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沛然已经离开了, 贺白洲却没有立刻开车上路,而是坐在车里,仔细回想刚刚她说的那句话。

  所以, 是答应了吗?

  可是她的语气和态度, 又让人不那么地确定。贺白洲总觉得,如果邵沛然是真的答应了,不会用那样随意的语气。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更希望邵沛然是答应了, 哪怕并没有那么认真, 至少自己获得了靠近她的机会。

  不过这种问题,自己在这里想也是想不出结果的。

  贺白洲出了一会儿神,低头看看腕间系着的五色丝线, 心情又重新昂扬起来。

  与之前相比, 现在的一切已经很好了。至于邵沛然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开车回到医院,下车的时候再次想起了哥哥的话。现在这种情况, 继续住在医院里的确不太合适。就算说住在一起还是遥遥无期的事吧, 假如哪天可以邀请邵沛然到家里做客, 难不成就在办公室里招待她吗?

  或许的确可以考虑在这边购置一套房产了。

  只是要买什么样的房子, 贺白洲心里还没有概念。主要是她不知道邵沛然会喜欢什么风格。如果有机会能去她家里看一眼就好了, 她忍不住这么想, 然后又暗骂自己贪心。

  经过住院部的时候, 贺白洲想起之前做手术的几位病人都还在医院里,便脚步一转,往那边走了过去。

  其实现代社会,节日的氛围已经没有那么浓了,反倒是商家们将每个节日都炒得热热闹闹。而且这几位病人都是手术成功的, 有儿孙和亲朋在身边陪伴着,就算是在医院里过节,也没有半点冷清的意思。

  贺白洲见状,便悄悄从门口经过,不去打扰。

  来到邱老的病房门前,她才发现下面的热闹都不算什么,这里才真是宾客满堂。不过相对应的,每个人到这里来都是有所求的,究竟有几分真心,也很难说了。

  不过既然这么多人,贺白洲也就不进去打扰了。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脚步忽然一顿。

  她之所以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还分辨出这个声音,是因为对方说话的强调十分特别,更像是在舞台上念台词的感觉,想来舞台经验十分丰富。贺白洲略略一想,就记起了这是林鹤之的声音。

  他是邵清然的姑父,又是声名卓著的大师,贺白洲也见过几次。

  她抬头望去,就见林鹤之正站在邱部长身边,似乎是在跟她讨论即将举办的艺术节活动,谈笑间十分自若。

  贺白洲看着他,却不由得想起了邵沛然。

  他知道邵沛然已经回国了吗?对于这个多年前就出国,或许再没有见过面的女儿?

  邵沛然呢?她对于家庭,对于父亲,又会是怎样复杂的感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对邵沛然抱怨的那些家庭问题,是多么的不合适。说的人只知道自己满腹的委屈,却不知道听的人,或许也有一个不愿启齿的故事。

  贺白洲不愿再看,转身离开。

  才走了两步,来到电梯间,手机就响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是邵清然发来了一条连接,国际大师演奏的当世名曲,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分享给她。

  但贺白洲看到钢琴曲,再看到邵清然的名字,突然就记起邵沛然之前说过的话:“我听邵清然说,你是很喜欢听她弹钢琴的。”

  虽然说的是事实,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样谈到了这个话题,但这一刻,贺白洲难免生出几分迁怒的意思。

  她没有点进去,按灭手机,重新将之收进口袋里。

  这时她等的电梯已经来了。贺白洲走进去,挤在人群中,看着电梯的指示灯一层一层往下跳,心神不由有一瞬间的恍惚。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的线索在脑海中碰撞连接,终于勾勒出了一条再明显不过、却被她几次三番错过了的线索。

  林鹤之的女儿林妙然,十五岁之后就销声匿迹,据说出国治病去了。

  邵沛然是邵清然的表姐,早年就跟随母亲出国。

  邵清然只有一个姑妈,嫁给了林鹤之。

  就连邵清然曾经给她看过的那张聊天记录,也历历在目:一个备注叫“表姐”的人说,林妙然已经死了。

  也许是因为对“死了”这两个字的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贺白洲竟然从未想过还有别的可能。

  林妙然当然已经死了,还活着的是邵沛然。

  邵沛然就是林妙然!原来是她,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曾经苦苦追寻过的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她身边。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送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一瞬间,贺白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被突然涌起的一股巨大的情绪撅住。那情绪太过复杂,贺白洲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替邵沛然还是自己委屈,完全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

  电梯里的人都用古怪的视线看着她,但贺白洲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完全没有察觉。

  等电梯门移开,贺白洲第一个大步走出去。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转身去了停车场,一路风驰电掣,往邵沛然所住的小区驶去。

  在发现这命运的巧合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一切都告诉邵沛然,让她知道,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然而等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贺白洲却渐渐从头脑发热之中清醒过来了。

  那段往事,对她来说,是少年时代唯一的亮色,是拉着她向上挣扎的力量。可是对邵沛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从那之后,林妙然此人就彻底销声匿迹,是不争的事实。而从现在来看,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钢琴,并且在另一个领域取得了出众的成绩。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这样彻底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而现在的她,真的会愿意提起从前的往事,愿意承认被音乐连接在一起的两人之间拥有特别的缘分吗?

  贺白洲又想起邵沛然之前所说的那句话:“我听邵清然说,你是很喜欢听她弹钢琴的。”

  说出这句话的邵沛然,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的贺白洲听不懂这一句话里隐藏的机锋,现在的她,却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捂住当时那个想要解释的自己的嘴。可笑她在决定不再听邵清然的演奏之后,甚至还曾经想过,如果邵沛然也会弹琴就好了。

  贺白洲,你真的是世界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还有邵清然……

  一旦想明白了邵沛然就是林妙然这一点,邵清然从前过往的许多痕迹,也就都醒目得让人无法忽视了。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在故意引导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那句“林妙然已经死了”,贺白洲不会在巨大的失望之下,移情到她身上。还有林鹤之,在林妙然消失之后,邵清然就成为了林鹤之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这一点简直让人不敢细想。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者说,她对林妙然,究竟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她对邵沛然说自己喜欢听她弹琴,恐怕绝不是善意的。——她知道这句话能刺激邵沛然,让她心生芥蒂。

  如果她的态度并不是友善的,那么自从邵沛然出现,或者说自从邵沛然与自己相识至今,邵清然一切的行动,似乎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在故意制造贺白洲和邵沛然之间的障碍。

  虽然即使是现在,贺白洲也想不明白,她做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邵清然从前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温柔善良、天真单纯的印象,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破碎了。

  亏她还一直毫无所觉,甚至一度感谢过邵清然的存在。

  想到邵清然,贺白洲又心虚起来,刚刚才鼓起来的那种“无论如何要见到邵沛然”的冲动,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虽然,她的确很想在这一刻见见邵沛然,哪怕什么话都不能说,就只是看看她也好。如果可以,贺白洲还想给她一个拥抱,想跟她说,我真的是个傻子,但是这个傻子,她喜欢你。

  如果很久很久以前,她没有放弃,真的找到了林妙然,那么现在,故事会不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

  虽然见不到邵沛然,但贺白洲也不打算立刻离开。就算只把车停在这里,知道邵沛然正好好地待在里面某个房子里,她也觉得高兴。

  发了一会儿呆,她的思绪又转回了邵清然身上。

  不得不说,高一雯真是太有预见性了。她早就说过要自己跟邵清然避嫌,现在看来真是金玉良言。贺白洲掏出手机,一边想着下个月给高一雯涨薪水,一边给邵清然发了一条消息。

  贺白洲: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林妙然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

  想必,只要看到这句话,邵清然就能明白,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贺白洲倒要看看,她会怎么解释。

  然而邵清然却始终没有回复。

  贺白洲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用手机搜索起林妙然的新闻。几乎都是十年前的消息,而且其中绝大部分贺白洲当年都看过,但时隔经年,再看一遍,心里的感觉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就在她沉迷刷网页不可自拔,甚至疯狂保存林妙然旧照的当口,车窗忽然被人扣响。

  贺白洲转头一看,差点儿吓得把手机直接吞下去。站在车窗外的人,竟然是邵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