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只是不曾想到狄仁杰竟然会到越州插手这桩事,不过收买的婢女与那群江湖术士被一起流放到了岭南,”穿短褐的家僮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穿公服的壮年男子跟前,“主人高见,那婢女恰好想要脱籍从良,便听了您的主意,小人命人假作担保骗其说日后会有贵人将她解救出来,现在那小子已经从越州三名贡人里除名,婢女也只字未敢透露。”
“未敢透露?”主人似乎不太信任,用匕首割了一块羊肉送入嘴中,“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家僮叉手站楞,旋即弓腰,“小人知道了,一定给您办妥,只是…”又有些犹豫的看着主子,“现在七姑娘还不知道王家的事,若是被七姑娘知道了,这?”
主人将匕首插在桌面上,“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懂什么,也不知王家那个庶子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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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四年八月十七日,继诸宗室遭迫害后,因畏惧武氏加祸于己,琅琊王李冲令博州长史萧德宗募兵,欲起兵反武,又写信告与诸王,商定于九月起兵,然朝廷因诸王秘密募兵的动静而起疑心遂派人至江南,迫使琅琊王李冲遂提前起兵,仓促之下担任诸州刺史握有兵权的宗室诸王中只有父亲越王李贞举兵响应,因害怕父兄谋反而受到牵连,越王李贞第三子李温便向朝廷告发。
加急军报送往神都——啪!——
“琅琊王李冲,竟敢募兵造反。”武则天将一旨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这一次造反更加让其恼怒,宗室反武的声音越大她便越是痛恨,“让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入宫一趟。”
“喏。”
朝廷派兵平乱声势浩大,短短几日便人尽皆知,朝廷布下告示缉拿悬赏,琅琊王李冲伪造诏书,散步谣言是为谋反。
茶肆里传来小声议论,“琅琊王李冲与其父越王李贞举兵造反了。”
“一个是亲王一个郡王,放着好好的富贵不享,为何要举兵造反呢?”平民百姓如坐井观天,朝中的明争暗斗,他们只能看到明争,亦不会想到长远之事。
“天后派了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平乱,以丘将军的手段,叛军能几个有好活?只怕不日就会将首及送到神都来。”
听着路边茶肆的交谈,萧婉吟将车帘放下,“皇太后是真生气了?”
同她坐在马车上的内廷女官点点头,“参与谋反的…还有薛家。”
“薛家?”萧婉吟愣了一会儿,“那长公主?”
“驸马被软禁了,太平替驸马求情多日殿下始终不肯放过,纵然太平以绝食相要挟也无果,我担忧太平的身子…可无论我怎么劝她都无济于事。”女官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如果驸马是知晓此事,则说明他的心也在李唐,以皇太后的性子…”萧婉吟摇头,“怕是难以保全。”
“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殿下从来不会手软于任何人,我只怕公主受不了打击,而且薛顗之妻还是你们兰陵萧氏族人,这一次势必牵连众广,还有你与李贞第三子李温的婚事,我怕会被有心人利用,从而牵连到你…”
“我与他的婚事并没有定下,况且父兄周旋朝堂应当会有应对之机,”萧婉吟见她失神便伸手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握道:“姐姐也不要小瞧了长公主的承受能力,高宗嫡女,生在皇家,哪能一直风平浪静呢。”
女官点头,“对了,我去查了尚书省诸州贡人的名册,越州三名贡人并没有王瑾晨的名字,李、刘、高三姓甚至是没有王姓。”
“越州解元不是她吗?”
女官摇头,“不是他,是一位李姓寒门子弟。”
“不应该啊…”萧婉吟轻轻皱起眉头,“难道阿姊是骗我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还是说越州发生了一些事情?”
女官摸着光滑的下巴,“州试那段时间天后派了冬官侍郎狄仁杰为江南巡抚使察视吴、楚,哦还有,越州刺史已经被调回了京城。”
“那又有什么关系?”萧婉吟想来想去,突然心生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吧?”
“若你阿姊没有骗你,这倒有可能,常科之制不会每年都开,殿下重视人才因此会另设制举,州府贡人名额有限,因此诸州都不愿意浪费向朝廷进献人才的机会,只是…他好歹出身琅琊王氏,在当地也不是小门小户,能出什么事呢?”
女官的话使得萧婉吟越发紧张,“你不知道,她有时候呆…算了,”旋即掀起车帘唤道:“阿霖。”
“姑娘。”婢女凑拢车窗应道。
萧婉吟将要开口时被旁侧的女官拉住,“山东一代正在战乱,你要打探她的消息吗?”
萧婉吟回过头,“我想回沂州,但是父亲不允许我离开洛阳,她那个的榆木脑袋,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若不是父亲偏颇,我也不希望她走入仕这条路。”
女官看着她,突然为之一笑,“啧啧啧,我也说为何会生出了一丝羡慕呢?原来是瞧见了郎情妾意。”
“什么呀。”萧婉吟撇过有些滚烫的脸。
“男子深情却也多情,女子寡情却也专情,亦如你这般,莫要陷得太深了。”女官提醒道。
“我知道的。”
缓缓行驶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大门口,看门的将领见到熟悉的马车便走下台阶拱手,“下官见过上官才人。”
“长公主回来了么?”
“刚从宫内回来…”看门的将领支支吾吾的低下头。
“怎么了?”
“公主回来后将皇太后殿下赏赐之物砸了一地。”
女官听后拉着萧婉吟焦急的入了府,她并不可惜那些赏赐的宝物,而是担忧公主的身子。
书斋里一些玉器与彩瓷被砸得粉碎,宫人跪在门口不敢吱声。
“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女官穿着男官员的圆领绯袍踏入房中,生得眉目清秀。
“婉婉。”已经显怀的太平公主小跑到女官跟前蹭入怀中抽泣着身子哽咽道:“薛顗与琅琊王谋反之事和驸马没有关系,可是母亲她就是不相信,我该怎么办啊。”
太平公主虽受太后宠爱,却也畏惧母亲的权势,上官婉儿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公主别担心,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可我怎么求母亲,母亲都不肯放驸马出来,大郎和姑娘们都还那么小。”太平公主哀求了母亲数日,仍旧没有见到驸马,朝廷暂时没有处置的消息传出,只以御史台审问逼供,又因御史台办事不利而改换刑部秋官侍郎周兴与来俊臣等人,她不敢想象以酷吏的残忍手段,驸马会在狱中遭受何等逼迫。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伴在太后身侧可谓是形影不离,公主的泪水引得上官婉儿一阵心疼,“殿下不会这样无情的,公主不是一个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公主身边。”
只顾着眼前人与伤心的太平公主突然发现随上官婉儿一同来的还有萧婉吟,相比与上官姐姐,她与萧婉吟便显得没有那么亲近了,使得一向不再外人跟前落泪以及示弱的太平公主由难过变得羞涩了起来。
萧婉吟本想回避,见到公主转来的目光后福身道:“长公主万福。”
太平公主愣了愣,自长安一别,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了,“婉吟?”
上官婉儿点头,旋即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替其拭泪,擦干眼泪的太平公主攥着上官婉儿的袖子扭捏道:“姐姐不早说,丢死人了。”
上官婉儿捂着嘴笑道:“咱们太平也知道丢人?”
太平公主重新打量了萧婉吟一番,“几年不见,连婉吟都出落得如此大方了,我听婉婉说你不仅精通医道,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
“回公主,婉吟只是略懂皮毛,拿不上台面的。”萧婉吟回道。
“婉婉的眼光,若是普普通通定然不会如此赞口不绝,这么些年不见,你倒是被规矩束缚了不少,不如从前那般洒脱了。”从适才迈步入内她楞是一点都没有发觉,萧婉吟后面的回话行礼,让太平公主觉得像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我记得你以前话可多了,总是跟在婉婉身后叫着姐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与不一样的见解。”
“以前是婉吟年少不懂事。”
“我之前一直忙着几个孩子的事,后来又有了她,”太平公主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好几次婉婉找我,都没空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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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并没有呆多久,二人说了一些宽慰太平公主的话上官婉儿便将她送回了萧宅。
萧婉吟来寻太平公主,本是想替王瑾晨要一封明年春闱的推荐信,“尚书省会不会漏了或者弄错了?”
“殿下极为重视常科,每年都会派有司细细核对,现在是非常之机,你们萧家处于刀尖之上还是不要有任何举动才好,否则周兴之辈不是你们能应付得来的,过阵子我再派人替你去打探吧,他出身琅琊王氏,你别太过担心,州府贡人十月会随贡品入京,不过在正式迁都前,春闱开办应该还是在长安,他就算拿着文解去长安,你也出不了洛阳。”
萧婉吟靠在车窗旁,“今日还是第一次瞧见长公主因人落泪。”
上官婉儿望着车窗外日暮的景色,“她也就是嘴上说得厉害些,实际心比谁都软,咱们这些个人,哪个的命能全由自己呢,太平十几岁就嫁给了驸马,虽有小打小闹,但都是太平任性,驸马纵容,她是不想几个孩子在幼冲之龄就没了父亲,可薛家现在是殿下心头的一根刺,非拔不可。”
“上官姐姐的话里有可惜以及…羡慕?”萧婉吟看着上官婉儿的侧脸。
“的确,我是羡慕公主与驸马能够相濡以沫,每日都伴在一起同进同出,由羡慕而生的妒忌,可我又不愿她难过…”上官婉儿将车帘放下,勾起嘴角笑道:“你一定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吧。”
“不,”萧婉吟摇头,“上官姐姐与公主自小相识,整日黏在一起的人突然有一天离去,突然有一天变得没有那么亲近,彼此间横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种落差所带来的失落我也有。”
“你与他?”上官婉儿盯着萧婉吟干净的明眸,很快又陷入了失落,“不一样的,你们除了出身,还有什么逾越呢?出身可以用仕途弥补,只要他有心便不会停滞不前,况且还有我呢,你别太担心,殿下的喜好我最是清楚,婉吟知道徐敬业造反替他写檄文的幕僚骆宾王么?”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帝京绝唱一出,天下谁人不知,他不是…”萧婉吟有些可惜道:“兵败被杀了么?”
上官婉儿摇头,“殿下惜其才华,特网开了一面将其藏于江南寺庙中允其出家,连污蔑圣誉之人都能留下,足可见殿下爱才之心,反倒是投机取巧之辈多不能善终,而周兴来俊臣等人,不过是作为棋子染血的利剑罢了。”
“可皇太后狠心起来…”萧婉吟低下头,“也比谁都要狠。”
上官婉儿没有否认,“上位者执掌天下,有时候狠心也是被逼起来的。”
“因为是女子么?所以注定会有除不尽的反声,顺从,成为了唯一的生存之道,”萧婉吟皱着眉头,“还真是有点可悲。”
“我不会顺从于后宅之中,那样人生太过灰暗,若殿下当朝,谁又敢说女子不可为官呢?”
萧婉吟亮着眸子,眼里一抹绯红,“怪不得上官姐姐这般爱穿男子官员的公服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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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
琅琊王、博州刺史李冲勾结越王李贞与济州刺史薛顗举兵造反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越州。
“薛氏一族全被抓起来以同谋罪论处。”婢女说着从外面听来的消息。
“我记得济州刺史的妻子出身兰陵萧氏,谋反可是株连的大罪,父母妻族…”王瑾晨开始担忧了起来。
“小奴就知道,每次打探消息,郎君最要紧的还是人家七姑娘,郎君就放一百个心吧,济州刺史的妻子只是七姑娘的族姐,虽是同族,可也隔了不少距离呢,不会有事…”小环说着说着突然停顿,“哎呀,郎君,有件事怕小奴您难过没敢当时告诉您,才想起来…”
“何事?”
小环揉捏着手,“就您中了贡人不久后越王李贞派人去了洛阳替他的三郎向萧公求娶七姑娘,但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答应。”
“越王李贞?”王瑾晨拍着椅子的扶手,“你怎么不早说?”
小环低下头嘟嘴小声道:“那会儿小奴不是看您有些消沉,所以才不敢再次打击您的嘛…”
王瑾晨深皱着眉头,“不管有没有答应,总之在造反之前越王府的人踏入过萧家的门,这一点便要脱不开被质疑的干系,”随后又很是埋怨的打向不争气的双腿,“可惜我不能骑马入洛阳,也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在洛阳官场上说话。”直到此刻,王瑾晨才意识到先前在沂州萧若兰的那番话,无权无势便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郎君不是认识李姑娘吗…她父亲入了洛阳后被提拔做了秋官尚书,那些同谋的大臣与宗室应该是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吧?”
王瑾晨想了一会儿后,“帮我将纸笔拿过来。”
“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李温不是那个改名的皇帝李温,而是越王李贞第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