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叶在西漠混得如鱼得水, 但好景不长,一转眼就到了月底,荀墨还没有回来, 仿佛一夕之间白瞳的笑容就消失了。

  这夜, 白瞳坐在船舷上望着星辰, 等候荀墨,柳三叶从船舱里拎着一袋酒囊走了出来, 她见白瞳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船舷边上,踟蹰片刻, 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她微醺上前,坐在白瞳身边。

  今夜的星辰尤其震撼,两人坐在船舷边上, 仿佛置身一处五光十色的星河之中,柳三叶望着深蓝的天空, 眼睛里似也落满了星辰。

  柳三叶望着星辰对白瞳说:“沙漠里的星星可真美。”

  白瞳的注意全被柳三叶手中的酒袋子吸引, 她微微蹙眉:“你怎么喝起酒了?”

  柳三叶回着俏皮的话:“我的那群便宜徒弟送的, 不喝放那儿可惜了。”

  白瞳:“……”

  柳三叶将手中的酒袋子递给白瞳, 眯着眼睛轻笑道:“瞳瞳要不要尝一尝?挺好喝的。”

  白瞳叹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劝说道:“你不要喝酒, 喝酒对你的身体不好。”

  柳三叶摇摇头, 居然直接拒绝了白瞳:“不行!我就要喝!”

  说罢, 她便举起酒囊, 合上眼睛,打算再喝一口, 然而就是这么合眼的片刻功夫,她手中一轻,只听“砰——”地一声响, 酒袋子就被瞳瞳抢过扔了出去。

  柳三叶一下子清醒过来:“瞳瞳,你扔我的酒做什么?”

  白瞳绷着脸道:“少喝酒。”

  柳三叶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瞳瞳你知道我的酒有多贵吗?”

  白瞳摇摇头,表示不知,柳三叶于是伸出了十根手指头。

  “足有八百枚中品灵石呢。”

  “八百枚上品灵石我也照样扔。”白瞳将她的十根手指头拢在一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看你都喝醉了,指头都数不清了,八百灵石你比个十做什么?”

  柳三叶努力将自己的手从白瞳的手中抠出:“我不管,瞳瞳你得赔我酒。”

  经过柳三叶这么一出插科打诨,白瞳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好气又好笑地问:“你要我怎么赔?”

  柳三叶想了想,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右边脸说:“亲我一下。”

  白瞳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赔”法,她看着柳三叶因为醉酒而泛红的眼尾,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柳三叶眯着眼睛把自己的右脸送到柳三叶的跟前,并且压低声音威胁恐吓道:“再不亲,我可就要让你赔酒了,八百中品灵石呢,你自己选吧。”

  白瞳“不得已”,只好慢慢地低下头在柳三叶的脸上亲了一下,柳三叶的脸细腻光滑,白瞳亲后莫名觉得触感很好,她将手轻轻地放在心脏上,感觉心如鼓擂。

  本以为这场“煎熬”已经过去,谁知柳三叶得寸进尺,继续把左脸凑在白瞳的跟前:“还有这边呢,这边也要亲一下。”

  白瞳红着脸问:“为什么,不是已经亲过了吗?”

  柳三叶笑着回:“因为要对称呀。”

  白瞳忍着笑,快速地在柳三叶左脸上也亲了一下,柳三叶这才满意:“嗯,很好,勉强算你赔了我的酒。”

  说罢,柳三叶坐直身体,笑着对白瞳说:“看在你这么听我话的份上,我决定讲一个笑话奖励你。”

  白瞳问:“什么笑话?”

  “咳咳……”柳三叶清了清嗓门,道,“从前有一个喜欢弹琴的先生,他总是闷闷不乐,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懂他的知音,直到有一天,他在弹琴时,一个农妇路过突然大哭起来,他以为他遇到了知音,高兴问那妇人为何而哭,那妇人回答他:“我丈夫生前是个木匠,他锯木材的声音和您弹琴的声音特别像,听后,不觉悲从中来。”

  柳三叶讲完这个笑话,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她扶着白瞳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瞳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但是她见柳三叶笑得这么开心,便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柳三叶笑着问她:“是不是很好笑?”

  白瞳笑着点头:“嗯。”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柳三叶笑着捂住自己的肚子,白瞳则笑着扶住柳三叶的肩膀,两人笑成一团,笑声飘远,寂静辽阔的沙漠似被惊扰,发出“飒飒”凉风刮过的回旋声,休憩的动物爬出沙洞观望,璀璨的星河则在天上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切事物在表面上,都是那么地娴静安好。

  ……

  后半夜时,柳三叶借口睡觉,独自走回船舱,她一边笑着向白瞳招手说晚安,一边缓缓地关上舱门,等到房门的最后一束星光消失,房屋彻底堕入黑暗时,柳三叶的笑容就一点点地消失在了脸上。

  她在黑暗里,面对着房门,静站了许久,站到双腿微微发软,快要失去知觉,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屋里走。

  磕磕碰碰寻到一张灯符点亮,火焰“唰”地一声划破了黑暗,摇曳的火光倒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灭。

  柳三叶伸手拿出了套在脖子上的聚灵玉。

  这块原本温润光泽的玉,如今已遍布裂痕,灵玉中间甚至已经碎去了两块。

  此玉一旦破碎,里面的大量狂躁灵力就会在瞬间涌回她的体内,届时她的理智会被彻底摧毁,身体将被噬木圣卷反噬,最终变成一个如她师祖一样没了思考能力,只知破坏的怪物。

  这样的怪物,比正常的魔修还不如,魔修虽然会变得嗜血,但至少还有思考的能力。

  柳三叶情愿死,也不愿变成这样的一个怪物,再何况,她本来就该死了,能活这么久,她早就知足了。

  柳三叶拿出她准备好的固灵丹,固灵丹是一枚青色的灵丹,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个瓶子,眼睛里藏着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情绪。

  如今灵玉即将破碎,她不能再拖,明日就得动身前往北域,这枚丹药能够让她保持一个时辰的理智,她要服下它,趁着尚未彻底变成怪物前,用仅存的理智斩杀金炼罗,为大师姐报仇雪恨,然后……她就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也是她如今,唯一仅剩有的价值。

  柳三叶紧紧地握住固灵丹,捏到指骨泛白,指尖充血。

  她忽然又有些不舍,她放心不下白瞳,她担心离水被掉包的事情会被发现,担心魔尊不会死,担心无字天书里的结局会照常发生,而这一次,云逸仙不会再舍命搭救白瞳。

  柳三叶太担心了,她根本就无法安心离开。

  柳三叶处在深深的纠结中,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

  第二日清晨,白瞳照常在船头守候,突然天空飞过一束白光,呼啸声立马引起了白瞳的注意,她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不是以往飞鸟飞过的黑影,而是修士御剑飞行在天空留下的划痕。

  白瞳原本黯淡的眼神,再度亮了起来,她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一束白光,看着它从流沙城的方向飞来,由远及近,光束越来越大,白瞳心跳加速,摒住了呼吸。

  可是那束白光却没有在他们的飞舟前停下,而是直直地从她们的天空飞走,白瞳以为是荀墨飞过了,连忙御剑上去拦截。

  待到她飞上高空时,她才发现,在天空御剑的人竟是一名男子,那男子看着她,怒道:“你挡着本大爷的路做什么!”

  白瞳见到此人,原本激动的心,立马跌落谷底。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着她就要御剑回去,那男子叫住她:“你还回去做什么,还不赶紧跑?”

  白瞳疑惑地看向男子,见他面色苍白,行色匆匆,又是从流沙城赶来,便问:“可是流沙城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回:“金炼罗明日就要带着魔修打来流沙城了,城里的所有人都在逃命呢,不跟说你说了,我要跑了。”

  说罢,他便化作一束剑光,快速逃离了此处。

  白瞳发现,在他的身后,陆陆续续又飞来了数十道白芒,似乎都是从流沙城逃命而来的。

  与此同时,坐在船舱里的柳三叶也收到了消息,夜娆通过通讯符向她传音道:“金炼罗明日就要打来流沙城了,我们商会正在集体搬迁,您要一起吗?”

  “不必管我,你们先走吧。”

  柳三叶冷冷地掐灭通讯符,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流沙城的方向:“没想到金炼罗会亲自来流沙城,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她快步走出船舱,正逢白瞳从空中飞下,白瞳道:“金炼罗要来流沙城了。”

  柳三叶面露寒光:“我知道了。”

  柳三叶的神情让白瞳心中不安,余光正好看到柳三叶紧握的双手,白瞳瞳孔微缩,连忙封住了柳三叶的穴道。

  柳三叶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周身就已经动弹不得了,她着急地看向白瞳:“瞳瞳你做什么!”

  白瞳察觉到她的意图,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为大师姐报仇,但是你不能拿下聚灵玉,你若拿下了聚灵玉,你便会出事,我不许你出事!”

  柳三叶双目通红:“瞳瞳,难道你就不想为大师姐报仇吗!只要你放了我,我现在就能为大师姐报仇!”

  白瞳的眼睛里噙满泪光:“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我会很难过?”

  柳三叶闻言怔住,这些时日来她都在想方设法让瞳瞳开心,却从未想过,她若死了,瞳瞳该多难过。

  柳三叶心如刀绞,痛苦地低下了头。

  白瞳哽咽着说:“大师姐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是要为大师姐报仇的。”

  柳三叶大惊失色,她猛地抬头看向白瞳:“瞳瞳你要做什么!你现在才金丹,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白瞳伸出纤白的手指,试图抚平柳三叶紧皱的眉头:“你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我还要找到荀墨为你治病呢。”

  柳三叶如遭雷劈,双眼几乎要浸出血来:“瞳瞳,我求你,你不要去!不要去!不能去!”

  白瞳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柳三叶的脸:“我知道,当日我杀了大师姐,你就已经对我心生怨恨,如今我去为大师姐报仇,你应当高兴才是。”

  “怨恨?瞳瞳你在说什么!”柳三叶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瞳,她本想拼命摇头,可是她却动弹不得,她只能不住地大吼:“我怎么可能会恨你?我从未恨过你!瞳瞳你不要乱想,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啊!”

  柳三叶没想到当时她的一些行为会伤害到白瞳,可是她当时只是在气头上,就算是在气头上她也从未恨过白瞳,她只是有些介意,只是一些介意而已啊!

  柳三叶想要解释,但是下一刻,白瞳就封住了她的嘴巴,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白瞳自顾自地解释道:“当日我并不是因为大师姐入魔才要杀她的,她那时信仰崩塌,一心求死……”

  白瞳眼中盛满泪水:“三叶,我并不是因为大师姐入魔才要杀她的,所以我也并不会因为你入魔而杀你……”

  白瞳一直为柳三叶失去理智时下意识怕她的行为耿耿于怀,她以为柳三叶怕她是因为她小时候对柳三叶说过:“你若入魔我会杀了你”的话,可是过去这么多年,她的心境早已发生变化,她怎么会单纯因为三叶入魔而杀了三叶呢。

  柳三叶闻言拼命地想要解释,她想解释她并不是因为怕瞳瞳杀她,瞳瞳最讨厌魔修,她是不想让瞳瞳看见她入魔时样子!

  她只是害怕瞳瞳见了她会讨厌她啊!

  柳三叶的脸憋得通红,明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只能用近乎绝望地眼神看着白瞳,祈求她不要走。

  白瞳异常坚决,她哭着合上了柳三叶的双眼,当双眼闭上时,柳三叶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柳三叶的身体变得瘫软,一头栽倒进了白瞳的怀里。

  白瞳抹去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将柳三叶抱进船舱,放到床上。

  白瞳坐在床沿,看着柳三叶的睡颜,用手轻轻地描摹着她的轮廓,看得久了她的眼睛里竟又生出了雾意。

  她近乎战栗地将手放在了柳三叶的脖子上,柳三叶平时很小心,身上穿了很多件衣服,脖子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不少围巾布条,理由说是遮掩风沙,防止晒伤。

  白瞳从未信过。

  她一件一件拨开柳三叶脖子上套着的围巾和高领衣物,然后牵着红线,将聚灵玉取了出来,当她看见,那聚灵玉已是裂纹遍布时,白瞳如当头一棒,即刻止住了呼吸。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柳三叶这几日的反常行为,近乎疯狂地四处游玩,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就好似在享受着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白瞳永远都猜不透她,她已经彻底分不清三叶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了,她一直都在骗她。

  白瞳的眼泪涌出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流入脖子浸湿胸前的大片衣襟,她试图用手去抹,却越抹越多,手背上的泪水,流到手心,再由着手心滴落到地面,大颗大颗的泪水仿佛永远都掉不完,擦不尽。

  她看着昏睡中的柳三叶,脸上充满了悲伤:“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她哽咽地抓住床沿,巨大的悲痛像是一把尖锐的刺刀扎进她的心脏,在里面胡乱地搅动着,她无力地顺着床沿,跌坐在地上,终于是由无声流泪,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三叶,你这个大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