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元年十二月,相府请来道士长住,每日做法驱邪,又有御医诊治,相府公子李元符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相府——
“阿茹姑娘请留步。”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唤住正要前往公子院中照料的婢女。
诵经声不断从内院传出,婢女回头看着家僮打扮的男子,面孔生分似乎以往没见过,“你是何人,唤我作甚?”
“小人与姑娘一样,受主所托前来照看公子。”家僮走近一步笑道。
“你是主君院里的?”家僮的话极有深意,使得婢女心生警惕。
“小人口中的主,与姑娘的主是同一人。”家僮没有明言。
婢女沉下脸色,心中不敢确认更不敢轻易相信,“这里是相府,主人自然只有一个,不过我是三娘子买来的,身契也在娘子手中。”
“适才我去内院探望,发现郎君的病好转,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这些时日还要多亏了姑娘的悉心照料呢。”家僮眯着双眼,似话里有话。
“照顾少主是我等下人的本分。”婢女回答的很谨慎,“倒是你,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意欲何为?”
“小人说过,小人所出乃与姑娘同。”家僮回道。
婢女瞧了瞧四周,人不会无事找上门,若不相识便不会有诸多疑问与今日之对话,若是敌,那她现在已经暴露,是敌是友她现在还分不清,旋即道:“你随我来。”
家僮随她去了府上一处僻静之地,婢女转身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世道不太平,主人不放心姑娘,所以派了小人前来帮忙。”家僮回道。
“既然不放心,为何不按照事先所定,要另外派人?”婢女疑心道。
“既然是计划,必然会有变数,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日后亲自去问主人。”家僮回道。
“主人要做什么?”
“姑娘应该明白主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家僮旋即走近贴到婢女耳侧小声道,“姑娘只需要按照吩咐回答问话即可,其余之事就由小人办妥。”
一阵嘀咕后婢女瞪着双目心惊,“疯了吗,万一他不信…”
“兵不厌诈,仗侍才华之人总有些自大与自作聪明,姑娘只管放心吧。”家僮极自信道。
“主人从来不是这般敢冒险之人,你这计策?”
家僮笑眯眯道:“主人是不会,可姑娘别忘了,主人麾下还有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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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坊——
相府请期占卜大婚吉日的术士仍旧是先前卜卦纳吉的那一位,择定吉日后媒人提着双雁与男方家准备的厚礼登门。
“夫人,公子。”年关将至,媒人穿着一身新衣裳登堂,“这是相公请先生通过卜问神灵而确定的娶亲吉日,请夫人与公子过目。”
“上元?”萧至崇看着请期所定的亲迎吉日。
崔氏听到是上元日后不禁担忧起来,“老身记得去年上元也有高门结亲,亲迎的新郎还是个朝廷高官,可是成亲还不到一年,新妇便…”
“呸呸呸,”媒人晦气道,“夫人多虑了,上元节多好的日子呀,再说了,那新妇早在成婚之前早就病入膏肓了,否则又怎会在半月之内将六礼匆匆办齐。”
崔氏担忧自己的女儿,同时对于男方也有些不放心,“李家公子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原来夫人是忧虑这个,”媒人笑眯眯道:“夫人就放心吧,公子只是思虑过重被邪气冲激,相公请了诸位得道真人做法,又有大内的御医诊治,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了吗?”清冷的质问声从堂外传入厅中,“什么病能让人卧榻数月,连朝官考绩升迁关乎仕途的大事都能错过。”
媒人回头,见是一个清冷又孤傲的年轻女子,亮着双眼扭头问道:“想必这位就是贵府的六姑娘吧?”
“正是,”萧至崇点头,在外人眼里他表现得极为兄友弟恭,露着一副和蔼的面孔,“母亲与我正在商议七娘的婚事,关乎家门,你有事便等等吧。”
“兄长明知病情还要将同胞妹妹送入,而媒人为了钱便开始睁眼说瞎话,母亲,”萧若兰盯着嫡母,“七娘是您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连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您却要把她往火海里推。”
媒人听后脸露难堪,“住口!”同样脸色的萧至崇怒斥道,“你这是跟母亲与兄长说话的态度吗,当着外人的面连礼数都不懂了吗?”
萧若兰本还想继续说道,忽然感觉身后的衣服被人拉扯,“六姑娘。”阿霖入内连忙拉住有些冲动的萧若兰,“七姑娘唤您过去。”
萧若兰横了一眼,“果然人的本性纵是刀架在脖子上也难移。”
萧若兰离开后萧至崇暗压下怒火与媒人赔罪,萧府这一幕倒是让媒人感到意外,一个庶出的嫡女竟然能在嫡长子与嫡母之前如此横行,媒人心中犯着嘀咕:不是说世家最注重嫡庶之分了吗?
“我家这妹妹自幼教养惯了,性子比较冲,还请张娘子见谅。”
张氏媒人继续笑着一张老脸,走近道:“妾身听闻公子的六妹妹也尚未出阁,方才目睹尊容,当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好尊容,凭借家世,妾可与之寻一门极好的亲事,妾这里还有许多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都是腐书网的官宦人家,其中亦不乏相门与勋贵。”
萧至崇抬手摇头道:“玄都观的真人已答应收她为徒,只差官家度牒,否则萧某又怎会让七娘先行出阁而乱了长幼有序的礼数。”
“这样啊,那当真是可惜了。”媒人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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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霖将六姑娘带往萧婉吟的院中,萧若兰怒火中烧的走上前,临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训斥。
萧婉吟朝阿霖挥手,“你先下去吧。”
“喏。”
萧若兰一把坐下,将手搭在桌子上,“我不过去了一趟长安,才几月?你便发生了如此大的事,与李家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躲过了你又将自己送上门?你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阿姊,有些事情不似表面。”萧婉吟耐心的解释道,“难道阿姊没有发现,从定亲开始到李元符突然患病,为何事情会如此巧合?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阿姊就不觉得蹊跷吗?”
“七娘说的,什么意思?”萧若兰的气渐渐消散。
“我不想欺瞒阿姊什么,这些都是公主的意思,也是一笔交易。”萧婉吟坦白道。
“交易,拿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吗?”萧若兰冷笑一声,对于太平公主的做法有些嗤之以鼻,“上位者只会用权势来逼迫别人去做对自己一定有利益的事。”
“我也不想,但又能如何呢,她是公主,是圣人最疼爱的人。”随后萧婉吟便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萧若兰心中的埋怨随着萧婉吟的无奈而消失,“与这样的人结亲,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既然是交易,李家是明面的东宫派,公主没有理由铲除利己的一方,那么这病定然不会致死,七娘,”萧若兰俯身唤道,“你就不怕她是做给你看的吗,好让你放心,她既然可以与你做交易,那么必然也可以同李元符做交易,等你嫁过去了,这一切就都晚了。”
“此事上官姐姐也参与其中…”
“上官是不会,可是公主就不一定了,别忘了,她是圣人的女儿,她行事的心狠也像极了圣人。”萧若兰盯着萧婉吟的眸子一动不动,不管自己如何紧张与提醒,萧婉吟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无心人,顿时心生疑惑,紧皱着眉头问道:“你也在筹谋,所以以身犯险?”
“比起妇人的名声,有什么是比丢了自由还痛苦的呢,可是这个时代的自由于妇人而言有多难获得,即便出生在权力的顶端,贵如那些自幼受宠的公主却依然逃不开身为女子的宿命。”萧婉吟回道,“原是困兽,示弱,才让人误以为是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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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请期之后能够下床走动的李元符比正常升迁都还要高兴的赏赐了占卜吉日的术师。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沉甸甸的金子进入囊中之后术士的心虚好像被填补满了一样,眼里只有说不尽的开心,“往后若有占卜,小人一定听从公子吩咐。”
李元符撑着身子坐下,覆手轻轻咳嗽了几声,低头细思索了自己的病之后朝术士招手,术士极为恭敬的走上前弓腰至李元符身侧,“公子请吩咐。”
“上次你说你占卜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又说这门婚事不利家门,那我这病也是因为婚事吗?”李元符问得极为小声。
术士听后心中泛起了嘀咕,相府对这门匹配的世家大婚极为重视,而李元符青睐萧家嫡女的事也早已传遍神都,以为又是李元符别出心裁试探的术士笑眯眯道:“小人虽占卜多年,但绝非万无一失,占卜乃术,不可全信,有道是人定胜天,两家联姻,不存在吉与不吉,公子的病因念想所致,这门婚事便是良药,药到自然病除。”
李元符极认真的问话被术士当做试探而讨好,然正中下怀,也使得他宽了担忧的心,“有先生这句话,李某便也放心了。”
“小人家中还有事,公子好生静养,小人改日再来探望。”
术士走后李元符长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厚厚狐裘后还是觉得有些冷,遂起身走到坐塌前卷起一床被子裹身。
——吱~——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入内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家僮,手持托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郎君,药熬好了。”
李元符见是陌生面孔,“怎么不是阿茹姑娘?”
“阿茹姑娘有事,便差小人给公子送药。”
每说几句话都要喘息的李元符轻轻呼了一口气,“放这儿吧。”
家僮听从纷纷近身将药放在李元符身侧的方案上,期间双手似乎一直在颤抖,像是在心虚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李元符察觉后握住家僮的胳膊,“等等。”
“郎君。”家僮低下脑袋,
“将它喝下去。”李元符将药端到神情慌张的家僮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