被顾兮含混了过去。
她瞧着顾兮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林莜的心情也被她来来回回地牵扯着。
两人一起写卷子的时候，她坐在顾兮的身边，明显看到顾兮的脸急速小了一圈，她以为顾兮又生病了，忍不住拿手去试探顾兮的额头。
“干嘛？”顾兮猝不及防被林莜触碰，被吓了一跳。
林莜眉头拧在一起，担心道：“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顾兮摇头，眼眸落在别的地方，轻声说：“没有。”
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太过冷淡，又解释了一句：“可能这两天没睡好，有点失眠，所以气色不好看。”
“你这不是有点差了吧？”林莜掰着顾兮的肩膀，让她转过来正面看着自己，发现顾兮眼下的是前所未有的一片青黑，眼白里也有不少红血丝。
这是没睡好还是根本没睡？
“你先别做题了。”林莜拉着顾兮起来，将她拉到床边，摁着她躺下，被子盖好。
“闭眼睡一会儿，听话。”
顾兮的脸埋在被子里，看着林莜：“现在睡觉，晚上不是更睡不着？”
“你现在不睡晚上也会失眠，还不如好好补眠，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林莜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把她的眼睛合起来，“赶紧睡，不许再说话了。”
感受到林莜的温度，顾兮乖巧地将眼睛闭好。
她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睡着，虽然精神很疲倦，但这几天只要一睡着就会被噩梦惊醒，有时候就像是有了应激反应似的，她明明又困又倦，无论如何也不能正常入睡。
可此时此刻，有林莜陪伴着她，她才刚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有了困意。
努力抓住难得的睡意，顾兮陷入了深沉且平静的睡眠之中。
林莜看到顾兮睡熟了，才缓慢地离开床边，拿出手机发微信给又出去参加酒会的秦女士。
【你的褪黑素放哪儿了？】
没两分钟，秦女士回复：【在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怎么了？你失眠？】
林莜：【没有，顾兮晚上有点睡不好，你那个褪黑素不是挺好用的，我给她试试。】
林莜轻手轻脚出门，上楼找到了秦女士的褪黑素后回来，顾兮还在睡，但是显然没有刚才睡的安稳。
林莜走到顾兮床边，伸手轻轻抚了抚顾兮的头顶，顾兮原本皱着的眉心因为她的触碰，缓缓舒展开。
怎么像个小孩似的，睡觉还要人哄吗？
林莜自顾自地笑起来，弯下腰，凑近看顾兮的脸。
睡着的顾兮没有醒着的时候那么紧绷，整个人放松的模样全然不设防。
林莜伸手戳了戳顾兮的脸，触感又嫩又软，她这么看着顾兮，心跳不由地缓慢加速起来。
林莜直起身子，捂着心口，奇怪地低头看了看。
上次顾兮住院她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心脏没问题，但为什么总是会时不时地突然心跳加速？
而且每次心脏不舒服，似乎都跟顾兮有关……
-
顾兮一直睡到快傍晚才醒过来。
冬天的天色黑得早，不到六点就已经全黑了。
房间里的大灯没有开，林莜只开了书桌的台灯，光线柔和并不刺眼。
“你醒了？”
听到顾兮这边的声音，林莜立刻过来，问她睡得怎么样。
顾兮撑起身子，这一觉她睡得出奇的安稳，中间好像又做了梦，但是全然不记得梦的内容了。
这会儿醒过来，没感觉困倦疲惫，而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你坐在这儿一下午吗？”顾兮看着林莜，有点懊恼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写作业倒是没觉得时间过得快，不过，我作业的进度可是比你快了哦。”
林莜不觉得陪顾兮睡觉无聊，反而难得沉下心来将作业消化掉不少。
顾兮起床，洗脸清醒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睡饱了，跟林莜一起陪着林爷爷吃晚饭的时候，明显胃口也跟着好了许多，她吃了整整一碗饭，还喝了汤。
轻轻地打了饱嗝，顾兮揉着眼睛想要回房写几张卷子，被林莜拦住了。
“做什么卷子，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林莜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样，还困不困？”
顾兮摇头，带了点笑意说：“睡了快一天，怎么可能还困。”
“既然不困，那你陪我打会儿游戏？我今天可是把英语卷子几乎都写完了，就当是给我奖励？”
顾兮以为是林莜上次玩的那种小游戏，就点点头：“也行。”
没想到，跟上次林莜玩的游戏不同，这一个游戏是实时作战，又是武器瞄准又是视野控制，顾兮上来有点摸不清方向，连输几局。
林莜原本只是想拉着顾兮玩玩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看到顾兮茫然地在游戏里四处碰壁，反倒是她更乐不可支。
顾兮斜眼看她，“你赢我一个从来不玩游戏的人很有成就感吗？”
林莜伸出食指摆了摆，“你不懂，这就是虐菜的快乐。”
顾兮突然恍然地点头，“我懂，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我也是这种快乐。”
林莜：“……”
两人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多，顾兮总算是摸清了游戏的门道，跟林莜打了几次平局后，反败为胜。
被林莜压制一整晚，赢了之后，顾兮一开心直接推了林莜一把。
没想到林莜本来就因为打游戏中心不稳，林莜被顾兮这么一推整个人往一边倒，顾兮的重心也跟着她一块儿偏移，两人惊叫一声叠在地毯上。
林莜一回头，两人鼻尖险些碰上。
顾兮眼睛蓦地圆起来，慌不迭撑着身后的沙发，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赢我一次就这么开心啊？你忘了上次帮我通关的时候了？”
和顾兮距离这么近，顾兮甚至有点儿往她怀里撞的意思，让林莜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顾兮红着脸起身，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要去洗个苹果吃，你吃吗？”
林莜也没闹她，她写了一天的题，又打了一晚上游戏。这会儿人已经犯困了，不过她估计顾兮应该还睡不着。
林莜不想撇下顾兮独自去睡觉，尽管她不知道顾兮在为什么苦恼，但她想要陪着顾兮，让顾兮没时间去苦恼。
林莜打了个哈欠说：“你去吧，我不吃苹果，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再拿罐可乐。”
“好。”
这个点林爷爷早就睡了，顾兮下楼的时候尽量放低了声响。
她往厨房里去，打开冰箱从保鲜的盒子里拿出苹果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她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将苹果放在一边，顾兮擦了擦手，缓缓地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有些忐忑和紧张。
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看向屏幕。
结果屏幕上并不是什么短信，而是一条定时提醒。
【三十分钟后，就是林莜的生日。】
顾兮提着的心一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下一刻又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被那条短信闹得，她给林莜的礼物还没有挑好！
之前顾兮也想了不少林莜会喜欢的东西，但是无论是游戏卡带还是玩偶，林莜基本上都已经集齐了。
顾兮想要自己动手做点什么，想了一圈都不是很满意。
她看了一眼时钟，还有半个小时就是林莜的生日了。
顾兮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重新回到冰箱前。
-
林莜在房里又打了两局，结果还没等到顾兮上来，一抬头已经十二点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
林莜皱着眉刚想要下楼去看看，顾兮就推门进来了。
顾兮手上捧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看起来是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朵粉色玫瑰。
“生日快乐。”
顾兮冲着林莜笑，半个小时的时间是来不及做蛋糕的，顾兮只能用松饼作为替代，将煎好的松饼用奶油一层一层粘起来，再将奶油涂抹在外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小蛋糕的感觉。
装饰上水果后，顾兮没找到合适的蜡烛，就从客厅花瓶里挑了一枝开的最好的粉色玫瑰，清洗干净后斜插在松饼上。
“时间有点仓促，所以可能不是很好看。”顾兮很自责。
这是林莜十八岁的生日，一无所有又霉运缠身的她，只能送给林莜这么简陋的礼物。
没想到林莜却很惊喜，声音都提高了，“怎么会！很好看的好不好！”
她没想到顾兮去了这么半天居然是为她准备生日蛋糕！
顾兮亲手做的蛋糕！
“这真的可以吃吗？”林莜捧着小蛋糕，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可以啊。”顾兮都被她逗笑了，“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顾兮刚说完，林莜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架势恨不得将蛋糕一口气吞了。
“慢点啊，别噎着！”顾兮赶紧劝她。
林莜一边含糊地说着“好吃”，一边拉住顾兮的手，特别开心，眼睛里都蒙着一层晶亮。
顾兮看她这么感动，更内疚。
她想给林莜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可现在的她贫瘠又狼狈，能够陪着林莜成年，已经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了。
林莜握着她的手，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点的奶油，凝望着顾兮的目光将顾兮的心浸得发软。
“你知道吗。”林莜说，“能认识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妈妈可怜的女儿，抱住我们小兮，心疼死了！感谢在2021-07-13 22:30:54~2021-07-14 11:5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