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要走回到雁家门口的时候,路边有车停下来,雁归秋正要从里面下来。

  江雪鹤又想起之前没有来得及问的问题:“归秋为什么会生气?”

  顾余音:“因为我故意试探她?”

  “不是因为这件事。”江雪鹤顿了顿,又纠正,“不只是这一件事,昨晚你睡觉之后,我跟她聊天,她好像一直不太开心——说生气倒也不至于。”

  顾余音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不由地笑了笑:“是因为你跟她说不在意吧。”

  江雪鹤看着像是没有懂。

  顾余音跟她类比了一下:“换做你跟别人因为错位被误以为接吻了,结果雁归秋一直跟你说相信你、她不在意,让你不用解释,你会觉得开心吗?”

  江雪鹤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感觉隐约碰到了点边。

  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我都跟别人传出暧|昧绯闻了,你还一点都不在意,那么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

  假装装得太真也要被质疑,是不是因为其实我在你心目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才能装满不在乎装得这么逼真?

  换做是她在雁归秋的位置,回头想想,大约也是要觉得忐忑与不高兴的。

  见江雪鹤露出几分恍然的神色,顾余音不由地又追问一句:“你是真的不在意吗?”

  江雪鹤沉默了片刻,答道:“有点在意。”

  顾余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有些得意:“我就说嘛。”

  江雪鹤微微移开了视线,笑意浅了一些。

  她没说实话。

  当时她想的其实是,要是那一瞬间顾余音直接原地消失就好了——在顾余音露出那个挑衅的眼神的时候。

  她不只是“有点”在意,而是在意得不得了。

  前面就是雁家的大门口,雁归秋也看到她们,眼睛亮了亮,又略带怀疑地将她们来回扫视了一遍,看出并没有打架斗殴的迹象,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雁归秋抬手朝她们招了招。

  江雪鹤刚下意识扬起嘴角,便听顾余音又在旁边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你一见钟情?”

  ——当然不知道。

  江雪鹤扭头去看顾余音,自然便开口问她:“你知道为什么?”

  顾余音摊了摊手,忽的笑开:“我也不知道。”

  江雪鹤:“……”

  那你说个鬼。

  顾余音碰了碰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江雪鹤“哦”了一声,听着不大像是诚心答应。

  “根据我这么多年看剧本的经验,谈恋爱最重要的事就是沟通。有些事你不说出来,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心底是这么想的。”

  顾余音笃定地说道:“而且以归秋对你的热情来看,只要你问,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江雪鹤半信半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雁归秋插进话来问:“知道什么?”

  顾余音朝天吹了声口哨,试图将这个话题混过去,余光瞥了眼江雪鹤手里的袋子,扯开话题:“吃早饭没,你女朋友特意给你带的包子,你们自己先吃着,我还要回去补眠——哎呀,昨晚喝得太多了。”

  说着伸手扶住了额头,好像这会儿宿醉的后劲才上来似的。

  雁归秋:“……”

  演得跟真的一样。

  顾余音跌跌撞撞往客房里走,进去还真往床上一倒,看着就要睡过去。

  雁归秋叹了口气,过去帮她关房门:“你要是再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顾余音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底下传出来,一边抬起手,挥了那么两下,就有气无力地垂下去。

  雁归秋关上了房门。

  江雪鹤将包子放到空盘子里,这会儿还没冷透,但她觉得还是再热一下比较好。

  “是顾余音给你带的。”江雪鹤说道。

  “我猜也是,那边只有她比较喜欢去。”雁归秋说着又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那么开心?”

  “在聊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江雪鹤慢慢说道。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聊啊。”雁归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没一会儿又拿余光去瞥她,“那你们聊出什么结果了没?”

  “她让我来问你。”江雪鹤说,“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雁归秋:“……”

  有这么直接的吗?

  江雪鹤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又说道:“这样问还是比你稍微委婉那么一点的吧。”

  雁归秋微微偏过头,耳根开始泛红。

  “因为这样那样的一些原因……”雁归秋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说道,“可能就是……感觉吧。”

  “感觉?”

  “……嗯。”雁归秋想了想,觉得很难用一言两语说得清楚。

  “那算了。”江雪鹤笑了笑,不再去深究。

  “嗯?”雁归秋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又不想问了,转回头去看她。

  “你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江雪鹤说。

  那么认真又努力地去思索一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看着是在思考一件难题,但眼睛很亮,如同在搜寻着闪闪发光的宝藏。

  江雪鹤忽然有些许退怯的心态,不是因为胆怯,好像更像是羞怯,不好意思再去听那个问题的答案。

  好在雁归秋也被她的话闹了个红脸,偏过头去好一会儿没说话。

  再转过来看她的时候,雁归秋却又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句:“嗯,我是特别特别喜欢你。”

  江雪鹤的脸也微微热起来。

  “吃早饭吧。”江雪鹤转移话题,“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

  “划船有兴趣吗?”雁归秋说道,“在城郊的公园里,听说最近花都开了,很漂亮,而且那边离放花灯的河很近,晚上我们可以迟点回来。”

  “那……顾余音怎么办?”江雪鹤问。

  “让她在家休息就好啦,回头我叫阿舟有空陪陪她。”雁归秋说道,“她前段时间忙得很,应该没什么力气再往外跑了,平时这会儿她都得在家睡上一整天。”

  这么累也还是要往雁归秋这里跑。

  江雪鹤下意识往顾余音的房间看了一眼。

  顾余音是不太一样的。

  跟宋安晨、跟阿栾,包括跟雁归秋身边其他的朋友,都是不一样的。

  那又并非“爱情”。

  江雪鹤想起顾余音的过往,怔了怔,隐约明白过来。

  “……真好。”江雪鹤低声自语。

  那些不求“索取”的付出最终也得来了回报。

  “雪鹤姐?”雁归秋看向她。

  “没事。”江雪鹤回过神,笑,“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发吧。”

  -

  外面的声音很轻,顾余音确实模模糊糊睡过去一阵,最后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手机被随手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

  顾余音睁开眼睛看了外面一眼,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眯了眯眼睛,按了按眉心,下床去拿电话。

  窗外是雁归秋和江雪鹤刚好走出家门。

  顾余音半倚在门板上,瞥了眼手机来电显示,是宋安晨打来的电话。

  昨晚她没来得及给宋安晨回信,但雁归秋八成已经告诉过她,所以顾余音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宋安晨打电话来也绝不会是单纯地问候她的安危。

  在铃声即将掐断之前,顾余音才接了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宋安晨立刻听出来:“你还没起床?”

  顾余音盯着窗外,回:“嗯。”

  宋安晨:“那真是不好意思,没有打扰你睡觉吧。”

  话语里没多少真的歉意,反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大概是为了报之前的仇。

  顾余音思绪绕了一圈,渐渐清醒过来:“嗯。”

  这边不咸不淡,宋安晨那边也有些忸怩,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问:“怎么样?”

  顾余音:“什么怎么样?”

  “你现在应该是在归秋家里吧。”宋安晨说道,“那肯定见过江雪鹤了——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嗯。”顾余音拖长了音调,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啊。”宋安晨问,“你就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顾余音反问。

  “都是熟人,就不必绕圈子了,你对归秋真没想法?”宋安晨问。

  “……”顾余音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这么多人对她有这样的误解。

  宋安晨对这件事也是拿不准主意。

  就像她对雁归秋暗恋覃向曦的传闻也半信半疑一样。

  顾余音对雁归秋,跟其他朋友对雁归秋,明显是不太一样的。

  雁归秋喜欢吃什么、平时看什么书、有什么爱好,乃至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好像都能第一时间意识到。

  哪怕是宋安晨这样平时走动最频繁的发小,有时候也摸不准雁归秋的心情和潜台词。

  但顾余音都可以。

  其他熟悉她们的人开玩笑说她们是心友,但她们成长背景不一样、家庭不一样、性格不一样,哪会真有那么多默契可言?

  无非就是花更多的心思与精力去揣摩体会。

  还要恰好卡在那一个度上,叫雁归秋不觉得反感。

  但她又从不明言自己对雁归秋的关注与关心,也不像热恋的情侣那样天天想要黏在一起。

  再加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绯闻,宋安晨也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

  后来宋安晨还私下里偷偷问过阿栾。

  阿栾的回答堪称冷酷,她说,顾余音喜不喜欢雁归秋有什么关系?反正雁归秋又不会喜欢她,那又何必在意。

  宋安晨觉得话是这么个理,但好歹也是认识了挺长时间,要是顾余音真的喜欢雁归秋而不得,那还真的有点可怜。

  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江雪鹤,那就更可怜了。

  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再说你拍那个剧的时候,不是也没澄清那些传闻嘛……”

  宋安晨含含糊糊地试探着,顾余音听着不由地失笑。

  “所以说,你觉得,人生之中没有爱情就不行了吗?”顾余音问。

  宋安晨一时语塞。

  顾余音的声音还很平静,但这话听着倒像是有点指责打脸的意思了。

  “我以前确实想过,要是我能喜欢女人就好了。”顾余音缓和了语气。

  那会儿她刚接触到同性题材电影的剧本。

  许是入了戏,又或许真的曾经冒出过那样的想法——

  她自小家境普通,但父母恩爱和睦,于是从小便觉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重要到无与伦比的人物,除了父母儿女,那一定是恋人。

  那会儿她父母接连去世,负债累累,就连亲舅舅这样带着血缘的亲人都在母亲死后对她避而远之。

  她又身在那样暗藏着污浊的圈子里,从一脚踏进去起,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脸,将她当做货物一样打量。

  是雁归秋伸手将她拉上来,在背后稳稳地支撑着她,将她推离那些黑暗的地方,叫她能够有底气站在阳光下,挺直了脊背往前走。

  对雁归秋而言,那是举手之劳。

  但对顾余音而言,那是不亚于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恩情。

  这样的恩,怎么还都是不够的。

  有时候顾余音心底也会想,哪一天雁归秋开口要她的命,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但雁归秋偏偏什么都不要。

  顾余音便想,那她就等着,等到雁归秋哪一天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出现。

  后来演过了剧本里的爱情故事,看过无数的分分合合,她却又忍不住想——幸好我不喜欢女人。

  爱情炽烈,能给人无上欢愉。

  却也脆弱,随时都可分崩离析,余生相逢末路。

  更何况雁归秋又不可能喜欢她。

  雁归秋并非她对恋人的向往。

  她也满足不了雁归秋对“爱情”的感觉。

  做朋友正好,可以毫不突兀地分享日常,也能够在对方需要时站出来帮忙,不如爱情热烈亲密,却也能持续一生,亲眼看着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顾余音的视线随着窗外的人慢慢移向远方。

  重重叠叠的树影里,雁归秋和江雪鹤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看起来活泼得倒确实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了。

  这都是江雪鹤带来的。

  从来都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在喜欢的人面前变成了小孩儿。

  她们都做不到,江雪鹤做到了。

  一味地付出,而从不要求朋友给予同等的回报。

  这般一视同仁的慷慨,在江雪鹤身上也被打破。

  雁归秋开始有所求,今天是恋人的一点关注,明天或许就是亲情、友情、名誉……这世间她本就该得到的一切东西。

  也许某一天,雁归秋会真真正正丢掉她身上那些莫名沉重的东西,开心快乐而又热烈地度过余生。

  会有人与她共同分享并承担起生活之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不必一个人吃饭睡觉发呆,出门影子都成双入对热热闹闹,也能牵着手吵架,然后真正体会到另一个怀抱的温度……

  这些尘世间最琐碎却也最温馨最美好的东西,雁归秋也该拥有。

  仍然是江雪鹤带来了这些希望。

  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顾余音心底想着。

  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即便是朋友,有时候也会希望被索取一些什么。

  不过那一点点东西,现在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再抬头看向树影深处,雁归秋和江雪鹤已经走远了,但顾余音还记得她们最后也是手牵着手一起走的。

  打趣调侃的话在舌尖来回转了几圈,都被顾余音一起咽回去。

  “归秋要是真的找到真爱,天天都能这么高兴有活力,我比谁都高兴。”顾余音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