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一路向北,西侧的落日将人影拉得斜长,新郎笔直的坐在马背上,这一日期盼已久,行走在被黄昏照射的街道,如梦一般。
张扬的婚事引来了全城百姓的围观,议论也随之而来,但她似乎听不见,脸上没有大婚时的欣喜,只一心想着早早将妻子迎进门。
迎亲队伍离去后,王宅内便开始筹备大礼的一切事宜,正红的地毯从大堂一直铺到门口。
小环指挥着府中的婢女将谷物盛入盒中,让一早去官宦人家选来的童男童女抱着等待新郎亲迎带着新妇归来。
下人将新制的马鞍放在红毯上,几个婢女正在点炭火,只见青烟从盆中频繁冒出,却并不连贯。
打扮精致的婢女匆匆跑到小环跟前,“阿环姑娘,不知怎的了,那炭盆里的炭总是点不着,就算点燃了可没过多久又灭了。”
小环有些不信,“这几天又不曾下雨,木炭也没有受潮,火怎会生不成?”盯着婢女手被木炭抹黑的手,“我去瞧瞧。”遂随婢女前往前院。
生火的众人纷纷起开,小环蹲在火盆前亲自生火,只见炭火点燃还不到片刻便又灭了,瞧了瞧天边落日将尽的颜色,皱眉道:“快去后厨弄些炭火来。”
“可灶火是有烟的。”婢女提醒道。
“烟就烟吧。”小环有些无奈,“马上就到吉时了,总比误了大礼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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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坊——
景行坊因一场大婚而变得极为热闹,就连王公贵族家未出阁的姑娘也好奇的登上临街楼阁。
“当年的丧事与这位郎君的痴情可谓是轰动一时,让多少年轻姑娘期盼未来郎君也能如此。”几个略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手持团扇,凑在一起讨论着窗外路过的迎亲队伍。
女子额间贴着粉色的桃花花钿,颇有些不屑道:“那又如何,男人还不是男人,亡妻离世还不满三年吧,如此着急再娶,谁知那痴情是真还是假。”
另一年纪较小的女子撑在窗台上,双目一直注释着马背上的新郎,“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还别说,这位新郎官的样貌放眼整个神都也是鲜有的,能得其青睐,那新妇恐也不差吧。”女子扭头望向一侧一言不发的人,“县主常在宫中可知他?”
县主便将视线转到对伍之中,“是圣人亲自下旨赐的婚,新妇出身世家,不过他二人是早有传闻的,不知怎的,阴差阳错直至今日,皆不是头婚,萧家这一支在大周朝已经落寞,萧氏虽嫡出,但已非第一次嫁人,难得有男子发迹之后仍能不忘旧爱。”
神都上空,一排大雁沿着天际飞向落日的尽头,亲迎对伍吹吹打打一路终于抵达萧宅。
春官派遣的典仪将带来的双雁奉上,萧宅的当家人就穿着朝服静候在大门内,宾主一番问答之后,接亲的十几个伴郎便走到门口大喊着催妆。
“新妇子,催出来。”催妆的呼喊一直反复,还未等新妇出门登车便被喊停。
新郎踩着马镫从马背上下来,两侧提灯笼的婢女纷纷让开,侍从走上前欲想制止道:“主人,按制,高嫁者无需新郎…”
王瑾晨抬起手,“你们不必催了。”随后握着金剑柄提起纁裳登阶进入萧宅。
对于新郎亲自登门,萧至崇自然表现得欣喜万分,加上穿冕服前来迎亲,足以可见新郎对于新妇的重视。
“催妆的喊话我已派家僮入内传达,王监这是?”萧至崇恭敬的迎上前。
“七娘可还在房中?”王瑾晨问道。
“还在梳妆,此刻应该穿礼服了。”萧至崇回道。
随亲迎所用的活雁此刻正在院中鸣叫,王瑾晨穿过宾客云集的院子径直朝内院走去。
兰陵萧氏的客人除却官场上的官吏还有不少远赴京城的山东士族。
宾客们围坐在席间将目光纷纷投向新郎,“当年萧家大姑娘出嫁都未有如此场面。”
“大姑娘出嫁华州刺史蒋氏之时夫婿才中进士不久,而这位郎君,三十未到却居卿相之位,萧家人焉能不重视。”
新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新妇的闺房,往年院中都会开的极盛的红梅,去年却不曾开一朵,院中的红色都是绸缎所阶的喜结,青衣纁裳之下的红靴越走越快。
婢女瞧见新郎竟亲自入院后赶忙推门入内,“姑娘。”
嫡母崔氏与庶姐及一些旁支宗亲女眷正在为新妇梳妆打扮。
“离吉时还早,催妆也不用如此着急。”有妇人道。
婢女靠近新妇,“姑娘,是王监亲自来了。”
“啊?”
众人大惊,“妹夫亲自进门来了?”
婢女旋即又道:“王监穿的喜服并非梁冠礼服,而是冕服。”声音略大,似乎是故意想让屋内先前明里暗里嘲讽自家姑娘二婚与遇人不淑的妇人听见。
与新妇交好的几个年轻女子欣慰道:“七娘,这新郎官当真是重视你,旒冕这般沉,竟也愿穿来迎你,可见他对你的在意。”
“新郎与你一般年纪,年轻有为,以他的才华与能力,想必拜相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日后你这个一品国夫人可要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妇人才好。”
“姑母说哪里话,婉吟不求夫君显贵,只求家宅安宁,平安顺遂就好。”萧婉吟回道。
面对新妇的无欲无求,几个长辈接连摇头,一牙尖嘴利的妇人开口道:“人生在世,哪能无所求,世家的儿女若都如你这般,这天下恐就没了门第,不争不求,不如出家去,道家隐世,清静得很。”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作甚。”牙尖嘴利的妇人被其他女子拉扯到了一旁数落。
闺房里正热闹,而新郎已经来到院中阁楼之下端站着静静候立。
屋内便加快了梳妆的速度,青色的翟衣与之披上,仔细瞧了瞧妆容无差,婢女便递来一把掩面的团扇。
“姑娘,可以出去了。”
众人扶着新妇来到正房的屏风内,新郎抱袖静立于阶前,察觉到门内的动静,便深深的沉了一口气。
片刻后屋内响起呼唤的声音,“请新郎入内。”房门由内而开。
屋内是萧氏的众多长辈,王瑾晨抱合着双袖眉头紧蹙,一向处变不惊的人也变得格外紧张,红色的靴子踏上阶梯迈入房中。
妇人们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新郎官,官威之下,无人再敢言论半句。
持扇的新妇就站在屏风内,今日大婚的新人只一墙之隔。
忽然,新郎端着袖子躬身道:“将作监、银青光禄大夫王瑾晨求娶兰陵萧氏嫡七姑娘。”
见屏风内无动静,妇人们便着急的催促着,“七娘,新郎亲自来请,如此诚意,你快快应了吧。”
萧婉吟手持团扇,露出的双目紧盯着屏风,透过宣纸,隐约可见新郎的体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郎君之诚意?”萧婉吟却开口问道。
王瑾晨直起腰身,回道:“终我一生,唯娘子先。”
如此,萧婉吟才持扇从屏风内走出,红绿相撞,两个韶华之年的新人四目相对。
含情的双眼里今日夹杂了太多,最重的便是酸涩与喜悦,王瑾晨迈前一步,“这一天,来得有些迟。”
“未错过,便不算迟。”萧婉吟回道。
于是在宾客的注目下,新人从萧宅跨出,新郎又扶着新妇登上婚车,此时的落日越来越逼近山头,黄昏下的影子比来时更长。
士庶之家的后院燃起了炊烟,今夜依旧还在上元节的喜庆之中。
然没过多久一场冲天的烟雾从紫微城中冒出,烟雾底下是刺目的大火,这道烟雾就在迎亲队伍之后。
不到一刻钟,迎亲队伍喜庆的鼓声便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打断。
中郎将率麾下金吾卫将新郎堵在桥上,夕阳之下一身铠甲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波光粼粼的洛水上原本来往着不少船只,但在金吾卫堵桥之下却无人敢划船经过。
“薛怀义火烧天堂使明堂同焚,将作监难辞其咎,特奉圣旨前来缉拿将作监王瑾晨。”中郎将震声道。
旨意一出,原本围观喜事的百姓开始了议论,有猜测案情者,也有讨论萧氏克夫者。
“若连一直受宠皇帝的将作监都在这大婚之日入了狱,那萧氏克夫恐怕比跳进黄河还洗不清了。”
隐藏于王瑾晨心中的不安终于在此刻落地,她回头望着紫微城,正中心被大火笼罩,浓烟滚滚。
中郎将并未强硬押人而是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到新郎的的马前,拱手道:“王监,案子尚未查清,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烦请王监脱了冕服随下官走一趟。”
说罢几个禁卫欲要上前又被中郎将所阻,王瑾晨便从马背上跨下,解开脖子前系结的朱缨将冕摘下,又将披在身上的中单脱下,露出的玄衣纁裳上,上衣绘有宗彝、藻、粉米三章花纹,下裳则有绣黼、黻二章花纹,旋即又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一一递给旁侧的禁卫。
大婚之日当众解下婚服,又即将被禁卫带走,风光过后只剩无限凄凉,围观者皆唏嘘不已。
“今日是我大婚,还请将军通融,让我与未过门的新妇道个别。”
望着衣衫单薄即将成婚的王瑾晨,中郎将点了点头,“王监深受圣人信赖与器重,待案情查清一定能与夫人团聚的。”
“但愿。”王瑾晨淡然一笑,不喜也不忧,穿着冕服所配的玄衣纁裳转身走到婚车前。
“七娘。”声音略微沙哑。
“与君同在,风雨同舟。”车内的回复极为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he,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