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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定下的时间一般……肯定不会改变, 隋然甚至觉得, 就算是准点率无法达到100%的跨洋航班也不例外。
有些人就是能把时间规划到具体的某个点,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误差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隋然后来忍不住想,原定的计划被打乱,完全是因为她把淮总设为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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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总明天下午回来你知道吗?”
“咣啷——”
挂着毛绒玩具的车钥匙落在桌上, 隋然迟了几秒才从屏幕上转开注意,越过海澄看向她上方的挂钟。
九点十分,离淮安到达海东倒计时二十九小时零二分。
“我知道啊。”
隋然不仅知道明天落地时间, 还知道淮总中途需要转机。因为本周南半球直飞海城的航班, 没有下午三点到达的。
海澄拉了把椅子到她身旁, 没有立刻坐下, 手肘支着椅背,状似随心一问:“你怎么知道?”
隋然心说明知故问,看回屏幕继续填行程表, “你猜。”
海澄意味深长:“所以淮总早就告诉你了。行啊, 进展不错。”
隋然没接话, 往表格里填了个号码, 标记上稍后联系, 转头问:“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费女士告诉你的?”
遇安海城分公司筹建进入中期, 作为隋然的直属上级,海澄这两天跟出差归来的费女士也见过两次面,主要谈后勤外包。费女士目前仍是遇安的行政总监,照她的风格, 隶属她职能范围的事务,应该谈不到淮总。
海澄:“芮岚昨晚告诉我的。”
隋然奇怪了:“芮总为什么告诉你淮总的行程?”
海澄去冰箱里拿了两条蛋白棒回来,“因为芮岚最近想在临港开一个项目,跟兰洲——跟我们在搞的园区没准儿能合作一把……我还没跟你说吧?兰洲那边申请书已经提交上去进入轮审。要是没意外,过不了几个月咱们就能正式从第三方晋级甲方了。哎,到时候你要不要上?”
临港虽然发展势头不错,但离市中心远是远的,隋然一心两用,反应慢半拍,海澄剥好的蛋白棒递到眼下,她才想起来问:“什么类型?”
海澄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念出四个字:“生物医药。”
“这范围可广了去了,玻尿酸宠物口粮也算是生物医药……”
话没过脑的后果就是蛋白棒还没吃到嘴里,后肩先挨了海总不轻不重一个巴掌,隋然端正态度,认真提问:“具体是哪一块儿?”
“精准药物、精准治疗。”海总手一扬,挥斥方遒,“你去官网看,这八个字就挂在首页。”
隋然顺手打开看了,却没有了刚才开玩笑的轻松,皱起眉:“你们怎么磕到这块儿上了?做这个的话对资质要求应该很高的吧?兆悦拿得下来?”
“常主任……在里面说得上话。”海澄含着东西,说话不太清楚,“改天你去临港有机会见一见,挺有意思一人,也挺有想法。亏得是兰洲跟他关系铁,换别的人,上不了。”
说到傅总傅兰洲,隋然想起来了,上次海澄提到过,临港片区找孵化器投资的自贸会小领导。
利用人脉网开展业务无可厚非,但——
“可是生物医药对我们来说是陌生领域,谁来做质量监控?而且如果是我们主导园区招商,出了问题我们也要担责任的。”
“你能想到的你傅总想不到吗?详细情况等回头兰洲回来跟你讲。”海澄把包装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操心上了。”
隋然不置可否:“集成电路和人工智能它不香吗?”
生物医药和集成电路、人工智能以及航空航天并为临港片区四大战略新兴产业,和二十多年前科技谷创建以来的发展方向有一定吻合,实际也可以看为临港借鉴了科技谷的成功之路,因地制宜加以拓展。
业务关系,隋然常在科技谷,耳濡目染对集成电路和人工智能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是这两种,她可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听上去普世价值极高的生物医药是知识盲区,而且关乎自然生命,她对专家有种本能的敬畏。
“怎样?”海澄问。
“我想想吧。”隋然心不在焉地说,“或者园区是只做运营招商?常主任会安排专业人员吧?”
“谁问你这个了!”海澄恨铁不成钢地抓起钥匙晃,“我是问你准备怎么出场!”
“啊?”隋然一愣,“什么出场?”
“你说你有一天把心思往别处用用是会少活一天还是怎么地?”海澄翻了个白眼,钥匙圈抵着她肩膀,一句一顿,“明天接机,你行头准备好了吗?”
“什么行头?”隋然总感觉今天跟海澄不在一个频道,要么就是海总今天兴致特别高,所以思路格外跳跃。
“衣服啊。”海澄上下打量她两眼,“你就这么素面朝天通勤装过去?”
海总果然默认她会去接淮安了,还操心她穿什么,隋然想,比她自己更上心。
以何种装扮出场,她压根没想过。
“通勤装有什么问题吗?明天我可能还要先见个客户呢。”隋然看回屏幕,把行程表一条条上传到云端。
海澄倾身,下巴搁在她肩膀,对着她耳朵:“哎,你就一点儿不紧张,一点儿不激动?”
直女充满八卦气息的呼吸扑面而来,隋然歪头避开,浑不在意:“有什么好紧张的?”
淮安的落地时间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的,既然人家主动发了信息,如此明示,接机当然是要去的。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工作要做。
这两天隋然一直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没想过要做什么准备,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更谈不上紧张激动。
脑内活动又不能让飞机早落地或者晚落地一秒,想那么多干嘛?
“啧。”海澄咂舌,“其实我有时候就觉得淮总眼光也挺奇怪的,怎么就……唉。后来想想也是,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势必要开一扇窗,窗外是悬崖还是花田那全凭个人造化。可能我看你窗外是悬崖、是遍地荆棘,人家看你窗外愣是看到大海,就好你屋里这片景。”
不知所云。
行程表同步完成,隋然扣上电脑:“海总还有别的吩咐吗?没的话我去见客户了。”
“慢着!”海澄双手掰正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望着她,“跟客户约的几点约在哪儿?”
“约在十……呃……”被海总盯着眼睛,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一秒钟答不上来的客户等同不存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一套,不想开会不想述职就假说自己有客户。我跟你讲,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早死早超生。”海澄得意洋洋地从她手上拿开电脑,“走吧,带你改头换面。”
以绩效为主导的工作,拿客户当借口比人有三急有用,但海总也是业务员出身,对下面的套路门儿清,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想不想拆穿而已。
海总说走就走,打开门,外面两三双望着会议室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转开,隋然无奈地叹气,“工作时间啊海总,你带我公然翘班,影响多不好。”
“惊雷”工作室最近队伍壮大了不少,有像姚若这样刚进公司没几个月的新人,也有和兆悦海城分公司一起走到现在的资深顾问。
这会儿时间还早,办公室人不少。隋然一眼扫过去,在角落里看到埋头吃汤包的姚若。
“没有翘班的说法。”海澄扶着门回头指她,“我告诉你隋然,今天把你收拾好,是工作必要。”
海总这口气听起来真像要把她拾掇干净了打包卖掉。
仔细一想,不就这么回事?
“明天才去,要不要那么着急……”海总眉头越挑越高,隋然越说越小声,极不情愿地收拾起包。
临动身时,一个陌生来电拯救了她。
隋然一秒戴上耳机,“接个电话。”
海澄呵一声笑,没出去,反手把门关上,靠着门抱起双臂,显然是要等她打完这通电话。
“喂,小隋是伐啦?”
对面是个听上去有点年纪的女性,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隋然弯腰从抽屉里拿出电脑,不再看对她怒目而视的海总,“我是隋然,请问您是?”
“大春给我的号码,说你这里是中介,帮忙借厂子的,你帮我看看南苑的厂子好伐啦?”
大春?
脑海里搜索一圈,隋然在对方给出全名时跟不久前的客户对上了号。
“钱大春,大春你晓得的呀。”
“哦,钱姐。晓得的。您怎么称呼?”
“我比大春大几岁,你叫她姐么也不好叫我阿姨,你叫我罗姐。我帮你讲,我弟呢要开个物流中心,要南苑的厂子,要能放20辆5吨厢货车的仓库。你帮我看一下。大春说你们那个系统网站啊,老灵额,你看一下,哎,我等你。”
本地阿姨语速普遍偏快,等她说完,隋然打开系统网站,搜索南苑区域的厂房资源。
南苑虽有个“南”字,实际在海城东侧,离海很近,重点是偏,地图打开大片大片有待开发建设的空白。
隋然以为兆悦的系统应该不会收录这么冷门偏僻区域的资源,结果出乎意料,有两个空置多年的厂房。一个是钢材厂,另一个是酒厂,标题都是“闲置、急出、价格好议”。
罗姐听到敲打键盘的声响暂停,急切地问:“找得到伐?”
隋然介绍了两个厂子的大概情况,罗姐很快说:“酒厂不行的,用不到。酒厂他们那个……那个酿造的东西我们用不上,浪费的。你问问钢材厂的,好不好我们去看一下的。”
几个电话打完,定下即刻出发去南苑钢材厂,隋然笑眯眯地问海澄:“海总要不要一块儿采采风?”
海澄是旁听完全程的,没好气地说:“南苑偏得要死,你把地址给她让她自己看得了,你去干什么?”
“临港都未来城市副中心,下一个国际转运中心了,你好说南苑偏。”南苑虽然偏,离海城中心比临港近了二十公里,隋然重新收起电脑,“这客户是老客户介绍的,不去不太好。”
“你就逃吧。我看你明天怎么办。”海澄撇撇嘴,抬手抛了车钥匙过来,“喏,车给你开,反正没什么人去那边,你顺便练练车,省得明天接人还叫网约车。”
好意隋然心领了,车钥匙她亲手给海总还回去,“谢了海总,不过我还是开公司车保险一点,有全险。”
“……你要是能把我车开废了,我真的要谢谢你,给我机会换新车。”海澄直接把钥匙塞进她口袋,推她出门,“快去快回。今天你别想跑掉。”
见过把座驾叫爱车的,没见过盼着爱车报废的。隋然判断海总今年收成不错,至于后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到车库,刚设置好目的地导航,把手机贴在支架,屏幕弹出信息提示。
淮安应是到了室外,不方便打字,发了两条夹杂着呼啸风声的语音:
“十二点的飞机,现在出发去机场,中转狮城,晚上七点左右到。”
“哦对了,我刚刚得知芮岚最近谈的项目兆悦未来极有可能参与运营,正好她这两天在狮城,我跟她碰个头,你问下海澄,有详细信息我们晚点再交流。”
淮安的“晚点”,大概率是晚上九点。
既不太早,也不太晚。
和绿地金融城MIF中心签下租赁合约当天,淮安打电话来表示感谢就是九点,第二次因为要了解装修公司具体情况,仍是九点。
两三次下来,隋然便记下了这个时间点。
误差从来不超过前后两分钟。
隋然系上安全带,拿下手机回信息:
「巧了,海总也才跟我讲过。不过我现在去南苑办点事,办完了回来我再问问。」
「祝一切顺利[比心]」
退回主界面,一个个群消息争先恐后涌出,沉静的夜空头像瞬间沉底。
望着明明设置了免打扰仍不断上浮的群聊思考了十秒,隋然翻到通讯录,给淮安设置了置顶。
……………………
尽管海澄换新车的想法是真诚的,隋然还是小心平稳地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南苑老汉昌钢材厂。
离老远看得出钢材厂荒废了不短时间,事实上隋然给钢材厂老板打电话,对方都差点儿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块地方,相当随性。
半开的四五米高的铁门,门口水泥路坎坷不平,缝隙钻出的野草眼瞧着齐腰深,间或有些生锈的金属板条。
杂草间闪烁着碎玻璃的反光,隋然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踩着皲裂的水泥地往大门走了一段。
饶是走这路比开车过来的一路小心得多,嵌在地面几乎与野草融为一体的玻璃瓶还是让隋然差点儿滑倒。
一个趔趄,手机掉出口袋。
隋然捡起手机,幸好有保护壳,屏幕没有损伤,但信号从4G变成3G,信号栏两格、一格地反复变换。
她站在原地拍了几张入口的照片,观察四周环境,高架桥后方的高层住宅楼遥遥在望,再远处依稀看得到路过的南苑镇中心商区。
这地方太荒凉了,非常适合杀人抛尸——隋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设想,但心里的退堂鼓越敲越响。
蝉鸣中响起了熟悉的铃声,忽然打来电话的是罗姐,“小隋到了伐?我们进来了,先看看,在这儿等你哦,不急的。”
这不是荒郊野外,是有待开发的新城区,隋然这样安慰自己,定定神,也等罗姐自说自话完,她说:“我也到了,刚停好车。你们车停在哪里?”
“噢哟,停在哪儿我也不晓得。我们的车停在哪儿了?”罗姐似乎在问旁边的人,隔了会儿,她说,“停在后门,后门吧。”
隋然扭头看了看路旁的车,“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隋然并没有马上动身。她打开微信,想给海澄发这里的定位,但群消息太多,翻了两页没翻到,她放弃了,转而点开置顶的淮安:「荒郊野外[位置]」
给海总发这么条信息搞不好要被嘲笑“说了没必要自己去一趟”。
给淮安发就不一样了,反正算时间淮总应该已经登机了,她不需要回应,只是想抒发和舒缓本能的旷野恐惧。
——客户是钱姐的朋友,这里是海城。光天化日,法治社会,不会有什么杀人抛尸。
信息前面的缓冲符号旋转片刻遽然消失,隋然收起手机,进了半开的大门。
褪色的铅灰色厂房和暗红砖楼房一大半沿围墙建造,另一半则呈“凹”字矗立在右侧,左边留出一大片空地,比外面的路面平整,杂草不多,想来当年充分考虑了承重问题,很适合用作运货车辆集散中心。
“哎——”
隋然循着声音往“凹”字形建筑看,一名穿黄色上衣的中年女性扶着栏杆正向她招手,紧接着,栏杆后又出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性,戴着棒球帽,看不清面孔。
罗姐的弟弟不善言辞,一路上只听罗姐煞有其事地规划:“这两层住人”、“这几层可以当办公室”、“厂房停车”……
看起来是做事情的样子,隋然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了,凭经验跟罗姐提些建议,对方直呼“好、好”、“不错”。
她弟弟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出了凹字形建筑去西侧那座最大的厂房,隋然想起来问钱姐最近情况如何,罗姐抬起手,用防晒袖擦脸,“好着呢。”
也许是上上下下累了,罗姐声音听上去有点闷,而她弟弟——那名高瘦的中年男性也发出类似嗤气的声响。
隋然心里一突,习惯性地看手机。
没有信号。
最新推送停留在四十分钟前,差不多是她进大门的时间。
可能是没吃饭,也可能是断网综合征,不太好的感觉再次占据情绪感官。
不妙的预感化为现实,是在通过卷闸门上的小门进入厂房十五分钟左右的时候。
厂房高十数米,可能接近二十米,码放着一座座生锈的钢材。地上累摞着吊车用的吊钩和链条。
货物和柱子阻碍了视线,看不出到底内部空间多大。
好在四面墙体都有窗,整体空间并不昏暗,相反,称得上明亮。
光亮主要是从高处的连排旧式钢窗洒下。低处每隔十米左右开有一米五宽两米高的钢窗,钢结构间隔二十公分,窗玻璃年久失修,残损了一部分,乍一看,感觉很像围栏。
罗姐就近围着其中一堆转了圈,爬上旁边一处矮台四下张望,问:“这些东西到时候怎么办?搬也不好搬的,处理起来也要钱的,卖废品人家不乐意来这么远。”
“这个到时候可以跟厂东谈的。”隋然说,手机依旧没信号,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厂里存放的物料,厂东应该都有清单。或者我们可以联系厂东出一份材料,具体怎么处理后面都能谈。今天是赶得急了,其实我应该找厂东要一份结构图。有结构图来实地勘查更清晰。”
她想催促罗姐赶紧看完走人。
长期空置的场地都有种腐朽而荒凉的气息,待久了,从生理到心理都很不舒服。
罗姐倒是听出了言外之意,扶着高个男性的肩膀走下矮台,一边问他:“那咱们今天先到这里?”
高个男点了点头。
隋然如蒙大赦,一口气没吐完,那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的高个男性忽然开口:“那个,小隋是吧,你拍点视频照片,我们去那边拍几个视频。”
拍视频照片没什么问题,隋然应着“好”,登上罗姐刚才站的矮台,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
直到那两人低声交谈着走出大门,她才注意到进厂房的入口离她所在的位置有段距离。
走出门时,罗姐回头望了一眼,向她挥挥手,远远地喊了声什么。
偌大空间弱化了声波传导的信息,隋然没听清,下意识地举高手机,示意在拍。
拍完三段视频,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隋然转身出去,才发现小门早就被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她拔腿往门口跑,边跑边喊罗姐。
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回应。
认清当下处境,隋然反而冷静下来,先给海澄发了一条短信:「SOS!南苑东港头路132号,原老汉昌钢材厂。最大的那间厂房。速来!」
到这时,隋然确定她是被人算计了。
不是很巧妙的方式,但由于对方打着钱姐的名号,也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她几乎上赶着把自己送进了圈套。
对方认识钱姐。
那么,是钱姐因挪用资金被送进去的侄子的家人吗?
要说近期结下的“仇怨”,她能想到的只有钱姐那被宠坏了的侄子。
手机微一震动,隋然惊喜地低下头,屏幕显示的却是:「信息发送失败」
她点选“重试”,系统没有反应。手指太凉,一直在抖。
隋然用力握了几次拳,用力戳下“重试”,信息终于再次发送。
她拍拍门,不管外面有没有人,尽可能保持语调轻松地喊:“别开这种玩笑好吗?我借的同事的车,同事知道我来这儿了,也知道我是因为钱姐的朋友来的,开这种玩笑有点儿过了哈。”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法治社会,一般矛盾上升不到特别严重的刑事程度,她这样安慰自己。另一方面,潜意识也觉得对方不至于那么蠢,做坏事之前把自己底细透个精光。
数不清第几次“重试”,身后忽然传来男性低沉、带着讽刺意味的话语:“隋总不愧是干大事儿的人,勇气可嘉嘛。”
那人不是罗姐——不知罗姐这人是否真实存在,隋然姑且这么代称——的弟弟,紧身T恤暴露出的体型比他壮,戴着帽子和墨镜,站在离隋然最近的窗后。
钢材厂厂房附近没有树木,得益于此,和墨镜男隔窗面对面时,隋然留意到他下颌与颈部交界的部位有着很清晰的色差——她很熟悉这种色差,通常出现在穿衬衫的同事的相同部位。
这人的身份不言自明,同行。
中介。
是上次因为她横插一脚没能坑钱姐一笔的不良中介吗?
感觉不太像。
合伙开中介店的夫妻做的是邻里街坊生意,往往不怎么在意仪表。
“明人不说暗话,听说前段时间隋总谈了个金融城的单子,咱们几个今天请隋总来也没别的意思,想跟你谈谈合作。”
墨镜男抬起手,隋然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四五个男性站在一幢三层小楼的屋檐下,有的抽烟,有的掂着酒瓶喝酒,都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对面人多势众,隋然咽下了到嘴边的粗口,装傻:“什么单子?”
墨镜男冷笑:“MIF16楼整层,招商经理姓李,你客户姓费,公司抬头燕京……”
“行。”隋然打断他,“你想怎么合作?”
墨镜男从地上拿起一只公文包放在窗台上,取出一只文件夹从玻璃破了一半的窗格塞进来。
一份代理协议。
被代理人甲方尚未填写,仅以“甲方”代称,乙方是隋然。
两百来字的协议,意思简单明了:遇安这客户是甲方委托乙方对接的,甲方许诺给乙方等同于佣金总额20%的现金作为酬劳,但业主方佣金归于甲方。
隋然一字一句读了三遍,笑:“老板,你知道就算我签了协议,佣金也到不了你公司账上,独家委托协议早就交给招商了。上面填的是兆悦,不是我。”
她猜到了真正的幕后主使——那时候海澄提到过要警惕的远行地产,那个极有手段的狠人范经理。
墨镜男叉起手,脑袋往一侧歪,是个不拿正眼瞧人的姿态,黑皮白皮的分界线因此更加显眼,隋然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对比强烈的色差上,不去猜测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也不去想最后一次短信有没有发送成功。
她克制着看手机的冲动,等待对方回应。
墨镜男斜盯了她片刻,从腋下抽出一只手,扔了只中性笔进来,“签。”
笔在空中划出潦草的弧形,不偏不倚落在文件夹上。
随笔一块儿落下的,还有一滴水。
隋然眨眨眼,模糊的视线中,她依稀看到墨镜男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正迅速接近。
……………………
“签个鬼啊!”
“什么狗东西!操!辱狗了!”
“报警!妈的!必须报警!”
……
海澄骂骂咧咧地踢飞了地上的小石子,显然气得不轻。
那两张她揉烂的协议最终被海总撕成碎片,洒落得到处都是。
一阵风掀动几片碎纸飞到隋然脚边,恰好是乙方签字栏。
残存的纸片上并没有手写字体,她没签。
就算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不能形成任何约束,隋然也不会随便签字。
“因为人类是邪恶的,所以法律不得不假定人类比实际的情况要好。”(注1)
“什么?”
“啊?”隋然茫然地抬起头,稍后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口,她从坐着的台阶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没事儿,就是突然想起一句话。”
报警没用,隋然心知肚明。
因为对方拎得清,度把握得让人恨不得拍案叫绝:一没跟她肢体接触,二没有实际伤害,三对方套她过来还经过了钱姐那一层,她没有证据证明对方就是远行地产的人。
还有一点隋然现在回想起来挺戏剧化,也叫她哭笑不得,海澄来得太及时,似乎反把对方震慑了,留下一句“离金融城远点”匆匆离开,姿态怎么看怎么狼狈,跟出场时的冷酷傲慢比,反差得有脖子上黑白色差那么大。
再者,遇安这笔单子的佣金虽说数目不小,但在海城连两居室的首付都不够,不至于让一伙人铤而走险。何况现在法律制度包括行业流程都很完善,那协议形同废纸。
墨镜男就是想“教育”她,确切地说,想吓唬她。
很多才入行的新人都会收到“老人”一些忠告,诸如那些物业招商难缠,哪几家中介行径恶劣。
对于后面一种,老人劝告是尽量不要碰,绝对不要正面起冲突,最好提前做防备——就像海澄叮嘱的那样。
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
不怕碰上恶人,最怕被恶人磋磨。
碰上犯浑的光干耗着都能把人耗去半层皮,惹不起,要躲。
见海澄总算不那么愤慨激昂了,隋然赶紧借机转开她注意:“你们怎么来得那么快,我一直以为信息没发出去呢。还有……”她拉着海澄的衣袖,小幅度指向门口的黑色厢车,“那车,还有那几位大佬……你从哪儿找来的?”
她指着车旁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迷彩服壮汉。
真的很壮,胳膊比海澄大腿还粗。
墨镜男扔笔进来让她签字时,从对面小楼跑过来的人是来给他通风报信的。
墨镜男跟那几个抽烟喝酒的人前脚走,五六分钟功夫,海澄就带着四个壮汉从天而降,一个一脚踹开卷闸门上的小门,一个徒手掰断了窗框,剩下两个干了什么,隋然没看到。
四个人两两相对站着,就像四大护法金刚,给人感觉特别安全。
“情况难么紧急我上哪儿找这些个大佬,还不是你家……”说到这儿,海澄突兀地一拍脑门,“靠!我给忘了!”
她冲隋然比出一个稍等的手势,点了几下屏幕,手机送到耳边。
“嗯,没事了,没啥大事,情绪很稳定。”
“对。”
“你别小瞧我们然,这人胆肥着呢……”
海澄忽然扭头笑得一脸诡秘:“在呢,要不要跟她说两句?”
隋然张大了嘴,警惕地退后一步,口型问:“淮总?”
手机已经塞到她手里了。
“隋?”
“啊……”
隋然脑子一团混沌,这比她认清自己被锁进厂房的现实更令她无所适从。
她还不太相信那边的人是淮安,她发信息那会儿淮总已经登机且关手机了才对。
“隋经理?”
听出对面的语气起伏明显,隋然忙应声:“呃,是我。我在。”
“你还好吧?”
“我很好。”隋然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笑起来,莫名其妙地笑出声,笑出了眼泪,“就是有人搞恶作剧。嗯……一个玩笑。”
淮安不知是否听出什么,静默片刻,“人没事就好。”
“我没事。”隋然说,“话说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飞机上么?”她特意拿开手机看了下屏幕,显示的是网络通话,“哦对,飞机上现在也有WiFi了。”
“我改航班了。”淮安轻描淡写打破了隋然的幻想,“收到你的信息,我觉得有必要确定你情况,但很久没收到回复,所以我联系了海澄。”
迷彩壮汉们开来的黑色厢车带有移动网络,隋然连上热点,顷刻弹出数十条信息,包括来电提醒和微信推送。
她给淮安发信息是11点57分,七点左右到达狮城的航班的起飞时间是12点10分。
“整个都乱了啊……”隋然喃喃道,她分不清乱的是淮安的行程还是她的脑子,又或者她整个人。
“我想尽快确定你没事。”淮安快速说完,不等她反应,话锋一转,“好了,我要去办登机手续,你回去好好休息。”
“哦好的……”
淮安没有立刻挂断,顿了顿,又问:“我们,明天见?”
“好。”隋然点点头,仅剩的一线清明支撑她重复最后一句,“明天见。”
……
隋然没想到第二天见面的时间甚至比之前约定的更早。
八点三刻,顶着依旧强盛的高温酷暑大太阳步行到公司,隋然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时就看同事一脸古怪地提醒她去大会议室。
会议室三个人,海澄和傅兰洲挨得挺近低声说着话。
见她进来,海总往后一指,拉起傅兰洲眉飞色舞地往外走。
十几米外的房间另一头伫立着一道略眼熟的修长身影,隋然没戴眼镜,不敢确定那人是她想的那位。
听到动静,对方转身现出真面目。
“隋。”
作者有话要说: 啊————————
脑内了两星期这个画面,终于写出来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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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论法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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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深水□□的老板:江蓝生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老板:废了个狒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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