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浮舟第一次进叶听风家门，下意识多打量了两眼。
公寓里的基本格局跟她的房间差不多，只不过次卧的房间改成了书房，很宽敞，正好被叶听风用来放乐器。
虽然刚来没多久，但房间里并不凌乱，就连刚搬进家门的包裹也在角落垒得整整齐齐。
只是阳台上空空荡荡的，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叶听风请季浮舟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里给她倒水。
季浮舟只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多停留片刻，心里琢磨着的还是搬家的事情。
这边的房子她已经住了好几年，早就已经住习惯了，如果没有必要，她短时间也并不太想挪窝，搬家也是件麻烦的苦差事。
可是跟迎面撞到程观月相比，这些麻烦似乎也是很有必要的。
季浮舟余光扫过开着门的书房，斜对门就是主卧，比次卧还要大一些，就算放两张双人床也绰绰有余。
竟然已经进展到直接同居的程度了吗？
季浮舟震惊了一小会儿，默默记下这个点。
可惜这种“糖”是不能分享出去的。
正想着，叶听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亮了起来。
仅仅显示了收到一条消息，消息内容则被隐藏了——当然，作为明星，这点基本的警惕之心还是要有的。
季浮舟没有变态到想去直接窥探正主的隐私，只是锁屏的背景图案让她的视线多停留了片刻。
一张普普通通的风景照，一道围墙，照片的边角隐约照进一丛爬山虎，另一边的铁栅栏上锈迹斑驳。
围墙里侧有小树的枝杈颤颤巍巍地探出一点头，隐约看见几个小小的粉色花骨朵。
本该是很有意境的照片，可惜拍照者看起来并不擅长摄影，连个滤镜都没有加，更别提那中老年画风的死亡摄影角度。
以叶听风的审美，怎么也不至于刻意往丑里挑锁屏。
显然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张照片大概率也是她自己拍出来的。
也可能是程观月——不过程观月对摄影算是略有心得，应该不至于拍出这么丑的效果。
季浮舟的思绪转了一圈，也没有深思下去，只剩了点浅淡的印象。
照片的背景看起来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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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听风那里小坐了片刻，相顾无言地喝了一杯茶，季浮舟就借故告辞了。
刚出了门，她还真的接到了汪冰绡的电话。
“浮舟，你这两天有空吗？”汪冰绡气势汹汹地问道。
季浮舟刚把钥匙插|进门孔，被吼得下意识将手机挪远了一点。
“应该有吧。”季浮舟转动钥匙，进了自家门，一边接着话，没有注意到隔壁门口的人一直站在那儿目送着她离开。
“砰。”
一声轻响，房门关闭，也隔绝了视线。
季浮舟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你终于准备去套卫宴成麻袋了吗？”
“……”汪冰绡沉默了片刻，一口气就泄了下去，悻悻地答道，“那倒没有，就是还没有跟我爸妈说清楚……”
今天还是工作日，季浮舟是被老板特批放假去陪大客户，汪冰绡则还在公司里义务加班。
但她之前已经跟父母说了跟卫宴成分手的事，却没有解释清楚，只说等放假再说。
前几天还能用加班做借口，开车回家已经临近深夜，进了房间倒头就睡，也不用担心撞上父母如何解释。
眼看着马上就放假了，临近晚上回家的时候，汪冰绡就又怂了。
小城市的坏处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旦有了风言风语就能叫人浑身不舒服。
再往前卫宴成那一桩桩破事，汪冰绡是刻意隐瞒下来的，所以她父母一听他们分手便大为震惊，一度连话都说不出来。
汪冰绡既怕爸妈不能理解自己，又怕他们因为此事遭受流言蜚语，因此心头不安。
但她又没有办法再为这些名声去低头妥协。
于是汪冰绡便想到了季浮舟。
或许是因为季浮舟从大学至今，太符合“文静温柔乖乖女”的形象——还要再加个“成熟可靠”的标签，汪冰绡的父母对她的印象格外好。
以前大学的时候，汪冰绡跟父母吵架，最后也是季浮舟帮忙劝和。
要是有她在，说不准自己被父母混合批|斗的可能性要低那么一丢丢。
“你要是没什么事，不如来我家住一晚，正好我爸妈也挺久没见你了，上次打电话还念叨你来着……”
季浮舟看了眼时间，也快要到下班的点了。
“你晚上顺路从我这儿走？”
这是答应了。
汪冰绡当即就应下来：“我等下开车去接你！”
-
季浮舟出门的时候，叶听风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汪冰绡风风火火地上楼，敲着季浮舟家的大门，没一会儿，早就收拾好的季浮舟就背着包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洗漱用品。
看来是准备出去过夜了。
汪冰绡不停地看着时间，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
“……希望我爸妈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要生我的气……明明我才是亲生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啊，我都要怀疑我是被抱养来的了。”
季浮舟锁好门，便跟着一起走向电梯，一边笑着回道：“说得好像他们真的跟你发过脾气似的，叔叔阿姨可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只要我们好好解释，他们肯定能够接受的……”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了。
剩下的话语也就消失在了电梯后面。
叶听风站在门口，手还按在门把上，只来得及开出一条缝隙就已经僵硬在原地。
手里抓着的手机背光渐渐暗下去，账号二维码也看不真切了。
她本来是想去跟季浮舟要联系方式的。
但是看到季浮舟的朋友过来，她就不由自主地退却了。
理智告诉她那些隐晦的意义八成只是她的脑补，可那些字眼还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冲进她的脑海。
父母、开明、解释……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别的含义呢？
就算没有，汪冰绡与季浮舟的熟稔也显而易见，远超常人。
叶听风心底酸得冒泡，却第一次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这样一头热地冲过来，会不会让季浮舟觉得很麻烦？
毕竟她已经有了新的稳定生活。
而且季浮舟看起来已经远不像过去那样直来直去了，或许那些厌烦都被藏在了委婉的笑容之下。
屋外的冷风吹得叶听风手上有些冷。
走廊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叶听风重新关上门，低下头时瞥见手机上因感应而亮起的锁屏。
明明是空无一人的围墙与小巷，她却一眼穿透了时光，恍惚间看到年少的季浮舟坐在围墙上，低下头对她笑得嚣张又灿烂，如同夏日乌云背后射出的一道光，无人可挡。
在心底深处放了快十年的人，消失了七八年的人。
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难道她的第一反应是退让不插手，就像十年前一样眼睁睁在旁边看着，然后等着她再一次消失吗？
不可能。
叶听风点开工作账号分组，目光在最近合作那家公司的老板的账号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点了下去，开始编辑短信。
就算季浮舟不喜欢过去的她，但她也可以努力像她喜欢的样子靠拢。
至少决不能连尝试都没有就这样退缩。
叶听风下定了决心。
-
季浮舟从超市里拎了些水果出来，上车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汪冰绡说道，“拎这么多东西回去我爸妈又要说你见外了。”
季浮舟挑了下唇，浅浅笑道：“都是些降火气的。”
免得谈话的时候真的生出火气来。
汪冰绡：“……”
这还真是个正当理由。
她也就心虚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了。
“咳咳咳。”汪冰绡轻咳几声，决定转移话题，“对了，住在你隔壁那个大明星怎么样了？私下里没有为难你吧。”
季浮舟正在低头发短信，随口答了一句：“没有。”
汪冰绡继续问道：“那有没有发展出其他什么——”
季浮舟顺着她的话头接道：“没有。”
“可是你们不是住在隔壁吗，又是邻居又是客户的，人家大明星搞矜持，你就没想着主动打好关系？”
“没有。”
“至少可以邀请做客什么的吧，偶尔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没有。”
“那你讨厌她吗？”
“没有。”
“……”
汪冰绡现在确定了，季浮舟压根没有认真回答问题的意思，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机上，眉头不由跳了跳。
季浮舟算是轻度网瘾患者，但是在跟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还因此走神却并不多见。
汪冰绡不由问道：“你在跟谁聊天这么出神？找对象了？”
季浮舟差点又是顺口一个“没有”，但在一阵急刹车中惊醒了过来。
前面的信号灯突然跳到了红色。
季浮舟回过了神，依稀还记得上一个问题，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纠正了自己的回答：“没有讨厌她。”
她可还是风月的粉丝呢，怎么可能会讨厌叶听风？
汪冰绡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并没有怀疑这个随口一提的问题。
“我在跟我小叔发消息。”季浮舟继续解释道，“他在C市好像还有其他房子，我想问问能不能给我借住一段时间。”
季浮舟看起来有些头疼。
她说的小叔是她亲叔叔，先前搬家的时候，汪冰绡还见过一面，叔侄俩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
可惜季小叔似乎工作很忙，因此来看了侄女一眼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以汪冰绡依稀的印象来说，对方是标准的中老年温和派长辈。
——中老年在前，是强调代沟问题。
倒也不是什么顽固分子，只是有点不自知的保护过度，导致季浮舟说话都想要再三斟酌，更别提发消息的时候了，生怕一个字不对就引来对方不必要的担忧。
汪冰绡顿时了然了。
不过除了这个小叔，她就没有听季浮舟主动提及过其他的家人了。
原本汪冰绡以为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因此一直不敢主动提及怕戳中她的伤心事，但是后来才发现季浮舟偶尔回老家，也并不是去看她小叔。
更不像是去扫墓的，有时候回来也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更没有丝毫颓丧之气。
这点疑惑一闪即逝，汪冰绡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换房子？”汪冰绡不解地问道，“现在这边的住着不舒服吗？”
“不是。”季浮舟摇了摇头。
那些关于“我和前任和前情敌的二三事”当然不好明说，季浮舟一想起来就只觉得脑仁疼，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隔壁那个……”季浮舟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才比较合理，“毕竟挺有名的明星，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担待不起，而且要是被粉丝扒出住处……”
她现在住的小区安保很好，几乎不存在错放粉丝进来的可能性，因此本来也有不少小明星住在这里。
但凡事总有万一。
汪冰绡以为她是担心那“万一”，倒是也能理解。
就算是自己很喜欢的明星，但也不代表着她就愿意招惹上那些麻烦事。
“说得也是。”汪冰绡点了点头，一边邀请道，“如果没有合适的话，你可以先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正好我上下班开车带你一起。”
季浮舟刚说了声“谢谢”，就听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是她小叔发了消息过来。
她还没点开，只隐约看到最后一条是问她什么时候回A市。
紧跟着就是周钰发的消息跳了出来。
一个顺手，就先点进了周钰的消息里。
[周钰：什么时候回A市？]
[周钰：许啸说准备结婚了，其他人正张罗着顺带办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去？]
[周钰：[截图]]
[周钰：以防止你不记得哪个是许啸，给你圈出来了，就是我们高中班长，以前老师让你写检讨的时候，他还帮你说过话]
简而言之，是个好人，值得去道个贺。
[浮舟：……]
[浮舟：我还没有健忘到老年痴呆的程度]
[浮舟：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许啸她还是记得的，高中班长，热心老好人一个，跟程观月有点像，不过待人要真诚许多。
以前季浮舟受过他的关照，也亏得他时不时“主持公道”，才让班上的人没有那么害怕季浮舟，反倒关系都还尚可，毕业之后保持联系的也都不少。
只是季浮舟高中毕业之后就远走他乡，偶尔回一趟A市都匆匆忙忙，也总赶不及同学聚会。
周钰发来的那张照片就是高中班上私底下自己拍的“毕业照”。
就在当时的教室外面，那时候还是春天，背景里的几棵桃树上的粉花还没完全开败，时不时飘落几片花瓣下来，乍一眼看过去还挺唯美。
男生一个挤一个挤成一团，女生倒是争先恐后地往季浮舟身边靠，胆子大的正伸手去扯她的嘴角。
那时候季浮舟不爱笑，即便脸长得嫩，但个高腿长，外套穿得松松垮垮，挽着袖子抱着臂，冷眼斜视过来便有几分俾睨天下的大佬气质。
同学相处三年，渐渐摸清她的秉性，也不怕她，嘻嘻哈哈地学她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冷酷大姐头带着几个憨憨小弟游街的画风。
反差感看起来颇具喜剧效果。
这张照片班上人手一张，包括季浮舟自己。
只不过毕竟已经毕业多年，再怎么不舍那段时光，也不可能时时拿出来回顾，早早就已经成了压在箱底的回忆。
季浮舟也很久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了。
再看也忍不住笑，季浮舟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目光依次滑过照片上众人的脸，便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目光落到边角的时候，她忽的又顿了顿。
脑海里灵光乍现，季浮舟想起了叶听风的锁屏照片。
那背景好像正是学校的后门外侧。
与毕业照中的围墙正是对应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