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鹤归宗,青木峰。

  遮天蔽日的圣王树某中央树屋外,君以清身着一袭素袍, 焦急地守候着, 此时正是黄昏, 红色的晚霞透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这些色彩艳丽的光点,怔怔出神。

  “吱呀——”

  突然树屋的门开了, 君以清的心瞬间提起,他转身回头,便看见一个面容憔悴, 模样清隽的男子从木屋门后走了出来。

  君以清想也没想就快步上前,一股脑儿地说出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师父, 如今白师妹被关押在天刑台上已有三日, 日日饱受万剑穿心之苦, 弟子在此恳求师父您前去救她一命。”

  风竹刚出关, 神情有些疲惫,自那日柳三叶叛出鹤归宗后不过几日, 他就在此地闭关日夜不休地炼制招阴旗。

  刚一出关, 君以清就在他耳边喧哗, 他不免有些烦躁:“你可知白瞳犯了何罪?”

  君以清脸憋得通红:“这……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了解白师妹的为人,她是绝对不会残害大师姐的。”

  “就算真的另有隐情, 她自己不说,旁人也爱莫能助。”

  风竹拂袖一挥,一股无形劲力卷地而起, 风竹衣袍扬起,飞离树屋,君以清见此连忙御剑跟上:“师父,正因为如此,弟子才想求您出面担保。”

  风竹声音冷冽:“白瞳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君以清眉头蹙紧,急道:“师父,那日三叶为救白瞳叛出鹤归宗,可见白瞳在三叶心中地位极高,师父您最是疼爱三叶,难道就忍心见三叶知道白瞳死后悲痛欲绝吗?”

  君以清说完此话忽然愣住,他一声不吭地朝修炼场飞去,君以清紧随其后,仍旧不停劝说。

  一路绕过密林、石子小路,等来到修炼场旁的一块高地时,风竹终于停了下来。

  他收起劲风,缓步走上高地,在他的面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子树,桃子树正对练武场,此地视线开阔,又有绿荫遮阳,本该是个宜人的休憩场所,可是树下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包。

  在土包的前面还立着一块扁平的木头,君以清看见后,忍不住问:“师父,此处何时出现了一个隆起的土包?怎么前面还立着一块木头?”

  风竹回头看了君以清一眼,眼神带着些许怜悯:“这是君以宁的坟墓。”

  君以清闻言如遭雷劈,他一连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向风竹:“师父,您是在同弟子开玩笑吗?”

  “为师从不说戏言。”

  君以清依旧不愿相信:“这不可能,以宁怎么可能会死!”

  “这不可能!”君以清拿起魂器就开始呼叫君以宁,手中的魂器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亮起来,“这不可能……”

  君以清痛苦地蹲在地上,关于君以宁的死他早就有所耳闻,早在他那日回龙王殿后,就有人告诉他君以宁死了,但他那时没看见君以宁的尸体,门派也没人通知他,所以他觉得那些都是些作恶的玩笑,却没竟是真的!

  他脑中一片混乱,自责羞愧齐齐涌上心头,他当日就不应该让君以宁独自离开,更不应该自己一人回鹤归宗,他日下黄泉,他该以何颜面,面对以宁的亲生父母!

  风竹将方才在树屋中炼制的招阴旗,从袖中拿出,插在君以宁坟墓上方:“你也不必太过难过,自从以宁葬于这棵桃树下后,此处便聚集了不少阴魂之气,所以为师猜测以宁身上可能有阴灵根。”

  “阴灵根!”君以清一听这二字立马站了起来,“这么说以宁还有救?”

  风竹回:“鬼修在修真界中,一千万个人里都不一定有一个,你也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君以清闻言,再次陷入痛苦悲伤中:“师父你为何不告诉我,我,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以宁最后一面。”

  “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储丹雪身死,柳三叶又带着白瞳叛逃,等缓下来时我又在炼制招阴旗。”

  风竹一边以招阴旗为中心,在八个方位施法布下聚集阴灵的魂阵,一边问君以清:“你说白瞳如今在天刑台,她是如何被捉的?”

  君以清回:“方十师叔说,三日前他与秋暝师叔在西漠被金炼罗拦截,白师妹突然出现打伤金炼罗,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风竹冷哼:“如此说来,他俩倒有些恩将仇报了。”

  君以清不敢吭声。

  风竹继续问:“你说白瞳打伤了金炼罗?”

  “是。”

  风竹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将手拢在袖中:“宗主对此事怎么看?”

  君以清回:“宗主也在劝说临渊师叔,劝他留白师妹一命,但是临渊师叔现在谁的话都不听,后来两人打赌,说是如果白师妹能在天刑台上坚持十日,便留她一命,可是这怎么可能!十日下来任谁都会死的!”

  风竹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便避过了此事:“三叶呢?她在哪儿?”

  “弟子不知,她并未跟在白师妹身边。”君以清再次提出,“师父恳求您出面救白师妹一命。”

  风竹背对着君以清走进练武场:“她能打伤金炼罗,早已不是普通的鹤归弟子,宗主比你更想救她,她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练武场上的弟子见师尊和大师兄前来,纷纷行礼问好。

  风竹:“还有一事,金炼罗是否已经夺走了玄土?”

  君以清回:“是。”

  风竹:“宗主可有什么安排?”

  君以清:“宗主什么都没有说。”

  风竹陷入沉思:“如今魔尊即将复活,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此事吧。”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

  两日前,北域魔宫,祭坛。

  空旷的魔殿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此祭坛与寻常祭坛不同,它的台面凹陷,像是一个盛水的容器,里面装满了殷红的鲜血,腥臭的血水不断地冒着热泡,如同锅里沸腾的开水。

  祭坛周围有八根台柱,每一根台柱都雕刻着一个魔修史上有名的魔头,这些魔头各自对应着一场旷古绝今的盛大战争画面,浮雕上大战中的人物多数已经没有面部,但矫健的身姿,飘扬的法宝服饰,却刻画得真实洗练,看得久了,竟仿佛也深陷进这战争之中,让人目眩神迷。

  祭坛之上飘浮着之前收集来的重塑肉身的材料,有游动的红鲤鱼、紫色的斧头、蓝色如星辰般闪亮的羽毛……

  祭坛前一个身着黑衣,缺了半只耳的魔修正在指挥着众人往祭坛里倒血水,空荡荡的大殿,时不时传来“咕咚咕咚”的血水声。

  就在此时,阴森压抑的大殿殿门缓缓打开,四个魔修抬着一张紫金玄木椅从殿门后走了进来,那椅子上坐了一个人,正是金炼罗。

  金炼罗面无血色地卧躺在椅子上,右手无意识地抖动着,那日在流沙城,他本可以轻轻松松取走玄土,可是途中却出现了变故,先是无间狱火失控,紧接着他的周身又开始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如今调养了四日,他依旧心悸,不见丝毫好转。

  金炼罗急于复活魔尊,不光是为攻占东州,更为治愈他这心悸的怪病,魔尊乃渡劫后期大能,想必一定能知道原因。

  想及此,金炼罗将那半只耳的魔修召到跟前,问:“如何?血够吗?”

  半只耳见金炼罗神色阴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魔君,之前在龙王殿抓来了许多仙修,因此血源充足,还有剩余。”

  金炼罗目光沉沉地按下自己抖动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回:“好。”

  半只耳闻言快速地退回祭坛,继续指挥着众人往祭坛中倒血水。

  没过多久,血池便被血水倒满,血池中央渐渐升起一个巨大的血球,那血球不停地跳动着,如同人鲜红的心脏。

  金炼罗见此,从空间里拿出最后一件重塑肉身的材料:一团黑漆漆黏糊糊的玄土。

  玄土飞升至祭坛之上,渐渐与其余材料融为一体,黑色的玄土逐一将其余材料吞噬,最后整个祭坛上空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蠕动的黑色球体,大殿中的人,都停下来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上空。

  血池中的血球似是感应到了上空肉身的召唤,它兴奋地在血池中越跳越高,它每蹦一下,跳跃的高度就比之前高出一半,同时它落下时溅出血池中的血水,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离得近的魔修被血水溅了一身,他们快速地往后退,就在所有人都远离祭坛的那一刻,血球纵身一跃,终于够到了它渴求已久的肉身!

  与此同时,下发血池中的血水,开始源源不断地随着血球逆行涌入,黑色黏球在血水的灌注下开始逐渐被捏成一个人形的模样,那人形的黏土被血水覆盖,先是有了耳朵,再有了鼻子,等到有嘴巴时,黏土居然开始说话了,它在笑,听笑声是一个极为苍老的男人。

  “哈哈哈……”

  它笑得浑厚,犹如带了巨大的力量,令人感到压迫,金炼罗听见笑声,目光狂热地看向那个人形的黏土,多日来的抑郁终于在此刻彻底消散,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爬下座椅,跪倒在黏土面前:“恭迎北域魔尊重现人世!”

  黏土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声高昂带着久违地重出人世的兴奋,可是就在它的笑声达到顶点时,它却突然捂住脖子,哑了声。

  下一刻,人形黏土在空中变得扭曲起来,它的手指弯得犹如麻花,身体更像是生了寄生虫的蛇,疯狂地快速摆动,没过多久人形黏土便扭得不成人形。

  这变故发生得过于突然,金炼罗大惊失色地从地上站起:“这是怎么回事!”

  他抓来之前那个指挥往血池中倒血水的半只耳魔修,发疯似的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半只耳连连摇头,吓破了音:“属下,属下也不知,属下以心魔起誓,属下绝对没有往血水中动手脚!”

  “没有动手脚,那这是怎么回事!”

  金炼罗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祭坛上空的黏土,那黏土在扭曲成一团后,竟破开了无数条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裂痕里爆射出刺目的白光,魔尊的元神即将破碎!

  直到这一刻,金炼罗才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想到了之前裘贺留给他的话:“是离水!离水被人动了手脚!”

  “啊——”

  金炼罗气愤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他简直要被气疯了:“这些该死的鲛人!竟敢愚弄本座!”

  魔尊的元神即将破碎,它痛苦地嘶吼着,声嘶力竭地大叫声几乎震碎所有魔修的耳膜:“啊啊啊——”

  那叫声中包含着绝望、痛苦以及愤怒,魔尊的元神挣扎痛苦不已,就在此时,一具完美的天生魔体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它的视线里。

  若在平时,它必定会好好打量一下这身体是否符合它的条件,但此刻性命攸关,它根本来不及多想,它“嘭”地一声就冲出了黏土!

  它看着那副身躯,就像是在看湍急河流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瞬间它就钻进了那副躯壳。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它便后悔了,它钻进的躯壳,竟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

  魔尊的一番举动,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光团冲出了黏土,然后钻进了一个不知何时,从哪儿钻出来的壮汉的身体里,那壮汉脸上带着一张全遮的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体格魁梧比一般成人要大出几倍,看上去十分不一般,但是他却穿着凡间农夫最为普通平常的粗布麻衣。

  光团在壮汉的身体里四处乱窜,窜了没一会儿,就彻底熄灭下来。

  众人搞不清状况,纷纷看向壮汉,金炼罗也注意到了他,出声质问:“你是谁?你对魔尊做了什么!”

  壮汉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像是个石像。

  金炼罗一连质问好几声,壮汉都毫无反应,他察觉到怪异,便动身上前查看,正逢此时,壮汉的头,竟“咔吱咔吱”地转动起来。

  当壮汉的脑袋扭成一个诡异的姿势后,金炼罗赫然发现,这诡异家伙的脑后,竟扎满了红色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