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远近高低(GL)>第225章 

  丰年买了宿海爱吃的烤鱼往“海派一剪”慢慢走去,老远看到有人在店外探头探脑,她快步走近,轻,喊,“毛阿姨?”

  毛信霞愣住,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不放心小海这边生意,自己的店关了后过来看看。”

  而宿海还在店里忙,最后一位客人九点半到的,试探性地问还能不能做头发。副总监做了个手势请她进门,“做的!”虽然今天也累,但她脸上的热情感染了客人,说自己问了两家店,人家一听要剪还要烫就让明天来。

  “不好意思啊,要耽误你晚下班。”客人说。

  宿海帮她洗完头发现门外站着亲妈和女朋友,她喊了声,“在外面待着不冷吗?快进来吧。”

  总监看到毛信霞时就逗笑,“妈,是不放心我的生意?”再看到丰年时不自觉羞涩了下,“哎呀坏丰年,你又给我带吃的了,我都胖了。”

  丰年看着手里的打包盒,作势转身,“那我带回去和俞任一起吃?”

  你回来!大姑娘差点急得跺脚,“我饿了。”

  坐在理发椅上的客人轻声“啊”,“那要不,你先吃?”又补上一句,“真不好意思。”她说今天晚上家里有事儿耽误了,明天一早要去省城开会,但这头发被家里人嫌弃了,“鸡窝铺稻草。”

  不急不急。大姑娘指着沙发让亲妈和丰年坐下,“我先给你剪好。”

  毛信霞就看着女儿专注工作,觉得她这手艺没退步,反而还多了不少自在从容。行云流水一套走下来,她心里也暗暗点头——这孩子以后饿不死了。

  她又看副教授,丰年的薄唇也沾着笑意看宿海,镜片后的眸子看得认真,倒八字眉也舒开。

  发现镜子里的顾客和毛信霞都看着自己,丰年端起杯子,“看小海剪头发挺享受。”副教授默念李白的塞下曲,“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此情此景在外面微雪天的衬托下还有点儿应景。

  “阿姨,你觉不觉得这样的小海像剑客?”丰年和镜子里的宿海对笑了下,扭头看毛信霞问。一代目总监眼里都是自豪,“我家小海不是做妈的吹嘘,这命里就该有把剪子。”

  她又问丰年俞任怎么最近不去她店里坐坐,还问丰年什么时候当教授,家里催着找男朋友了吧,大学分房子没……丰年耐心,说等俞任她们年前忙好一定去阿姨店里剪头发,小海是剑客,阿姨您就是开派宗师。

  当教授则遥遥无期,要在自己这个“内聘“两字正儿八经去掉后再等五年,还有别的论文课题带硕士生的条件等等,“在教书这事儿上,我还是个学徒工。”丰年谦虚,毛信霞追击,“男朋友呢?房子呢?”她没注意剪头的女儿眉毛已经皱了皱,“妈——”拖长音调的大姑娘有提醒的意味,让毛信霞别这么八卦。

  毛信霞则及时收声,将对丰年一个人的担忧发散到她们这一辈的群体性忧虑上,带着历史的眼光和深沉的语气叹道,“说来也是,你们这帮孩子怎么个个都不着急?”

  小印已经三十出头,小白和俞任是不是二十八九了?

  丰年纠正,白卯生这人属兔的,她过完年就得虚两岁,三十一。俞任才二十九。

  “都……都这个岁数了,就没看到她们谈恋爱,这天天忙什么呢。”毛信霞不解。

  忙着搞事业呗。妈,你不会盼着她们一个个地谈,谈一个生一胎吧?宿海再次看妈妈,“别操人家的心。”大姑娘挤兑得妈妈脸红,“你这孩子……”

  说了好一会儿婚恋,一直沉默不语的客人开了口,“恋爱结婚生孩子不是每个人的必选项,她们愿意承担的才能心甘情愿一直走下去。强扭的瓜非但不甜,可能还要烂。”

  “也是。”毛信霞又坐了会儿,她示意丰年出来说点话。丰年随她出门,听毛信霞问,“小怀,你知道小海谈恋爱的事儿吧。”

  丰年的脸猛然红了,犹豫了下,说不知道。被毛信霞不相信地盯着眼睛,她偏过脸扶眼镜,“阿姨,这事儿得小海告诉你。”

  “她不说,死活不承认。”毛信霞说她哪回谈个男朋友不是非得搞到天下皆知?这会儿忽然凉着处理,我觉得不简单。我担心她被什么年纪大的社会阅历丰富的老男人给骗了。现在人你也晓得,专挑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下手,臭不要脸着呢。

  丰年的脸又开始白一阵红一阵,“小海见识多,人也高大健康能打,一般人还真占不了她便宜。”

  这倒是,“她就这个头身板让我放心,不打进派出所或者ICU就是别人幸运。”毛信霞说麻烦你还挂记着她这个朋友,小柳去读大学后这孩子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幸好你回来了。

  “应该的。”丰年笃定而真诚,“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又等了一个半小时,沙发上打瞌睡的丰年才听到宿海喊自己,“好啦。”大姑娘已经送走了客人,不复人前的强悍,整个人就跟条大羽绒被般罩在丰年身上,缩腿,蜷身,歪在丰年的脖子里,“我累了。”

  丰年心疼,“这种以后可以不接吗?太晚了。”

  “我要积攒熟客嘛。刚刚这个客人不讲价的,豪气咧,又满意我的手艺,说下次还来。哦,还给我名片,说我可以去她那儿五折做牙齿保养。”宿海说这还是个牙医呢。

  正说着话,她就捏丰年的下巴,“坏丰年,我妈说什么了?”

  丰年一五一十道来,大姑娘不住地点头,“对,别告诉她。我倒没什么,但她这人这嘴巴……我担心没把门,说漏了对你不好。我们家坏丰年好赖是个教授。”

  “内聘副教授。”丰年看着宿海洁净的额头,亲在她宽阔的眉心。

  “坏丰年,我累了,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家吧。”大姑娘又来胡搅蛮缠。一如她们在家里一样,一米七八的身高要一米六八的丰年给她公主抱。知道丰年抱不起来,但她就想看看丰年鼓腮帮子使劲儿的窘态。

  果然丰年无奈,“小海,我……我真的抱不动,这样,咱们打车回家好不好?”

  回家干什么啊?宿海表情天真,眼内的笑容颇为玩味,“谁说的,第二天有课头天就要收心,十二点前必须睡觉。你看,现在都十二点半了,我还有夜宵没吃呢。”

  丰年凝目看宿海,最后点点头,“小海,我觉着我一直小看了你。”她凑到宿海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大姑娘张嘴愕然,“你……你怎么这样啊?坏丰年,你还怪不要脸的。”

  “你妈妈刚才在外面也说了。”丰年拉宿海关门,两人在夜色中前胸后背贴一起骑着电驴。宿海有点困,在丰年身后嘀嘀咕咕,“坏丰年,你别管我妈说什么。”

  嗯。丰年抽手抚摸了下大姑娘的手背。

  “坏丰年,你妈妈也别让她知道。”大姑娘不放心宋绘香,“她和你住一块儿你不自在,我就挺烦这事儿。”

  没事。丰年温和地说,她馄饨铺在老地方开不下去,去老城区找了店面。我给她补了几万块,她总算消停了阵子。

  “可不能以后老拿钱打发啊,你赚钱又不容易。”大姑娘噘嘴,“坏丰年,你就是特别好说话。”

  丰年笑了声,“你不愿意我这么好说话?”

  宿海的双腿贴紧丰年,“我就喜欢你好说话。”小时候她要什么丰年就买什么,只要她兜里钱足够。长大了她才知道丰年这叫“温柔”,但小柳说这也有点儿中央空调的危险。大姑娘就拽着丰年的卷毛问,“你调过谁?”

  “你问正儿八经的?”丰年说只有宋姐。

  “不正儿八经的呢?”宿海追问。

  丰年沉默几秒,“都过去了。说了会让事态复杂但无济于事。”

  那我知道了,估计有俞任姐姐对不对?宿海第一句话让丰年咂舌,“要不你怎么老陪着她来城中村呢?”第二句话又猜出答案,“印秀姐姐?”要不你怎么老对白卯生不阴不阳呢?

  不是我想不阴不阳,丰年解释。

  “因为你控制不了。”大姑娘猜出答案后在被窝里闷了会儿,“算了,我不和你生气。你眼光挺好,喜欢的都是大姐姐小姐姐,就我比你年轻。”这事儿才算翻篇。

  宿海的头此时在丰年背后因为瞌睡滑了下,她睁眼,“还没到?”

  快了。丰年将车开进小区车库,提着夜宵和大姑娘一起上楼。她的另只手紧紧抓着宿海的,“小心台阶。”

  “我又没怀孕。”大姑娘笑,进屋后却不忙着吃烤鱼,整个人又像八爪鱼缠着丰年倒在沙发上,“坏丰年,小柳说她和俞任姐姐老要分居,但会保持新鲜感。她言下之意是不是咱们天天腻着就没新鲜感?”

  我没文化。大姑娘还一直纠结于这点。

  丰年的眼镜被带歪,被宿海扶好后安静透过镜片看着大姑娘,“文化不只在字里书中。”还在你的处事态度中,在你面对这个世界的姿态里。

  “你说仔细点儿。”宿海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做屠格涅芙娃那会儿,搬砖都说出了花。有什么不开心的和你叨叨两句,你马上就帮我理顺了。

  你简洁但不简单,你专心致志地从事自己喜欢的事儿,一门心思对着喜欢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你,“小海,阳春白雪书里太多,我读过不少。但还要时时对着你掉书袋就太没劲了,那不是“文化”的体现,那是一种无知的傲慢。”副教授说咱们俩对的是脾胃,不是文化学历。

  “那有天脾胃对不上了呢?你要是遇到更对脾胃的呢?”宿海在丰年脖上吐出黏湿的气息,“怎么办?”

  这么说我像在骑驴找马?丰年吻大姑娘的脸颊,“小海,俞任有个观点我很赞同。”

  承诺只是当下有意义,生活却太长了,太浅了,又太深了,承诺对生活而言只是系了根红绳,你可以烧了它,剪断它,扯掉它,甚至因为时间太久,它自己磨烂后自然掉落。所以承诺不用太当回事,但能表达此时此刻人的心情。

  “我不会骑驴找马,对我而言,小海就是本足够精炼、值得我反复诵念琢磨的书。”丰年说要是遇到更对脾胃的怎么办?“那会儿我脾胃弱了,可能就服你这贴药。”

  大姑娘的眼睛扑闪着,“你这和没说一样,可能——”

  可是啊,我不想猜着可能和你谈恋爱,也不愿意在以后老是想,“那会儿要是怎么怎么着就好了。”宿海说这两个玩意儿挺毒的,可能、如果、要是……这些想归想,该做的还是得做。她强忍着哈欠,“坏丰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比躺你腿上打点滴那会儿还要喜欢。”

  “我知道。”丰年察觉到宿海更加缠人,她更体会到自己从一条狭长的小溪流向广阔的海面:她从小到大习惯了的收缩、狭促、埋怨、不甘、迷茫还有挣扎,在这一刻都舒展开来,柔化下去,圆圆润润地被身边的女孩接纳,被她吸收吐纳,被她温暖轻拥。

  丰年笑时,宿海却看着她,“你不说句好听的?”

  真要说,上下几千年,从荷马史诗到诗经歌赋,丰年能说出好多句好听的。不引用先人的话,丰年也能原创出不少。她的眼睛忽然沁出两汪水,“我说不出。”

  宿海叹气,“看你上课那两片儿嘴就没停过,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笨呢?”

  丰年咬住她灵活而埋怨的舌尖,像要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般迂回缭绕在宿海的感官中。大姑娘抽回,“你真不要脸。”

  “小海,要是有一天,只有‘不要脸’才能和你在一起,那这脸我就不要了。”丰年笑了,却看到大姑娘眼里像升腾出股烟雾,她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嘿,这句好听。”宿海回神,“坏丰年,那你继续不要脸吧。”

 

 

正文完结

  袁惠方最怕过年前后的走亲访友,这些年她防着人家五分,有点儿脾气的亲戚和她往来就揣着劲儿,走过场吃顿饭,说说生意谈谈孩子就算完事儿。图什么呢,大约图各自病歪歪躺医院里时有人去看看,最后先去的在躺殡仪馆里等后到的,“撑个人场”。

  不揣劲儿的亲戚来的都有所图,有要她帮忙塞个人来饭馆打工的,这还算好事儿。更多的在背后盘算她的房子门面生意,觉得这孤儿寡母的现在就需要个人场——不是给袁惠方介绍老伴,就是要提前让袁柳相亲。这些姑且都算古道热肠。更有直接了当来借钱的。袁惠方拉得下脸,他们也就骂得出口,“抱着钱住棺材吧。”

  袁惠方送走心里骂她去棺材的亲戚,脸上的笑容还勉强挂着,但在看到门外的俞任时那假笑立即润上了真情,笑得格外真切,“小俞啊,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将礼品放在一边,俞任说这哪里是客气,应该来看看阿姨。人家袁柳都“看”了自己老母数次,她可更不能落后。再说,现在关系继续牢固,日后出柜翻脸的概率就能降低。

  “我年前就放这一天假,等后天小柳考完试回来又忙得不着家了。”袁惠方拖着不便的腿脚给俞任泡茶,“这个俞庄茶叶特别好,我都舍不得给一般客人泡。”袁惠方亲热地拉俞任的手坐下,还是那三句开场白,“你看看你,多好的姑娘啊。”

  “谈了男朋友了吗?”

  “生意还好吧?”

  俞任还是如往常一样一一作答,不料袁惠方今天客套得不太长,话题立即转到袁柳身上,“这孩子样样学你,考大学也算争气,我本来该放心。可……”袁惠方这事儿闷心里谁都不敢说,连老闺蜜毛信霞都不敢提,但对着袁柳和自己都信任的俞任,她眼睛湿了,“她……她怎么就不喜欢男孩子呢?”

  袁惠方反思过女儿的成长历程,觉得在城中村时家里就只租给女租客,只有刘茂松那一个男人,还是个烂泥污糟的货色,“也不怪她瞧不上。”

  打小玩到大的也都是你们这班姐姐,个个长得好看,做事学习样样出色。袁惠方说这话时眼睛提溜了下,重新打量起俞任——这是袁柳出柜后帮她养成的疑神疑鬼的毛病。女儿从小到大的玩伴榜样她全在心里比较了几遍:小海学习不好,第一个应该被排除。因为小柳从小爱学习,应该喜欢学霸。但是小海个头高又老护着小柳,这两小无猜就说不准。

  这么多女孩里,小白卖相最好。但小柳应该和她交往不多,毕竟回家从她嘴里就很少听到提及。

  小印几年没个消息,回柏州后一门心思做生意,应该只是小柳的普通姐姐。

  远在美国的文曲星博士应该也不是小柳喜欢的,再说了,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谈?谈上了也必须得分。

  小怀就更不对,她对小海可好了,还在北京照顾过小海,和小柳的亲密远比不上俞任的。

  那个同学赵佳琪和有段时间老去店里吃饭的章若荟也不是,因为小柳多次否认过。这孩子主意大,可有一点好,大事儿不会瞒着自己。

  那就剩下俞任。毕竟送袁柳大学开学那次,袁惠方哭得厉害,俞任泪洒得也不少。她那会儿心里还感动这个姐姐对妹妹真情实意。袁惠方看俞任清润的眼神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心里暗叹念书好气质就是不一样,坐得住,端得稳,她说,“喝、喝茶。”

  俞任问,“如果小柳真不喜欢男孩子,那您会怎么办?”

  袁惠方一口茶费力咽下去,“我不晓得,总归年纪大了些她会改主意吧。”她说这孩子不是开玩笑的,回回电话我还没提,她就堵我的话,“妈别问男朋友的事儿,我还是那个态度。”

  “我总不能给她五花大绑送到花轿里吧?”袁惠方说她就是见识太少,现在也才大一,以后碰到的人多了,遇到优秀的男人可能就回心转意。她说这话时,俞任的眼眸垂着,表情有些惘然。

  忍住替女朋友再次出柜的念头,俞任坐了半小时后告辞,不顾袁惠方的吃饭挽留,“过几天,我们大伙儿一起去您店里吃。”俞任说她妈妈明年退休,最近有空就去松杨乡下老家监督装修,打算有空就去那儿养老。“我正好今天要开车送她,怕来不及了。”

  “俞庄呐?”袁惠方听到八卦,“俞锦前些日子说,她爸妈将柏州的房子卖了给儿子还了贷。一家人又搬回去住了。”他家那个转让出去的茶园是没辙了,这要靠什么活呢?难不成吃低保?

  俞任若有所思,“幸好小柳……幸好您才是小柳的妈。”

  袁惠方也怔了下,心里溢出丝感动,“瞧你说的,我不心疼她谁心疼。”她看俞任的眼睛,那里明明隐了句话,“还有我心疼。”

  俞任出门前让袁惠方小心门槛下的小台阶,“阿姨,别送了。好好休息吧。”

  袁惠方则目送她进了电梯,觉着这女孩虽然和她认识了十几年,但依然有些神秘。她的确热情贴心,但逢人像藏了几分锋锐,有些话不愿意说透。

  “这就是当过官的啊。”袁惠方叹。

  俞任买了些给爷爷奶奶的礼品,再转道去茶馆取准备好的礼品盒。车刚停下,就见窗外有人喊她,“俞任?”

  她摇下车窗,笑,“阿姨好。”喊她的是赵兰。

  赵兰这几年和俞任短短碰过一两次面,每次心里还没过去当年那拆小情侣的尴尬事儿就说不出更多话。而俞任已经下车,惊喜地问,“您也来茶馆坐坐?”

  “这不是卯生她师傅……过年要备点礼品嘛,她忙,我替她来看看。”赵兰看到俞任还是感慨,“你……时间一下子飞走了,你真的女大十八变。”当年那个礼貌清秀的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成熟的气质,待人还是这么温润有礼。赵兰和俞任进了茶馆,问,“你妈妈还好?”

  “今年七月就要退休了。”俞任说她挺好,就是犯愁退休后干什么。又想去民营医院返聘,又想回老家陪爷爷奶奶。

  “都有这个过程,折腾两天就习惯了。”赵兰说卯生她师傅还不是也闲不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还干得一身劲。她三句不离卯生她师傅,听得俞任微微一笑。

  最后赵兰还喊俞任,“没事儿去家里吃饭啊。”

  俞任欣然答应,提着礼品开车道别。赵兰看着女孩在车里的侧影,又想到了印秀,“我卯生这是傻人傻福,都碰上了,多好的姑娘。”

  俞任被人称赞“多好的姑娘”,在车上却被亲妈俞晓敏训为“妖怪”。俞晓敏说她要隐居在乡下,省得成天看见俞任心烦,看不见想到她的事儿还烦。

  “你究竟招惹过多好姑娘?”俞晓敏说她们眼睛还瞎得挺一致,就你这窄平身板儿冷清脸还喜欢,钟意你什么啊?

  “我不知道啊。”俞任带着笑腔回答,“聪明?通透?会读书?”

  说聪明,人家小怀那才叫聪明,你别不服气,谁让你不去读北大?俞晓敏说,“通透?你们这班子孩子,没一个通透的,都傻了吧唧,也就仗着现在年纪轻。”

  “现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即便还在一起,那可不就是左手摸右手了?哪儿有感觉?”俞晓敏说所以啊,还得有个孩子。夫妻、妻妻之间都靠不住的。

  “妈,你懂得还挺多,哪儿学的啊。”俞任给母亲递上保温杯,“喝点水,慢慢说。”

  她真这个态度,俞晓敏还就不说了。她撑着下巴气呼呼地看窗外,过了半小时才问,“小柳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俞任说。

  “那你陪我在俞庄住两天,我让人在家里院子装了个烧烤棚子,这住乡下不好买吃的,怎么着也得自己做不是?”俞晓敏说完静了会儿,“小柳喜欢你什么?”

  “嗯……我不知道。”俞任还真没问过袁柳。

  “你喜欢小柳什么?”俞晓敏说。

  “她懂我,她的喜欢干净剔透,全心全意。她又特别有灵性,聪明,坚韧……”俞任滔滔不绝,俞晓敏哧,“你还喜欢她肉嫩脸好。”

  女儿红了脸,竟然还“嗯”了声,“这也是事实。”

  “说好了啊,住两天。”俞晓敏再次提醒俞任。

  女儿不吭声,心里还在绸缪什么,“妈,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俞晓敏大白眼甩过来。

  “其实……她今天考完最后一门,晚上就回柏州。”俞任说有些时候,不得已要留点时间空间给彼此,所以对外宣称后天。

  “我谢谢你,我是外。”俞晓敏马上想到了什么,“彩彩,可别我这做妈的没提醒你,人家孩子还小啊,你不能——啊,知道不?”

  “知道。”俞任憋住笑。

  “知道什么?”俞晓敏说她妇产科的,一贯反对小孩子过早进行性-生活,“但看你不像忍得住的,你忍不住她就辛苦点儿。但是你得让她忍住,听懂了没?”

  俞任笑出声,点头时车开到了俞庄的大路外,前方却放置着路障不让车辆通过。娘儿俩下车问,这才知道这几天俞庄里修路,青石板路要扩成柏油两车道,好方便各家车辆出入。

  “就那三座牌坊,挡住了,就得拆啊。”施工的师傅叼着烟,“但是村里有些人不同意,说这是老祖宗的脸面。妈的,扯皮了几个月,还搞出什么文物保护。不就他妈几座石头桩子嘛?”

  “那还拆不?”俞晓敏踮着脚,发现牌坊附近站满了人看热闹。

  “拆啊。村民投票决定的。祖宗事儿再大也不能碍着活人不是?但是得复原。”师傅说,“这要放几十年前,破四旧也给他们砸了,不晓得怎么留到现在。”大概为了以后搞旅游开发骗钱吧。

  俞任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这时师傅说,“哟,开始拆了。”吊车也开过去,有工人开始绑上面的石横梁。俞任看着最近的那座贞烈牌坊,转身爬到车顶盘腿坐下。

  俞晓敏回头,“彩彩,你这是干什么?”

  “看热闹。”俞任招手,让妈妈也过来试试。俞晓敏犹豫了下,也爬上去坐女儿身后,“我打小就看那个贞烈牌坊不顺眼。”

  “我也是。”俞任说,“拆了还要复原。就算全拆了,有些人心里的牌坊却死死盘那儿不动弹。”

  还觉着光荣呢。俞晓敏哧。

  “复原后,我和印秀搞俞庄旅游项目开发,就专门培训解说员,把这牌坊的负面作用好好宣传,当个反面教材。”俞任轻轻地说,她回头看着吃惊的俞晓敏,“总该做点什么吧?”

  手里现在捏着俩钱,就拿来做点儿过去文字也做不到的事儿。俞任最后帮俞晓敏拿下礼品,“辛苦您走回去,妈,过几天我就回俞庄,我可以……带小柳吗?”

  俞晓敏迟疑了下,“那也要收敛点。”

  俞任的车从盘山路上缓缓驶下,远处的牌坊已经被拆了顶,近处的茶园规整壮阔,高处萦绕的云雾中露出了日头,低处方向盘前的手机却在“嗡嗡”作响。她接了视频,袁柳的脸在糊画质中卡了几下,随后立即鲜活起来。

  “俞任,我刚考完,收拾下就去高铁站。”袁柳笑,“你在开车呢?”

  “嗯。”俞任说正从俞庄回柏州,下山中。

  “那,你开车,咱们见面说。嘿嘿。”袁柳说不能影响你。

  俞任将车开到开阔的道旁,停下后看着袁柳,“你说。”她温柔的语气让袁柳眼神软下,“我……我妈刚来电话,问,是不是你?”

  俞任的心脏突然被高高提起,她抿唇,“嗯?”

  “我承认了。”袁柳凑近屏幕,“对不起,我觉得那时候承认更好,因为我妈的语气没那么强烈,也没不满。”我不介意藏着掖着,可我妈如果同意,你心里会好过些。

  俞任表情平静,眼睛却渐渐潮湿,“她怎么说?”

  “她说,你是个好姑娘。”袁柳压低声音捂住嘴,“俞任,她虽然没反对,可还抱着我什么时候就开窍的念头。”

  听到这个我心里有点舒服,但也晓得有些事儿不是一蹴而就的。俞任,我妈说的“开窍”是不对的,那是设置一个死板的界碑让人去够,就像俞庄那三座牌坊一样,教人念书光宗耀祖,教子孙孝顺,教女人服从。

  俞任,你还记得咱们在白卯生姐姐家里谈过“坐标”吗?袁柳处于和母亲交谈后的兴奋状态,她看着微笑的俞任,吐了下舌头,“我太高兴了。”

  “嗯,记得。”女孩那时觉得通过坐标a点探讨俞任的过往,但现在和未来依然不定。俞任问袁柳,“你觉得现在这个坐标确定了吗?”

  依然没有。袁柳专注地看着俞任,“你不愿意被圈定,也不愿意拿这个坐标系标记我的位置。你对我的未知未来保持开阔的包容态度,对不对?”

  俞任的胸膛深深起伏了下,她此刻只想抱着袁柳,“是。”

  “投入未知并非放弃过去和现在,也可以站在未来发掘过往的更多涵义,不断丰盈我们的生命。”袁柳说俞任,你从来不对我提那三个字,但我感觉得出来,它们的比划很重,色彩很浓,架构很稳。

  俞任,我和你的坐标只能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定义。现在太早了,是我过去考虑事情太死板。俞任,我们在长长的星河历史中可能只是两个数字,两粒微不起眼的姓名,可我只愿意和你一起奔赴生命中属于我们的未知。

  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努力让周围的人认可我们,他们的态度也是种未知。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世界,我像是一块块散落的碎片,不同的人和事帮我找到了自己。你是最亮最大的那块水晶,让我知道了自己被宽广的爱包围着。

  俞任,“我”是个很难的命题,我今天就没事先和你商量,向我妈妈坦白了。

  “因为你让我安心。”袁柳说,“为什么这样?俞任,我面对你总是唠叨个没完没了?还越说越说不清。”

  俞任望着袁柳笑,“说不清”才好。要是早早说得清,我可能也不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俞任打了双闪下车,看着四处的风景,她发现二十九年来,这是她最为愉悦的一天。

  “小柳,我很开心。”俞任和手机那头的恋人说,“我像一条船,抛锚定港,又随时可以起航了。”

  空荡的山路间,俞任朝着天大喊了声,脆亮的声音回荡在远近高低,“快点去火车站,我要接你了。”她笑。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这篇文的太太们。可能故事还可以写更多,如果后面我整理好思路,会写几篇关于各个cp的番外。

  俞任启航了,故事里的人也先后启航。我也是,咱们新文见。

  最后祝福大家中秋佳节愉快。能阖家欢乐就阖家欢,这会儿阖家欢不了的,您自己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