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浮舟其实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添加过叶听风的账号了。
好像是在救了她们之后, 也可能在那之前。
学校里有一个大群，那时候刚刚兴起互加好友的风潮，即便是完全不熟悉的人也会顺手加上。
之后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不联系也是正常的。
叶听风倒是跟季浮舟发过一次谢谢。
那之后她的账号就被其他的账号压到了最下面, 季浮舟很少往下翻，也跟她没什么交集，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脑海里停留超过两秒。
一开始的印象只是“学习挺好的学妹”, 后来就是“程观月的好朋友”，再到“原来她暗恋程观月啊”。
再那之后, 直到再度在C市意外重逢, 季浮舟对她都没有更多特别的印象。
最多加一个“唱歌好听”。
季浮舟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人会主动给她发消息，更想不到, 一发就是十年。
就从她跟程观月分手、考上大学, 远走他乡, 彻底断了联系之后开始。
季浮舟从后往前翻。
最后一条及至叶听风离开C市之后, 她还在给这个被废弃的账号发消息。
「我爱你。」
往前是“我不会放弃”、“想要明天跟你正式告白”、“想以后每天都唱歌给你听”……
比起无望的告白, 这里仿佛成了她用来树洞的秘密基地。
似乎是知晓季浮舟几乎不可能再登录这个账号了, 便渐渐肆无忌惮了起来。
季浮舟翻到叶听风与自己在C市重逢那一天。
「感谢命运与天意。」
叶听风这么写下来。
再往前才有固定的“早安”、“晚安”，有时候她也会提及生活中遇到的趣事, 及其偶尔才会说一句“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下个月要开演唱会了, 能看到你吗。」
「竟然有人邀请我拍戏，理由是觉得我的气质很合适, 但我从来没接触过，也许会搞砸吧」
「听说这次新歌反响很好，也许你也在什么地方听过吧。」
「明天就毕业了, 我们要参加毕业汇演，虽然已经上过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还是会觉得紧张。」
「马上就是第一次上台了，感觉像梦一样没什么实在感，前一组的人腿都在软，有点奇怪，有那么恐怖吧」
「跟经纪公司签了合约，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今天被老师夸了有天赋，有点高兴。」
「刚刚想到了你，突然又有了新的灵感，如果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把那些歌唱给你听的。」
……
季浮舟一点点往前翻。
跨越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的消息，就算是本人或许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遗失的部分。
但就像是拼图的碎片一般，渐渐被拼凑成型，也就得以窥见原貌了。
她们之间缺失的那么多年的光阴、叶听风这么多年的过往、她的执着与爱意……
季浮舟终于在这里全部看到了。
最早是怀着忐忑，试探着发出问好的消息。
之后谨慎地说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仰慕之语。
再后来渐渐意识到不可能再得到回应，也明了自己已经深陷，却不愿意主动脱身，宁愿不断追逐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样子。
就好像账号另一端真的是她无法回应的恋人一般。
「请原谅我的任性。」
看到最后，季浮舟才忽然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原谅我自作主张地喜欢你、执着于你。
-
季浮舟从天黑一直翻到黎明。
晨间的微光从窗外照进来，季浮舟只是躺在床上，窗帘都忘了拉，模模糊糊间看到光，意识渐渐往下沉。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看着翻到的最早的那一条记录。
那时候叶听风还在老老实实地叫她学姐。
她说：“学姐，我喜欢你。”
那是最早的一条告白。
但季浮舟从来没有听到过，也没有看到过。
叶听风什么都没跟她说，以前没说过任何关于“喜欢”的字眼，后来重逢也未曾提及过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记录。
偏偏是在这时候。
如果是十年前，她估计会感动得哭出来，然后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奋不顾身地飞奔出去找叶听风吧。
而现在……
季浮舟摸了摸眼角，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她将手机翻下去，迎着光闭上眼睛，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那让她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意识真正陷入深海之前，季浮舟最后拿起了手机，迟疑良久，终于连着软件和手机里存下的音频一同删除了。
“真是的，不要再来动摇我了啊……”
季浮舟喃喃自语着，终于渐渐沉入了梦乡。
-
季浮舟起床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季明兰刚炒完菜端上桌，阮汐鸣跟在后面拿着筷子。
“你姑父中午要加班不回来吃饭了，我正想叫你起来，你——”季明兰扭头看了眼季浮舟，不由被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回事？”
季浮舟像幽魂一样飘到桌边坐下，眼睛有些红肿，还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谁欺负你了？”季明兰说着又觉得不可能。
谁有那个胆子和能力欺负季浮舟啊，更何况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之后季浮舟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
总不能是大半夜撞了鬼了吧。
“晚上没睡好？”
“嗯。昨晚通宵看了电视剧。”季浮舟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不知不觉看得时间太长了。”
季明兰和阮汐鸣都不太喜欢看电视剧，因此也没有太过详细地追问是哪一部剧。
阮汐鸣趴在椅背上，也只是猜测了一下：“看来是悲剧结局了，不然姐姐哭得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季浮舟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揉了下眼睛。
“我哪有，只是盯着手机看的时间太长了，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
“哦——”阮汐鸣拉长了调子，摆明了不信，“我知道，姐姐怕丢人嘛，放心吧，这种小事我绝对会帮你保密的。”
季浮舟放弃了跟她争辩。
这么猜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阮汐鸣在季浮舟旁边坐下来，又凑过去问她：“姐姐，你接下去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安排？”
“暂时没有，你要去看电影吗？”
“不是啦，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公司，难得回来一趟，不多待两天我陪你玩玩吗？”
“定了后天回去的机票。”
“这么早嘛。”阮汐鸣撇了下嘴，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会待久一点呢。”
“这次请假已经请了很久了。”季浮舟无奈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季浮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由愣了愣。
汪冰绡给她发了短信，说她离职了。
[冰绡：没什么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走了。]
[浮舟：这么快？]
[浮舟：不是说等一段时间再说吗？]
[冰绡：正好招到了新人，这两天做下交接就没事了。]
[冰绡：就是想着提前跟你说一声。]
[冰绡：要是你有空的话，不如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旅游一趟？]
季浮舟咬着筷子给汪冰绡回复。
季明兰刚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见她神情有异，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季浮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我一个同事突然离职了。”
阮汐鸣插嘴道：“我知道，这个时候都是离职高峰期嘛，姐姐也是，要是在那里不开心，完全可以直接回来嘛。”
季明兰也说道：“你考虑好以后怎么办了吗？总不能一直留在那家公司吧，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季浮舟正和汪冰绡商量出去旅游的地点，闻言动作微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大概吧。”
-
叶家。
程观月敲响了叶家的大门。
叶夫人看到她时，很热情地邀请她进来。
“你是来找听风的吧，她现在在楼上房间呢。”
程观月点点头，看到楼上紧闭的房门，又朝叶夫人笑笑，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好像还在忙，那我在这儿等她忙完吧。”
“哎呀，多少年的朋友了，还计较这些小事么。”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更要尊重彼此。”程观月笑得无懈可击。
正是因为她这么有礼貌，叶夫人也难免对她有所偏爱。
怎么说这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因着叶听风这个中间人的缘故，叶夫人对程观月比对她姐姐要亲近不少。
叶夫人嘴里一边念叨着“这孩子”，却还是亲自去泡了红茶，坐在沙发上陪着程观月说说话。
自从叶听风和程观月出道当了明星，两人回家的次数都减少了不少。
难得一见，叶夫人就有些舍不得她走了。
“哎呀，你脖子这边的伤是怎么回事？”
叶夫人注意到程观月领口处的一道伤疤，看起来有段时间了，已经愈合落痂了，还有一道淡淡的印子。
但程观月皮肤白，这时候看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程观月连忙拢好领口，有些尴尬地说道：“没什么，一点小意外而已，不要紧的。”
她这么说，叶夫人却不由自主地多想了。
“又是你妈……”叶夫人一语未尽，程观月只是摇了摇头，没接这话。
但在叶夫人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她拉住程观月的手，又见她手腕上也有一圈淡淡的印子，便更加确认心底的想法。
程夫人以前还只是对女儿紧张过度，但这些年却明显是有些精神不大正常了。
自从找回大女儿之后情绪状况倒是稳定了一些，但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伤害家人的事情来。
程观月性子温和，向来首当其冲，每每受了委屈却也只往自己肚子里咽。
除了她妈妈自己看不清楚，其他人时间久了也都忍不住同情程观月。
叶夫人不由叹了口气，拍了拍程观月的手，轻声安慰她：“以后没事常来阿姨家来走动走动，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也只能少让程夫人和程观月接触了。
对于叶家，程夫人还是信得过的，不会过多担心催促女儿。
程观月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红，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边正说着话，叶家大哥就从后面的书房里走出来。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走到程观月身后，也顺手拍了拍她的肩，以作安慰。
“辛苦你了。”他一个晚辈不好说程夫人这个长辈的闲话，最多也只能表达一下对程观月的同情了。
“不过这次又是什么事？上次我妈他们去看你爸妈，不是还好好的吗？”叶大哥不由又多问了一句，“你不会回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吧？”
程夫人再怎么不正常，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病的，通常都是受了些刺激才会发作。
而能让她受到刺激的，说来说去也就她的两个女儿。
但程观月从小懂事，理应不会闯什么祸才是。
程观月闻言却摇了摇头，不愿说，一直带着笑意敷衍过去：“一点小事而已，不用担心，我妈那个情况你们也知道，经常疑神疑鬼的，等过段时间她安心下来就没什么事了。”
另一边的母子俩没来得及再追问些什么。
叶听风打开了房门，正站在楼上朝下看。
程观月拿起身边的文件夹，冲她挥了挥手，随即跟叶夫人和叶大哥打了声招呼，随即就匆匆上楼，跟着叶听风进了房间。
“她们关系真好啊。”叶夫人不由感慨了一声。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么，情分肯定不一般。”叶大哥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就是观月太可怜了。”叶夫人叹了口气，“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不如回头你问问听风。”叶大哥说道，“我回头再跟阿瑶打听打听。”
-
“咔哒。”
程观月进门就随手将门反锁上了。
叶听风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坐在小阳台边，开始翻看刚刚打印出来的行程表。
“生气了？”程观月笑眯眯地看着叶听风。
“没有。”叶听风冷淡地答道，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不要生气，毕竟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有一个满肚子坏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拖出去挡枪的嫂子吧。”
叶家的各个房间隔音都很好，因此程观月跟叶听风私下谈话也并未遮掩。
程观月没强制性把选择放在他们面前，只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们自然会去想追查实情。
哪怕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上心，但只要他们开始注意到这些小异常，时间久了，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堆积，自然就会让他们产生动摇了。
虽然叶大哥确实很喜欢程姐姐，但他跟程姐姐认识的时间毕竟有些短。
程观月却是实打实被他看着长大的妹妹。
那个可怜的、隐忍的、一再退让的邻家妹妹。
“我那个姐姐，虽然心狠，可惜脑子却没有进化太多，可能大哥以前没碰到过这么新鲜的人吧。”
“仅此一次。”叶听风说道，“别太过分。”
这是默许了。
她会配合程观月。
程观月不由笑了笑：“当然，我还是很喜欢叔叔阿姨和大哥的，怎么舍得他们受伤呢。”
叶听风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欠我一个人情。”
要说这事儿跟两家都有关系。
但是实际上跟叶听风没什么关系，她以后也不会总待在家，叶家人更偏爱她这个亲女儿，程姐姐就算真嫁进来，也对她没有太大的威胁。
若是程姐姐嫁进来之后搞事情，叶家人早晚也会发现她的真面目，叶大哥也不是拎不清的，知道什么是底线。
更为迫切的那个当然是程观月了，她等不了那么久。
程观月眯了眯眼睛，将手里的文件夹拍到桌上，“啪”一声足够响亮。
她与叶听风对视了片刻。
“除了跟季浮舟相关的。”程观月说道，“只有她，我绝对不可能让给你的。”
叶听风冷哼了一声，讥讽道：“想得挺远。”
程观月不以为意：“那就成交。”
叶听风也没什么意见。
程观月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来。
来找叶听风送东西就是个幌子，不过就是余姐不久之前才给她们发了详细的行程表，程观月顺手打印下来便直接来叶家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
可能是为了腾出时间给她们休息，两个人之后一个月的行程都不算太慢。
最近的也就是下周的一个综艺节目录制。
再往后离得久一些的则是分开的活动，一个去客串电视剧和MV，一个去演电影。
公司本意是让她们增加曝光，毕竟一年不间断地发新歌也不现实，如果长期不出现在公众面前，也会渐渐被遗忘。
所以她们也会时常参与一些综艺活动。
程观月更喜欢这样的充满流量和热度推力的坦途，叶听风则是听从安排，只要不过分，公司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只要不影响她写歌唱歌，在她能力范围以内她也愿意尽量回馈公司。
唯独这一回，叶听风却有些迟疑了。
程观月已经把后面的行程都浏览了一遍，叶听风却还停在那个综艺节目的说明事项上。
准确的来说，是停在某个名字上面——
「安轻语」
以“网络歌手”为主题的活动，除了近期比较有名的网络歌手，另外邀请的便是风月和安轻语这两组前网络歌手。
因为经历有些相似，到时候她们少不得被比较关联，说些互相恭维的客套话。
若是换做往常，叶听风是不会在意这种程序化的小事的。
但是现在，她才刚刚看到过这个名字不久，反倒格外在意了起来。
叶听风沉默了片刻，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有多少个叫“安轻语”的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