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洲本来都打算好了循序渐进, 温水煮青蛙。只是今天突然得知邵沛然就是林妙然的消息,两人之间如此奇妙的缘分,让她完全忍不住, 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一方面, 喜欢一个人是很难隐藏住的,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用这种方式让邵沛然知道,永远有人站在她这边支持她。

  直觉里, 她也许会需要这种支持。

  现在得知邵沛然拒绝自己, 只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很难下定决心去建立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她就更觉得这种做法有必要了。

  邵沛然的犹豫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父母带给她的影响, 必然十分深远。但贺白洲也相信, 只要自己坚持足够长的时间, 就能让邵沛然看清楚另一种可能。

  世间所有的事,本来就并非绝对, 而是因人而异。

  她可以等, 前提是邵沛然相信有人在等她。

  也许, 她自己也是想要走出来的, 只需要一点外力, 轻轻一推。而贺白洲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份外力。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 还是因为过分紧张, 说完之后,贺白洲有种口干舌燥的焦灼感。她看着黑暗中邵沛然的影子,既期待,又害怕。

  但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能否认,你说的这些话很动人。”过了一会儿,邵沛然才开口,“上学的时候学过辩论吗?”

  “……”贺白洲还真学过。

  虽然她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被要求去学。当然最终学得也不怎么样,最多是在人前说话的时候更自如一些。

  所以此刻听到邵沛然突然提起这个,她不由耳根泛红,小声抗议道,“不要转移话题。”

  “话很动人,但我……”邵沛然停下来,斟酌了一下言辞,最后道,“如果我今年十八岁,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赞同你的说法吧?可惜我现在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一个人看清了自己的缺陷,并不意味着就能改掉。”

  如邵沛然这样的人,当然是早就将自己剖析得干干净净。

  知道这种缺陷和弱点,是来自那个给予她血脉的男人,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尝试过去改?

  但她和那个男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个理智大于感性的人,她也选择做一个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看……如果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去做一种尝试,不也一样是不负责任吗?跟他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贺白洲着急了,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口不择言,而是继续试图讲道理,“你会这么想,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负责任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们只是正式恋爱之前的接触和了解,觉得不合适就放弃是很正常的。也许……也许到时候,是我觉得你不合适呢?”

  说出来了!她居然真的说出了这种话!

  邵沛然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下,如果贺白洲不是用这种英勇就义一样的语气说出来,她说不定就信了。

  不过在感情上,这的确都是说不准的事。当初,不也是林鹤之对母亲穷追猛打?然而感情一旦耗尽,转身离开时也没有丝毫顾惜。

  贺白洲从这沉默之中,察觉到了她的动摇,于是立刻身体前倾,摸索着握住邵沛然的手,“我不是在逼你答应,只是想让你不要拒绝得那么快。还是那句话,你只要看着我就好,直到你做出判断。”

  明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邵沛然总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得到。

  也许是夜晚助长了人的勇气,也许是风煽动了她的情绪,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不断闪过,最后她张口,说出来的却是,“我……在看。”

  贺白洲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下一瞬才感觉到无尽的惊喜从心底不断地涌上来。

  但她按捺住了自己,没有表现得太夸张,生怕邵沛然被刺激到又改变主意。

  “我……”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要说得好像投标中了一样。”邵沛然说。

  在话出口的瞬间,她其实是有些后悔的。或者也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因为未来难以掌控而出现的患得患失。这时就会忍不住想:或许不应该答应,让一切维持原样,心情就不会因此而波动。

  但理智在这时又占据了上风,让她没有将这种波动表现出来。

  她任由贺白洲握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才轻轻抽出来,对她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嗯。”贺白洲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站起来,似乎还想留在这里,再稍稍品味一下这一刻的快乐。

  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几秒钟,她就站起身,回头看向邵沛然,“你送我到楼下吗?其实我……嗯,有点怕黑。”

  邵沛然并不相信这个不走心的借口,但她还是跟着站起来,“走吧。”

  两人沉默地从顶楼下来,走出楼梯间的一瞬,明亮的灯光照过来,似乎让两人都清醒了一点。

  贺白洲频频转头去看邵沛然,好几次“你应该不会后悔吧”这句话都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她控制住了自己没说。不说,也许邵沛然也不会说,万一说出口,她顺水推舟了怎么办?

  这种忐忑的心情,搞得她连喜悦都没剩下多少了。

  嗯,现在也不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等回去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细细回想好了。

  下了楼,从电梯里出来,贺白洲就回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邵沛然就站住了脚步。

  贺白洲看着她,总觉得这一刻的邵沛然有点……她说不上来,但心里有些不安。如果就这样离开,说不定今晚就要担心得睡不着了。

  所以她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回去了一步,叫对方的名字,“邵沛然。”

  然后在邵沛然抬起头来的瞬间,慢慢凑了过去。

  邵沛然以为她是要亲吻自己,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脸。贺白洲似乎是笑了一声,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邵沛然的脸颊上。

  “你这里有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她听见贺白洲说,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我希望从今往后,每一天都能看到你的笑脸。如果有任何不高兴或者不舒服的地方,都告诉我,好吗?”

  她说完之后,也没有等邵沛然的回答,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把人往电梯的方向推了一下,“回去吧,我走了。”

  再不走,贺白洲觉得自己可能就舍不得走了。

  走出楼道之后,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邵沛然原本是在目送她,不知为什么,在她回头的瞬间,下意识地一闪身,藏在了半开的门后面,完全掩住了身形。

  贺白洲失望地转回头,但往前走了几步,她就又高兴起来。

  失去了压制,那种绵密的,不断从心底往上冒的快乐气泡,在一瞬间充盈起来,几乎要填满她整个心间。

  贺白洲忍不住原地蹦跶了一下,似乎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快乐。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掏出来一看,蹦跶的动作突然僵住。

  沛沛:你这样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一样,我觉得需要重新评估一下对你的印象了。

  贺白洲下意识地想回头去看,但被她控制住了,只是挺直了脊背,努力做出成熟稳重的姿态,一路走出小区。直到上了自己的车,她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暗道好险。

  然后才拿起手机,回复了这条消息。

  贺白洲: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你赶快把这条消息撤回,我就当没有看到,要不然我就……

  沛沛:你就什么?

  贺白洲:我就跪下来求你!

  沛沛:……

  沛沛撤回了一条消息。

  沛沛:下次过来跪。

  贺白洲的视线停在“下次”两个字上,完全控制不住地露出微笑。

  ……

  回医院的路上,贺白洲难得打开车在播放器,听了一会儿广播。说来也巧,这个时间段的节目,正在播放的是恋爱主题的歌,旋律轻快、歌词甜蜜,贺白洲虽然一向不怎么听流行音乐,也忍不住有点上头。

  以至于下车的时候,她还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

  流行歌曲就是好,旋律简单,朗朗上口,听几遍就能跟上了。

  贺白洲哼着歌,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就见高一雯正襟危坐在自己平时处理事情的位置上,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你别这样,我还以为屋子里进了贼。”她回身关上门,忍不住说。

  高一雯盯着她的脸,“但你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遇到了贼的样子,倒像是成功偷到了鸡。”她一边说,还一边掏出手机,对着贺白洲拍了一张。

  贺白洲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发给你家里人看看。”高一雯一本正经地说,“我怀疑你精神不太正常,或者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贺白洲的脸顿时黑了一半,“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不懂?”高一雯被她气笑了,“你知道吗,今天咱们医院突然出了一个新的怪谈,说是在电梯里看到一个长得蛮好看的年轻人抱头痛哭,你说吓不吓人?”

  贺白洲:“……”

  “这个怪谈当事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您老人家吧?”高一雯又问。

  贺白洲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是这种查监控就能看到的事实,也无法否认。而且听高一雯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这是担心自己,所以才在办公室里一直等着,这会儿见她完全没事的样子,所以在出邪火呢。

  “是我。”她简洁地回答。

  “所以你看,你这又哭又笑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中邪?”高一雯摊手。

  贺白洲走到小沙发边坐下,“就不许我遇到了好事吗?”

  “所以是偷了鸡还是捡了钱?”高一雯跟过来,“说实话,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傻。要不高一雯怎么怀疑她是脑子坏了呢?

  “咳咳!”这一问简直正中贺白洲下怀,她现在满腹的欣喜正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自己一个人慢慢回想固然很好,但如果有个人能炫耀一下,当然更佳,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动作十分夸张地露出右手手腕,“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五色线吗?”高一雯有些莫名,“端午节小孩子绑了祈福的,你多大人了还玩这个。”

  贺白洲抬了抬下巴,“别人送的。”

  高一雯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邵沛然送的?所以你刚才是出去见她了?”

  “嗯。”贺白洲矜持点头。

  高一雯已经不太想配合她了,奈何现在想跑也完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那你笑成那个样子,是有进展咯?”

  贺白洲右手握成拳,抵在口鼻之间做思考状,然后才道,“现在大概是在seeing的阶段吧。”

  “真的假的?”高一雯吃惊,“不是之前才拒绝过你吗?”

  贺白洲终于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喜悦完全展现出来,微笑着说,“这就是所谓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噫……你好恶心。”高一雯受不了,“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还有正事找你。”贺白洲连忙道。

  高一雯回头看她,警惕地问,“什么正事。”

  “我打算在这边买一套房子,你帮我看看。”贺白洲说,“位置在医院和沛然的公司之间,安保严密,最重要的是环境要好。”

  “以防你忘记了,我强调一下,我是你的工作秘书。”高一雯说。

  贺白洲毫不犹豫地道,“我今天还在考虑给你加薪的问题……”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高一雯立刻端正了态度,“看房子是吗?我现在就去查资料,最迟后天就把合适的房源给你,到时候再实地看一下,就能定下了。”

  “好的,你去吧。”贺老板大方地摆摆手。

  高一雯走到门口,才回过头说,“才刚刚seeing你就准备买房子,是不是想太多了?”

  英语里关于约会的词语很多,在正式恋爱开始之前,大致有go out,seeing,dating这三种状态。彼此之间有了feeling,就可以go out,一起出去玩。seeing则是更倾向于考察对方品性的一种相互了解、磨合。相较之下,dating就要暧昧得多,一般而言都伴随着身体上的亲密。

  但总而言之,这三种状态都不算是正式的恋爱,甚至可以不是一对一的关系,也就是说对方和你seeing的同时也可以考虑其他人。

  所以高一雯觉得,贺白洲高兴得太早。

  但贺白洲很清楚,邵沛然完全是被她磨得松了口,根本不可能去seeing其他人。她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没有错,邵沛然对自己是特别的。而这种特别的尺度,正变得越来越大。

  真正在一起也只是早晚的事。

  “你不懂。”她沉着地说,“房子买了还得装修,之后还要晾一段时间,算起来就差不多了。”

  总不能等到时机合适,可以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去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合适的房子吧?到时候再临时准备,就来不及了。

  又被扎了一下心的高一雯:“……”单身狗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避免继续扎心,她答应下来之后,便果断溜掉了。

  贺白洲兴奋的情绪却还没有完全沉淀下来。她倒在小沙发上,想了一会儿邵沛然。——以前她也常常会想到邵沛然,但因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尴尬,所以贺白洲总是要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要想得过分深入。但现在不一样了,无论怎样的幻想她都不必克制。

  不去刻意控制的情况下,思绪总是很飘忽的,时不时就会跑到别的事情上去。

  比如这会儿,贺白洲就突然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事,想到了当时她和邵沛然比邻而居的那两栋别墅。

  她自己住的那一栋,似乎是Chris找人借的,林家那栋则是早就已经卖出去了。贺白洲想到这里,突然生出来一个念头,也许她可以把这两套别墅都买下来?

  毕竟是对于两人而言都很有意义的地方。

  如果哪天邵沛然解开心结,愿意告诉她过去的事,贺白洲就可以带她一起故地重游,然后告诉她:嗨,其实我在你隔壁住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虽然未曾谋面,但我已经认识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给joymedusa小可爱的深水鱼雷的加更(2/2)

  我做到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