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清让看到之前， 这些事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悄无声息得，当时却一定把祁晞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敢去想祁晞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 想象自己可能会从哪个方向走过来时的心情有多茫然，但那一天一定很长。
很漫长。
情绪一波动， 孟清让胃里持续整晚的疼顿时变得更加熬人。
她身上没有什么劲儿， 小小一只手机也如同千斤巨石压着， 只是动一动拇指去滑动屏幕都异常得困难， 想说话， 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到恰当的理由替自己辩解，和个徒有其表的哑巴一样干站着， 看祁晞两手撑在长椅上， 身体稍稍前倾，笑着问自己，“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清楚你去过这些地方？”
孟清让看着祁晞， 声音干哑难听， “为什么？”
“因为我翻遍了国内外相关的论坛 贴吧 网站， 还有全部可能的社交账号啊。我是不是很厉害？”祁晞笑出了声，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做这些事需要花多少时间吗？”
孟清让，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没具体统计过，但我知道它们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空闲时间。”祁晞低头吞咽了一口，嗓子重新变得清朗， “同事总问我为什么一到放假就找不见人，平时也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我把时间都花在了一个不要我的人身上，每次都借口说忙。”
“这么敷衍的回答一开始其实还好，时间久了，他们在背后说我清高，排挤我，如果不是莲舟，别说什么一朝成名，就连提交作品这么简单的一步我都过不了。”祁晞一字一句地说，继而抬头，看着孟清让，问她，“别人被甩了要脸，我只要你，是不是特别好玩？”
孟清让死寂的眼底如同飓风过境，只剩漫天遍野的荒凉，“不好玩。”
“是吗？”祁晞笑问，“那如果能有办法让你提前知道这些事，你还会跟我分手吗？”
“……”孟清让沉默。
她还是会。
只要能保证祁晞平平安安，她什么都可以做。
祁晞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了一声，语气逐渐变得嘲讽，“还有更好玩的，要听吗？回来之后，我一边嫉妒向停，一边喜欢你，一边还要恨你，把自己弄得反复无常像是有病。你风平浪静，我怒火中烧，你稍微给一点甜头，我就会忘乎自我。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我笃定你和向停感情很好的时候，竟然就因为听到你们的谈话，高兴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孟清让，我用最拙劣的演技，在你们面前演了一出最烂的戏，你们到底是怎么看下去的呢？”祁晞很想知道。
孟清让不敢说自己曾经为此庆幸。
面前这个晞晞虽然一直在笑，但没有哪一声笑是因为高兴，她说庆幸，她会生气，但是不说……
“是不是特别庆幸自己知道怎么下一盘好棋，怎么把跟前这个只有一颗恋爱脑的女人耍得团团转，让她转来转去始终围着自己？孟清让，你是不是特别庆幸啊？”祁晞替孟清让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用词有差，本质相同。
孟清让的反驳就变得苍白无力，“我只庆幸过你还没有完全放下我。”
“哦。”祁晞俯身，动作缓慢地撩起裙子，穿上鞋，系了带，再仔细地将裙子放下来，遮住脚后跟已经让人不忍多看的伤，站起来，风平浪静地对孟清让说，“那你继续大大方方地庆幸吧，我确实没有放下你，这辈子也非你不可。”
“晞晞。”孟清让诧异又惊喜，情绪还完全表现出来，就听见祁晞又说：“但是你别再对我好了，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
“我很好说话，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得不踏实，喜欢得卑微，甚至战战兢兢，同时，我也蛮不讲理，两个人的事，你如果非要让我作壁上观，那好，你自己玩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一点，不要让我知道，我不想哪一天醒来，对等的喜欢突然变单方面的亏欠和内疚。”祁晞低头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让让，我这人挺不识好歹的，但这就是我，好不好，这都是我。”
说完，祁晞没再去看孟清让的表情，从她手里拿了手机，转身朝更偏 更远的七路走去。
她的步子很慢，深夜冷清的街灯把她挺直的身形拉得很长很长。
尽头跟着精疲力尽的孟清让，跟在她后面走走停停，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快走到头，孟清让胃里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不得不先停下来，用残存的力气去抵抗这股不适。
再抬头，祁晞已经走上了大路上，正要转弯。
刚才在医院就是这样，祁晞拐过弯，她一下子就看不到了。
惊惶无措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孟清让什么都顾不上，急切地看着祁晞的背影，想叫她的名字，嘴巴一张开，压在喉咙里的东西瞬间涌了上来。
这些东西在胃里停得太久，被胃酸消耗过，已经从鲜红变成了粘稠的棕褐色。
孟清让定定地看着祁晞转身，等什么都看不到了，平静地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很快感觉到心慌 冷汗，然后，天旋地转。
同样跟在后面的唐嘉和连沐安同时失声大喊，“孟清让！”
拐角，本该继续往前走的祁晞步子顿住，片刻后匆忙回头，隔着冬天依旧茂盛的绿植看了过去。
————
医院，急救室外面，已经换了暖和衣服的祁晞靠墙蹲着一言不发。
从过来就是这样，双臂交错抱着自己，眼神比大雪过后的山林还要寂静。
唐嘉心里很乱，她有一肚子的话想替孟清让说，在嘴边反复徘徊之后还是怕说多错多，只好束手无策地拉住连沐安的衣服，用眼神向她发出求助信息。
连沐安反握住唐嘉的手，捏了捏，走到祁晞旁边，轻声说：“孟清让说她喜欢你只用了三眼，她说这三眼里有她前面二十多年一直在经历的和她想要却始终没有的。”
连沐安回忆着孟清让当时的话，一样一样说给祁晞来听。
她却始终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连沐安沉默片刻，无力地叹气，“祁晞，孟清让一个人的时候经历得太多，才会在遇见你之后变得小心翼翼。你是她的繁星，这辈子就这一片，她不是不想努力把你留在身边，是怕留了，这片繁星有一天就不会再亮了。”
“是啊，晞晞！”唐嘉蹲在祁晞面前，急切地说，“孟清让逞能就是她的错，这个没什么好说的，等她好了，你打她 骂她，怎么惩罚她都行，就是，就是可不可以不要拿别人的错来评判她对你的感情？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有那么一个变态的妈啊。”
祁晞听到唐嘉的话，发直的视线终于动了。
她很慢地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唐嘉，平静地问她，“你是怎么原谅她的？”
话题突然改变，唐嘉愣了几秒才明白祁晞话里的意思，她犹豫着看了眼祁晞，低声说：“她来找我，让我进T&F帮她的时候，我仗着她有求于我，又对你于心有愧，故意不见她，让她在外面站了很久。一月初的天，刚下了雪，啊——！”
唐嘉猝不及防地被祁晞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
连沐安下意识想去扶唐嘉，低头看到祁晞眼睛里若隐若现的心疼，听见她说：“她不爱穿厚衣服。”
连沐安攥着手靠回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原谅归不原谅，感情还在。
————
很久，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脸色难看地对闻讯赶来的向停说：“说了多少次了，胃这东西不是单纯靠吃就能养出来的，情绪，情绪！她的心病一天不好，胃就一天不会消停！”
向停虚心听着，“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今天又麻烦您了。”
医生冷哼，“再有下次别找我，一个小小的胃出血治了两年还是这个样子，我半辈子的招牌算是全砸你们手里了！”
语毕，医生马上缓了态度，“这次情况还好，只是轻微出血，但还是要住院观察一周，这一周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好，我会和家里的阿姨交代清楚。”向停说，“孟清让母亲那边……”
医生，“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孟清让打小就是这个医生管着，多少知道些她家里的事。
这两年要不是有他在，孟清让和向停除了住在一起之外，再没有其他关系的事根本瞒不过海齐韵。
基于这点，向停对他一直毕恭毕敬。
医生离开，向停侧身对连沐安说：“还是老样子，人你们照顾，我去旁边的酒店，明天一早过来。”
这是为了防止海齐韵发现端倪，只要基本时间线对得上，就算她日后真的问起来，也不会发现什么。
连沐安，“谢了。”
向停，“客气。先走了。”
连沐安，“行。”
向停准备离开时，视线不经意和祁晞对上了一瞬。
平平静静，看不出来什么。
他忽然就有点拿不准现在的情况，但是不及时解释点什么，他总觉得医生只把自己当孟清让家属这事儿很心虚。
短暂犹豫，向停挑了个最安全话题，说：“祁晞，我和你女朋友什么都没有，就算在外面演戏也演得非常保守，网上那些扶腰 搂肩的照片，但凡能正常发出来的全是你女朋友找熟人拍的，角度一换，我也就碰了个空气。”
向停说完，唐嘉一个没绷住差点笑出来。
她和向停勉强也算认识了两年，为数不多的接触，要么是聊工作，要么看他和孟清让在海齐韵跟前演戏，始终绅士沉稳，今天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我不是，我没有’的‘慌张’语气说话。
想到现在什么情况，唐嘉的表情立即垮下，垂头丧气地等着祁晞接话。
祁晞表情淡淡，“向总说笑了，我单身，没女朋友。”
向停，“？”
唐嘉，“！”
连沐安，“……”
三人表情各异，过后，同时在心里替孟清让捏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