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定风波(GL)>第94章 因果轮回

  几个月后,天授二年九月

  ——凤阁——

  几位宰相齐聚凤阁,商量着皇帝所下的敕旨,“上个月来俊臣鞫张虔勖狱,竟无问缘由命人乱刀杀之,将堂堂玉钤卫大将军枭首于市,这还不到一个月,岐州刺史云弘嗣的遭遇又是如此,来俊臣先斩后奏,伪造案卷,圣人明知却还批其敕旨,长此以往这满朝清流入仕的大臣恐都要死于一个市井无赖之手。”

  “那这敕旨,是签还是不签呢?”

  “圣人旨意,不签难道等入狱让酷吏推鞫吗,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堂堂宰相,国朝元首,还惧怕一个从市井上来的无耻之徒不成?”几个元老怒道,“若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别忘了太常少卿傅游艺是如何遭到诬陷从相位上下去的了。”

  “同朝为臣,他是天子爪牙,我们即便身居相位又奈之若何,既是君命,便只能俯首听命罢。”

  几个宰相摇头作罢,纷纷提笔在对降罪岐州刺史云弘嗣的诏书上签署。

  负责草拟诏书的王瑾晨静站在诸多宰相身侧等候抄写商议完的诏书,搁下笔的紫袍抬头问道:“王舍人近亲天子,可知圣意到底如何?圣人一向赏罚分明,此次又为何纵容来俊臣如此猖獗?”

  王瑾晨接过诏书准备亲自呈送皇帝,面对宰相的问话只是轻轻摇头,“君心难测,下官也只是听君命,行臣事而已。”说罢便拿着诏书从凤阁离开,未多言半字。

  几个宰相望着台省中为数不多的年轻红色身影,纳闷道:“为何这阵子王舍人变得寡言少语了。”

  “想来是他的夫人身子有疾吧,韦御医都登门好几次了,操心所致。”

  “嗨,许是傅游艺罢相,他失去了这个宰相靠山吧,言多必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没了傅游艺,他不是还有个任职尚书的泰山么。”

  同王瑾晨在凤阁的同僚上前与诸相说道:“知制诰向来如此,便是有圣人的信赖也不会骄纵,只是这阵子确实要更加少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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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常寺——

  两鬓斑白的红袍老臣从太常寺走出,出门时注目愣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子玗怎的在这儿?”

  “下官是来找少卿的。”

  瞧着四下无人红袍便扯着王瑾晨上了马车,“等许久了吧?”

  王瑾晨摇头,“才从大内出来。”

  傅游艺皱起白眉,“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跑来寻老朽了,来俊臣短短一月内连杀几位朝廷命官令朝野钳口恐慌不已,我又正触了这个眉头,还是莫要走得近为好。”

  “下官来找少卿便是想说此事,下官与来俊臣打过交道,深知其厉害,也知其手段,他既然迫害,便绝不会中途而止让人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圣人心思不定,下官想劝少卿以年老致仕带着夫人辞官归隐。”

  傅游艺没有后嗣,自与王瑾晨相识后时常有来往,于心底也将她当做孩子一般照拂,“老朽尚未到致仕之龄,先前也曾向圣人提过,但圣人不允。”

  “以体弱多病辞官也不行吗?”王瑾晨担忧的问道。

  傅游艺摇头,“突然患病,恐引圣人猜疑。”

  “狡兔死,走狗烹,看来谁都免不了这个结局。”王瑾晨攥着摊于腿上的下裳。

  “酷吏敢如此胡作非为,怕也是事出有因。”傅游艺道,“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什么牵挂,也无子嗣,唯有妻子尚且年轻,倘若我遭遇不测,拙荆还要劳子玗照拂,护其周全。”

  王瑾晨不语,傅游艺靠在马车上,一双老眼望着车窗外,“老朽一生为追逐权力,揣合逢迎,也算是坏事干尽,倒头来,也为权力所害,佛家讲因果,我种了什么因,便会结什么果,终归是逃不开的。”

  “因果...”王瑾晨看着傅游艺沧桑的模样旋即撇头望向另一侧车窗,失神的眼里满布疑云,“那么我种下的又是什么因呢,最后等待我的果,又会是什么呢?”

  自几年前踏入洛阳,释褐入仕至今王瑾晨可谓是九死一生,听到年轻人的感叹傅游艺便扭头道:“你拼死为的不过是一个情字罢。”

  “少卿...怎么知道?”

  “你的风流事,老朽听过,少年人嘛,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为情一时冲动也在常理,老朽年轻时也曾如此,知道我为何如此信任你又为何觉得你亲切吗?”

  “少卿没有子嗣,下官年轻,于年岁上相隔甚多,恰好是子孙辈。”王瑾晨回道。

  “老朽大拙荆二十有六,至中年才娶妻乃是事出有因,我少年时也于你一样有过挚爱,我出身早已落寞的北地傅氏,随父居于清河,清河望郡的崔氏乃数百年望族,又如何能看得起寒门之家呢,遂被门第所阻,后至而立之年仕途仍未有建树,便只能目送所爱嫁与他人,此后独身二十年直到遇到拙荆。”

  “那之后呢?”王瑾晨突然变得好奇,“少卿的挚爱...”

  “她嫁与了关陇的一门望族,其夫在朝为官,后因过遭到贬黜,儿女双全,我成亲之后便再未关注,只将心思都放在了拙荆一人身上,至如今我也不知其人如何了。”

  王瑾晨靠在车窗上,“夫人温柔体贴又对少卿关怀备至,这才将冷硬的心软化罢。”

  听到此,傅游艺舒展愁眉,微微笑道:“拙荆告诉老朽,人的一生如此长,黑夜散去还有白日,怎可将情当做全部呢,先要为自己活,然后才是他人,一个没了自我的人,注定会是孤苦的,因为得伴着失,这世上没有两全之事,你还如此年轻,当往前看呀。”

  马车摇摇晃晃,从桥上驶过,王瑾晨望着平静的洛水长吐了一口气,“下官知道了。”

  傅游艺回过头拍了怕她的肩膀问道:“好些个月过去,令正的身子如何了?”

  “韦御医来瞧过几次,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摇晃的马车渐渐停下,车夫勒住缰绳扭头道:“主人,已经到家了,主母在门口。”

  王瑾晨躬身坐起将傅游艺扶下车马,傅游艺用老皱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时局不稳,能避则避,老朽就不留你用膳了。”随后吩咐车夫,“将王舍人送回。”

  “喏。”

  傅游艺妻拓王氏从门前的台阶走下,搀扶着丈夫道:“怎么就让子玗走了呢,刚好备了膳食的。”

  傅游艺摇头,“这个节骨眼,还是莫要私下来往。”

  “傅郎是怕牵连到子玗么?”

  “何止怕牵连到他呀。”傅游艺说话时扭头注视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拓王氏握着他的手摇头道:“妾知道傅郎在想什么,夫妻同心,既然嫁给了你,什么样的结局我都坦然受之,也不会后悔。”

  马车缓缓驶动,穿梭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秋末的寒风吹拂平静的洛水旋即又席卷城南,车帘被一阵风刮起,几个腰间系着玉带的紫袍骑在五花马上不经意撇见了车内端坐的红袍,唇红齿白,干净至极。

  属下随在紫袍身侧紧握着缰绳疑惑道:“这不是太常少卿傅游艺的马车吗,为何知制诰会坐于内?”

  “下官听闻傅游艺中年才娶妻,如今已过甲子之年却仍无子嗣所出,与这位舍人交好,亦是将他收做了义子,先前为相时也对凤阁多有照拂。”

  “此人任凤阁又出知制诰,常在御前执笔,若大王要为储,此人与大王曾有过节,恐今后在圣人耳侧吹大王的凉风。”

  紫袍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马车一动不动,“昔日的断臂之仇吾还没找其算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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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文坊——

  至家门口下车后,长安留在车前按照礼数给了车夫一贯赏钱,王瑾晨揣合着双手入袖独自一人进了宅门,秋风萧瑟,庭院里的花草开始枯萎,六合靴踩在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枯叶上。

  以往自己从宫内回来李锦都会在门口等候,王瑾晨下车后每次都会说教,政务繁忙,归家之时不定不必等候,若非要,门口风大在宅内等候就行了,但今日见不到人她倒有些不习惯了,随后问道旁侧止步朝她福身的家奴,“娘子呢?”

  “主母适才去沐浴了。”

  “哦。”王瑾晨便独自回了内院的房中将公服换下,从内院出来便闻到了后厨的香味,顺着味道一路走到后院。

  厨房冒着青烟,厨子们正忙碌的备着晚膳。

  “主人。”

  “主人。”

  王瑾晨盯着一侧不用的大锅,蒸笼里温着几样特别的点心,厨子顶着一个大肚子转身解释道:“这是主母亲手做的,主人出去后,主母今日便在厨房呆了一整日。”随后又递来一双筷子,“您尝尝。”

  “是我前日念叨的,之前与同僚去吃了城北一家果子店里的糕点,味道极佳,回来时便随口与她提了一下,”王瑾晨伸出手接过筷子架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极为暖心道:“没有想到她一直记着。”

  “主人的事,主母一直记挂着,比主人自己还要上心。”

  王瑾晨笑着将筷子放下,“晚膳时端到桌上来吧。”

  “喏。”

  王瑾晨走回中堂静坐在椅子上等候,至一刻钟后还未见到人,便生起了不安,“小环。”

  “郎君?”

  “你去浴房瞧瞧,怎的过了这般久还未出来。”

  “喏。”小环刚转身,几个婢子便从内院匆匆跑出。

  大惊失色道:“不好了,主母...主母...”

  王瑾晨撑着桌子箭步离开,一路飞奔进内院,途径的左右避让不及,被推搡着打碎了木盘中盛放的茶碗。

  ——碰!——微关上的房门被一脚踢开,李锦赤身昏倒在地,身上还有从池中带出的水珠,胳膊上有跌倒的擦伤,王瑾晨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李锦身上旋即将人横抱至墙边摆放的榻上,“让长安骑马将韦先生带进府,宵禁出了事我会负责。”

  “喏。”

  “去打一盆干净的热水来,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喏。”

  除了从浴池中带出的水珠外,李锦额头上还布满了自身出的冷汗,一声马蹄,长安骑着王瑾晨的御马从府中离去,小环打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热水来了。”

  “你出去。”

  “喏。”小环便将铜盆轻轻放在床侧。

  王瑾晨替其将被子盖好,旋即转身将热水中的帕子拧干,小心翼翼的替李锦擦拭着身上的汗珠。

  “阿爷...阿娘...”

  王瑾晨紧握着李锦伸出来的手,扭头对着门口唤道:“把消息带去主母的本家,请泰山与丈母过来一趟。”声音十分急切。

  “喏。”门外传来婢子的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非恋爱脑,女主只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