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韵再被放下来时,已经到学校医务室,关颖寒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诊疗床上,然后略微窘迫地退到角落里。

  她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在光线底下显得亮晶晶的,连鼻子上都出了一点汗,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校服也被沾湿,微微贴在身上,半显出Alpha姣好的身材。

  关颖寒喘着气站在一边,却不肯离开,用细弱蚊呐的声音跟医生描述若韵的状况,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楚。

  校医看得有些好笑,他见多了生病或受伤的学生,有自己来的,也有同学陪同的,但就是没见过眼前这样的组合。

  不需要治疗的那个急得满头是汗,不厌其烦地跟校医描述细节,而躺病床上的那个却眨巴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偶尔才附和两声是呀,医生“没错,就是这样。”

  校医走过去给林若韵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见她脸红扑扑的,随即说道:“可能有些中暑。”

  关颖寒默默吁一口气,她刚才抱林若韵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些发烫,看来带她来医务室真是做对了。

  林若韵却暗自翻了个白眼。

  什么庸医,看不出来她是害羞才会发热脸红的吗?哪里有中暑的症状?

  从校医那领了两瓶藿香正气水,关颖寒背着林若韵慢慢走出医务室。

  体育课还没结束,林若韵不想回去上课,也不想回教室,贴着关颖寒的耳侧蛊惑她:“关颖寒,我们去体育器材室吧。”

  关颖寒僵了一瞬,脸整片都染红了,她磕磕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背上的Omega一点都不消停,两条腿轻轻晃起来,柔腻的小腿轻飘飘地擦过她的校裤。

  “我困了,体育器材室有垫子,可以躺着睡午觉。”

  “你……”

  关颖寒是老师眼里公认的好学生,哪做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她当下就拒绝:“不,不行,现在是上课时间,怎么可以去睡觉?”

  “可是我困了,上课也是不能集中精神呀。”

  林若韵一下子低了眼,娇软地往她肩上一靠,鼻尖抵着她的肩膀,热热的鼻息扑在关颖寒的锁骨上方,让她的脑子陷入一片混沌。

  “关颖寒,我真的好困……”林若韵拽住关颖寒校服的下摆,晃了晃她的衣角,肆无忌惮地撒着娇。

  关颖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眼前的Omega迷惑住,等她有意识时,就已经在三楼的体育器械室。

  林若韵坐在软垫上,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关颖寒心猿意马,下意识就想转身逃离这危险的妖精洞穴。

  可刚转身,衣摆就被轻轻拽住,力道很轻,却让她动弹不得。

  林若韵低下眼,小声的,弱弱地问:“你要走了吗?”

  “我……我回去继续上体育课。”关颖寒垂下长睫,强迫自己不去看林若韵,不受她蛊惑。

  奈何,一整天没吃东西,她的肚子不受控地发出抗议声。

  “咕咕……”

  林若韵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关颖寒自己也听见了,窘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她很饿,但她早已习惯了饥饿。

  最长的一次她连着三天没吃东西,其实饥饿对她来说已经是常态,她从不抱怨,反而借着这种苦难来磨练自己的意志。

  可林若韵却替她难过,她想到早上给她买的面包,连忙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可惜面包已经压扁,她有些自责地递到关颖寒面前,放软声音:“买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被我压扁了,你将就着吃。”

  Omega的声音软到极致,可关颖寒却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更没有伸手。

  林若韵固执地举着手,大有她不吃就不放手的趋势,她把面包往前递了一点,声音凝得更加温和:“关颖寒,昨天要不是你把笔记借给我抄,我就完不成回家作业,就会被我爸爸狠狠责罚。你帮了我,这个就当做我的谢礼,你收下好不好?”

  林若韵的声音娇娇软软,没有先前的无理取闹,却比任何时候都照顾她的感受。

  关颖寒始终低着头,狭长的桃花眼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内心的波澜如惊涛骇浪一般。

  关颖寒的记忆中,除了妈妈是真心地关心爱护她,其他所有人都对她厌恶至极,好似她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村里也有人会偷偷塞给她一些食物,但他们眼神里,往往都是怜悯和同情。

  只有在林若韵的眼睛里,她看到了——

  心疼……

  然而,对于一个刚刚分化的Alpha来说,被自己喜欢的Omega看到狼狈和不堪的一面,这让关颖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卑。

  林若韵见她不肯拿,莫名有些委屈。

  这个傻瓜,能不能放下自尊,不要那么要强啊!

  可林若韵又舍不得不管她,只能换种方式:“关颖寒,我们是同学对吗?”

  “嗯。”Alpha的声音很轻很低。

  林若韵一点点倾身靠近,歪着头看她:“同学之间就要互相帮助的对不对?明天开始,放学以后你在村口的槐树下等我,我给你带吃的,你把试卷借给我抄,好不好?”

  “不好!”关颖寒终于抬起头。

  她抬头,对上林若韵湿漉漉的眼睛,Omega的眼尾和眼圈全都隐隐发红。关颖寒的心像是被什么捏住似的,闷得发疼。

  她笨嘴拙舌地解释:“不可以抄作业,这样就永远学不会。我……我可以给你补习。”

  林若韵的眼睛瞬间点亮:“真的?你要给我补习功课?”

  关颖寒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说定了,你给我补习,我给你带吃的。”林若韵撕开包装纸,掰一块面包递到关颖寒唇边。

  “吃一口嘛,我的手好酸。”林若韵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好似把头埋进枕头的柔软感觉。

  关颖寒看着她明亮的眼眸,终于缓缓张开嘴,一口咬住面包。

  “好吃吗?”林若韵眼睫轻弯,笑意如蔷薇花一般开在她眉梢。

  关颖寒眉眼松软下来,和她对视一眼,不自觉也弯起笑意:“好吃。”

  ……

  远处,场务小蒋朝关颖寒狂挥手,拔高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

  “二小姐,二小姐……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王导有事找您。”

  关颖寒站起身,扬手示意,偏头对林若韵说:“若韵,我过去看看什么事,你在这里等我。”

  林若韵忽然拽住她衣摆,乞求似地摇两下:“关颖寒,我想回自己家看看,你带我去好不好?说不定我回到自己家就能想起点什么。”

  林若韵的家早就被那场大火烧毁,就剩熏黑的四堵墙而已。

  这些年她家邻居也都陆陆续续搬到别处盖房,四周空空荡荡,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废墟。

  关颖寒心里隐隐担心若韵看到后会受刺激,不敢冒险带她回家。

  她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巧妙地扯开话题:“若韵,你刚不是说要去阮晓琪家,待会我开车送你。你先坐在这别走开,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

  林若韵轻轻的哦了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每次提出想回家看看,关颖寒都会刻意回避,林若韵有时在想,是不是从前自己家人为难过关颖寒,才会让小崽子这般排斥带她回家。

  林若韵低着头,无意识地沿着操场往前走,她心里藏着事,不知不觉中竟走出操场,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学校外。

  学校周围荒无人烟,林若韵想往回走,可目光所及都是高大的树木,早已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掏出手机拨打关颖寒的电话,然而山里信号很差,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提示用户无法接通。

  林若韵有些恐慌,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学校到家里这条路,她以前每天都要走上一个来回,一定能想起来的。

  林若韵屏住呼吸用力去想,有零星而模糊的画面从她脑子里闪过。

  她迈出腿,沿着记忆中的碎片一点点往大湾村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个多小时,林若韵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好像每走一步,脑子里的记忆就加深一些,那些埋在身体深处的本能记忆似乎在慢慢唤醒。

  终于,她看到不远处,依稀有高高低低的屋舍,还有隐隐约约的狗吠声。

  林若韵激动不已,她真的自己走回家了吗?

  回家?

  对,回家!

  林若韵直接往家走,她走得很慢,昔日在大湾村生活的画面不断的从眼前飞过:新盖的两层砖楼,楼前郁郁葱葱的葡萄藤架,架子下有只跳脱的卷毛小黄狗,围着一个老奶奶的针线篮打转,老奶奶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轻轻敲一下小卷毛的脑袋……

  像是有什么牵引着林若韵,等她快要走到家时,老奶奶的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她的奶奶!

  “奶奶!”

  林若韵加快脚步,渐渐用跑的,最后飞奔起来:“奶奶,我回来了……”

  林若韵一口气跑向记忆中两层砖楼,忽的愣住,呆呆地盯着前方。

  哪里有什么两层砖楼,哪里有什么奶奶?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烧得焦黑的废墟。

  一瞬间,林若韵仿佛被锤子重重地击打了几下,疼得她摇摇晃晃站不稳,几近窒息。

  她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却还是感觉透不过气,像是被人捂住口鼻,又像是溺在水里。

  林若韵的头脑像被刀斧劈开,连带脑中那道被堵住的闸门也被破出一道口子,她痛苦地用手掌按住太阳穴,红肿不堪的眼睛恐怖地睁大,里面映着的只有漫天的火光和那个浑身是火的瘦弱老人。

  林若韵眼里一片赤红,耳边是老人绝望又微弱的呼救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奶奶——

  林若韵想喊一声奶奶,可唇瓣张合几次硬是发不出声音,含含糊糊地绕在舌尖,直至变成恍惚的低喃。

  “我都听你的话,什么都答应……我嫁给秦叶漓,不会再见她,永远不见她……求求你……快救救奶奶……救奶奶……”

  林若韵连呼吸都在颤抖,她眼角通红,脸色苍白地如同深冬新雪,若韵承受不住这种猛烈的痛,捂住心脏半跪在地上,痛得她把胸前的衣服抓出杂乱的折痕,眼前的世界变得混沌起来,那一片焦黑的废墟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猛烈地缩小,只剩下虚晃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