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亮呆若木鸡。
林绮眠就这样带着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到了沙发上。
林梓萱看着林绮眠一直搭在许月亮肩膀上的手，心不在焉地道：“是很厉害。”
林绮眠问她：“还要再看一遍吗？我这里有,我们可以投到屏幕上看。”
林梓萱：“啊。”
林梓萱笑了笑：“我是不是吵到姐姐休息了呀？”
“有点。”林绮眠一点都没客气，“我刚睡着。”
“对不起……”林梓萱一下子没了精气神，很沮丧的样子，“我就是看到姐姐生病了，很担心，所以想过来看看……”
林绮眠也没避着许月亮，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林梓萱：“看到小艺姐的朋友圈了。”
林绮眠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会和她加上好友？”
话说到这里，怀里的人缩了缩。
林绮眠垂眸去看,许月亮低着脑袋,睫毛忽闪，大气都不敢出，跟个鹌鹑似的。
完全没了刚才耀武扬威的劲。
林绮眠忍不住笑起来,搭在肩膀的手下落,揉了揉她胳膊，然后便收回了手,让许月亮坐得舒服点。
林梓萱一直在观察她们之间的动作,这会慢慢悠悠地回答：“很早之间就加上了，出国前,我们见到过一次,姐姐你还记得不？在安市欢乐谷……”
林绮眠想了想：“……嗯。”
是碰到过一次，年节，她回了安市，黄小艺硬要拉着她去新开的欢乐谷玩,结果碰到了林梓萱。
林梓萱打小也没在安市长,又不住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就给碰到了。
还是一个人。
林梓萱小林绮眠五岁，那个时候只有十六岁，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大冷天的埋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看着有些可怜。
黄小艺便邀请了林梓萱和她们一块玩，林梓萱眼巴巴地望着林绮眠，林绮眠没有拒绝。
结果就这一次，两人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林绮眠捏了捏手指，黄小艺的微信列表，可真丰富啊。
“姐姐你生气了吗？”林梓萱小心翼翼地问。
“没。”林绮眠淡淡地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林梓萱不敢说话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问爸爸。”
林绮眠：“……”
关键你爸爸也不知道我住哪。
但你爸爸怎么会真不知道我住哪呢，你爸爸那么厉害。
林绮眠往后靠了靠，不想说什么了。
她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着是真有些可怕，林梓萱一时也不敢开口。
静默了一会，许月亮倒是反应了上来。
越过关于她的那段，许月亮的智商回来了许多。
她没有忘记自己此刻的职责，赶紧扯了一旁搭着的毯子过来，盖在了林绮眠身上。
“别又着凉了。”许月亮道。
林梓萱看了看她，道：“月亮姐姐一号的时候有演出，还和我姐姐出去玩了呀？”
许月亮愣住，刚才演戏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提了这么一嘴。
果然身份暴露以后，撒谎就不好圆了。
“她没空。”林绮眠接上了话，“但我们有手机。”
许月亮望过去，林绮眠盖着毯子，头发有些散，脸色白唇色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莫名，许月亮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只是帮她圆谎，还是真有些责备的意思。
毕竟她莫名其妙就放了别人鸽子，说好的一块去旅游，结果忙着自己出名去了。
“林……”她张了张嘴。
林绮眠看了过来。
许月亮嘴巴一个打绊，赶紧换了称呼：“眠眠。”
林梓萱几乎瞪圆了眼睛。
林绮眠笑起来：“嗯，叫林眠眠有什么事？”
许月亮一阵慌乱：“啊，那个，你要不要……喝点水啊？”
林绮眠：“喝。”
许月亮站起了身。
林绮眠：“要喝鲜榨的果汁。”
许月亮：“生病喝果汁，好吗？”
林绮眠没什么表情的道：“我不管，我就要。”
林梓萱：“……”
许月亮：“……”
许月亮快步离开，去给林绮眠榨果汁了。
林绮眠将毯子往下拉了拉，问林梓萱：“国庆非得过来这一趟，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林梓萱：“没事。”
林梓萱有些委屈：“我都说了，家里是家里，我是我，我只是想……和姐姐多待一会儿。”
林绮眠没说话。
林梓萱抬眼看她，眼睛红红的：“我看到姐姐生病了，是真的很担心。不然不会来打扰你的。
“我不想你生病的时候，朋友都在身边，我却没在……
“之前我在国外没办法，我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姐姐以后你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我现在课业不重，也没什么正经事，都闲着的！”
林绮眠：“闲着就多陪陪你爸妈。”
林梓萱：“……”
林绮眠：“也不是什么朋友都能在我身边的。”
林梓萱：“……”
林梓萱瘪了瘪嘴，揪自己的衣服边边：“看出来了，你们的关系很好。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听到的声音也是她吧？”
林绮眠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林梓萱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看许月亮的直播。
“是。”林绮眠大方承认。
林梓萱继续揪：“你们住在一块吗？是室友吗？她是网红女主播吗？她直播的时候在公司还是在这里？用你的房间吗？我还没看看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林绮眠：“这都属于我的隐私。”
她表情淡然，语调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林梓萱快哭了，低了脑袋不再说话。
许月亮榨了个果汁，冷静了许多。
她端了三杯果汁过来，给林梓萱的还是方才那套无装饰的透明玻璃杯，而给自己和林绮眠的，是两只有菱形花纹的杯子。
一个金边，一个银边，明显是一对。
金边的送到林绮眠手上，还体贴地为她打开吸管，放进去。
银边的自己端着，喝了两口突然皱了皱眉头，然后便一个猛吸，倒水一般，杯子里的果汁瞬间下去了一半。
“好了。”许月亮咂摸一下嘴，去拿林绮眠的杯子，“你这个，给我倒些。”
林绮眠：“嗯？”
许月亮展示自己空了一半的杯子：“我喜欢喝，而且你生病了，不能多喝。”
林绮眠笑起来：“好。”
但她没有去给许月亮倒，她把许月亮杯里的吸管拿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许月亮：“！”
林绮眠把杯子递到了她嘴边：“喝吧。”
许月亮：“！！！”
林绮眠挑了挑眉，眼里含着笑意。
看起来心情不错，也看起来非常故意。
许月亮看了眼林梓萱，林梓萱正盯着她们。
许月亮笑笑，立马把嘴巴凑过去，叼住了吸管。
就这么就着林绮眠的手，伸着脑袋，又干了半杯。
她喝得卖力，喝得唇边都沾上了果汁，喝得快要打嗝，林绮眠看着她，一直笑。
“你笑什么笑。”许月亮把自己的吸管拿了过来，红着耳朵尖，故作凶狠地道，“林眠眠你待会要吃药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哦。”林绮眠抿住了自己的吸管边，轻轻嘬了一口。
许月亮方才想了不少招数，这会马不停蹄地，又进行下一个。
她掏出了手机，道：“中午那会你不是报菜名了吗？还记得几个啊？我补充点菜。”
“都记得。”林绮眠直起身子过来，一边重复着中午说的那几个菜，一边把握了许月亮的手机，替她打开软件，找到了最适合的超市，定位了精准地址。
许月亮松了一口气，偷偷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等林绮眠把自己要吃的菜都加入购物车了，许月亮这才抬头问林梓萱：“妹妹想吃什么呀？不是太复杂的我都能做。”
林梓萱哪好意思吃这顿饭，哪有心情吃这顿饭。
她道：“我本来准备带姐姐去医院，然后去温粥堂吃。”
温粥堂是家高端餐饮连锁机构，专门做一些清淡健康营养的饮食，非常适合老年人，幼童，和病人。
许月亮应了声：“啊，这样啊……”
她转头看林绮眠：“你怎么个想法？家里吃还是出去吃？或者买了给你带回家里吃？”
林绮眠：“我就吃你做的。”
许月亮：“……”
林绮眠语气还挺傲娇：“平时又吃不到。”
许月亮嘟囔了句：“平时饿着你了。”
林梓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从进这屋子开始，她心里就没舒畅过。
只是姐姐的一个朋友，便摆出主人架势就算了。姐姐对她又亲近又护着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吃是喝，还是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表情，这两人一旦接上了，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谁都插不进去。
姐姐说了，这属于她的隐私。
她不容人窥探的隐私里，居然就这么把许月亮囊括了进去。
许月亮怎么就是她的隐私了，她这个妹妹都不是她的隐私，许月亮怎么就是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林梓萱站起了身，话里带着气，脸上也没装着。
她就这么气冲冲地起了身，气冲冲地拿了包往外走，气冲冲地换鞋，林绮眠都没拦一下。
甚至说了句：“月亮，帮我送一下萱萱。”
从进门到现在，唯一叫的一句萱萱，居然是为了送她走。
林梓萱跺了下脚，再谁都没理，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许月亮愣愣的，盯着被甩上的门：“还……送吗？”
“别了。”林绮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许月亮过来坐下，“再送她得气死了。”
“哦哦。”许月亮乖乖地回来，坐下了身。
位置比刚才可远多了。
林绮眠看着她，许月亮没了方才的架势，人坐得端正，头埋得低，双手搭在腿上，十分拘谨。
林绮眠拉了拉身上的毯子，道：“表现得很棒。”
许月亮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道：“会不会有点过了呀？我看你妹妹是真的蛮关心你的。”
林绮眠松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可能是关心的吧，但你做得不过头。”
许月亮：“诶？”
林绮眠笑了笑：“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另有目的，我都不太想和他们接触。”
许月亮：“他们？”
林绮眠：“对，我家里人。我爸爸，我继母，还有就是刚才你见到的林梓萱了。我们一直……不太亲近，现在就更不想亲近了。”
“哦哦这样子。”许月亮低声道，“我还以为……”
声音没了，人也没看林绮眠。
林绮眠看着她：“以为什么？”
许月亮摆摆手：“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想说什么就大胆说。”林绮眠道，“林眠眠都叫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许月亮：“！！！”
许月亮：“那个是……林医生让我叫的……”
林绮眠：“林医生让你现在也这么叫，林医生让你想叫什么叫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林医生又不吃人。”
许月亮的脸红起来，一会儿就把自己烧得跟熟虾似的。
她双脚落在地毯上，一块轻轻地点啊点，终于道：“我以为林医生什么都很厉害。
“学业厉害，家世厉害，工作厉害，身体也厉害……
“没想到林医生和我一样，也有很多烦恼。”
林绮眠声音带着笑意：“嗯，说说你有什么烦恼。”
许月亮继续摇啊摇，视线落在客厅中央那瓶漂亮的白雏菊上：“我和林医生一样，也会生病，生病的时候也特别想吃自己做的饭。
“也有一些发愁的家庭矛盾，理智上觉得应该这么做，情绪上却有些不乐意。
“我还和林医生一样，打游戏菜，玩密室菜，自己不擅长干的事，就苟着。
“还有……”
许月亮停下来了，脸又红了一分。
林绮眠：“还有什么？”
许月亮特别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也喜欢粉色~喜欢这种可爱的衣服~~”
林绮眠笑起来。
她道：“我的确喜欢。”
这句话倒是没撒谎。
许月亮笑笑，看着放松了许多。
林绮眠的指尖轻轻敲在沙发上，觉得有些话题大概是等不到许月亮主动提了，便开口道：“我还有很多工作上的烦恼。”
许月亮：“啊……”
林绮眠：“比如，不喜欢上下班晚高峰被堵在路上，不喜欢院里时不时就搞个促销活动，还要往医生头上算绩效。
“不喜欢微信里总有无数个小群，不喜欢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不喜欢团建，总有人过来问你，哪个科室的，多大了，父母干什么的，有没有男朋友。
“还非常没有职业道德地不喜欢遇到中年男性患者，很容易脾气臭，嘴也臭，口罩都挡不住味。
“还有很多患者，一看我的脸，就不让我看病，说要找其他真正的医生来……”
林绮眠笑了笑，问许月亮：“你是不是刚开始也这么想过？”
许月亮：“啊……我我我我不是，我就是没想到，给我拔牙的医生这么漂亮……”
林绮眠：“没想到这么漂亮，也就是说，在你的印象里，有资历技术好的医生，都是不那么漂亮，不那么年轻的咯？”
许月亮一下子看了过来：“我不是！”
林绮眠眼睛弯了弯：“是也没关系的，大部分都这么想。人们总会对特定的职业群体有特定的印象，这是不可避免的。”
她顿了顿：“但是我们交朋友的话，是看具体的她这个人，对吗？”
许月亮愣住。
林绮眠道：“具体的人，她要是符合这个群体的呆板印象，那很正常。她要是不同于这个群体的呆板印象，那也没关系。我们作为她的病人，她的观众，能认识到的只是一部分的她，我们和她一块吃饭，一块玩耍，互相帮助，互相带来快乐，心里才会有一个完整的她。”
“我心里那个完整的许月亮，我愿意和她交朋友，所以她坐在我的身边。
“她今天是主播，明天是舞者，后天又换了个职业，对我来说，就像是她身上装饰的星星，点亮了一个又一个。
“它们会给她带来新的光芒，但并不会掩盖她真正的光芒。
“所以，知道你是主播的时候，我只觉得惊喜。”
许月亮的鼻子皱起来，眼角也耷拉下来，像抽噎的狗狗。
林绮眠抬起手，在她能够到的地方，却并没有去碰她：“看到你跳舞，我心里想的是，这也太厉害了，她要是能跳给我一个人看，也太爽了吧。”
许月亮憋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她吸着鼻子，觉得胸腔的空气都要被她用光了，心脏砰砰地跳着，像为艰难的战争后，得到的胜利而击响的鼓。
“我……”她想说话，却一开口就被眼泪呛出一个嗝，橙汁味的，丢人得不得了。
于是捂着嘴“呜呜呜”了一阵，干脆不靠说的了。
她靠了过去，把自己的脑袋伸到了林绮眠的手下，向上顶着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