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贺白洲又说了一遍, 一边从车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让邵沛然看到自己的脸。

  她倒也不是故意在这里吓人,只是之前说送粽子被拒绝了, 贺白洲觉得果然还是应该用生日做借口。然而之后发出的消息却都石沉大海,连拒绝都没有了。

  贺白洲本来觉得邵沛然不是这样绝情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她又不是第一次这么绝情了。

  她只是有点儿心慌, 所以特意过来确认一下。

  因为今天是假期, 贺白洲就去了她住的地方, 但敲门没人应,她就跑到公司来碰运气了,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邵沛然的车,人果然在这里!

  贺白洲想得很简单,她在这里等着, 总能见到人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从中午等到了晚上。停车场里没有坐的地方,她站久了腿有点酸,蹲下来缓解一下,没想到就被邵沛然给撞见了。

  “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你车停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不等邵沛然开口询问,她就连忙解释, 但借口找得太仓促, 语气也干巴巴的, “其实我已经准备走了,没想到你就来了……哈哈。”

  邵沛然并不相信这番话,但她没有揭破,“你的车停在哪里?”

  “……在外面。”贺白洲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了实话。

  “那就走吧。”邵沛然说着,解锁了车子,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贺白洲一时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要跟她一起走,就赶快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带来的东西,“这个给你。”怕邵沛然拒绝,她直接越过人,把盒子丢在了驾驶座上,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邵沛然上了车,捡起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套粽子造型的首饰,一对耳坠,一枚挂坠,都是用十分通透的绿色翡翠雕成的,精致可爱,的确是邵沛然会喜欢的东西。

  这是贺白洲来的路上,看到一家首饰店,就走进去碰了碰运气,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端午节主题的限量饰品发售,就买了一套。

  她想着邵沛然不喜欢吃粽子,送实物肯定会被拒绝,但这么可爱的饰品,又很符合她一贯的喜好,应该更容易接受。不过还是被拒绝了太多次,丢下东西就跑。

  邵沛然对着盒子,又好气又好笑,半晌还是拿出手机,准备给贺白洲发一条消息。

  没想到一点开,就看到了贺白洲发来的新消息:“那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日子不好,也不打算庆祝,就想找个能说话的朋友一起吃顿饭。”

  原来她说了。

  邵清然那些话,邵沛然的确更在意后面的。但原来,有关于贺白洲的那些,她也不是无动于衷。

  她动动手指,回了一条消息,“那要看吃什么了。”

  贺白洲原本都已经死心了,觉得礼物送出去就够了,看到这条消息,真可谓是喜出望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将选好的餐厅的定位发给邵沛然。

  这样的日子,当然不能像平时那样吃路边摊了。所以她今天选的是一家本帮菜,地方藏在小弄堂里,装潢极有情调,菜色也很好。

  美味的食物总是能令人心情愉快,何况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工作),邵沛然已经将邵清然那番话的影响彻底消除了,这会儿坐在餐厅里,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这也是高一雯推荐的店铺吗?”她问。

  贺白洲挠了挠头,“不是,这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推荐的。”

  医生无故当然不会给院长推荐这样的餐厅,医院聚餐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很显然,这是贺白洲最近特意搜集的情报,就是为了能够在跟邵沛然一起出去的时候,能够给她更多的新鲜感。

  有新的、她没去过的餐厅,要把人约出来当然更容易。

  “看来你们医院的工资水平很不错。”邵沛然猜到了一点,便不去追究,随口说道。

  贺白洲镇定地道,“确实比业内的工资标准略高一些。”

  邵沛然点点头,突然问,“什么叫今天日子不好?”

  贺白洲不妨她竟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能在第一时间扯出掩饰的笑容,她这会儿已经有点笑不出来了。——这件事,对贺白洲来说,从来不是可以轻松掩饰过去的。

  她低下头,片刻后才说,“你不知道吗?五月是恶月,端午是恶日。”

  “所以?”

  “所以我……从小就不庆祝生日。”贺白洲说,“家里人会送礼物,但也就这样了。”

  父母的礼物一看就知道是吩咐助理随手买的,她既不喜欢,也用不上,除了足够体面之外,一无是处。哥哥倒是会问她想要什么,但贺白洲那时因为自己的处境而迁怒他,从不会配合这种好意。兄妹之间本来就有年龄差距,Chris又要接受相当艰深的继承人教育,大概也顾不上她这一点小情绪。

  “就因为是五月初五出生的?”邵沛然追问。

  贺白洲抿了抿唇,“当然不是。其实只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事,贺白洲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Chris也不知道,但今天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有个哥哥,我从小就知道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对照组?”邵沛然说。

  贺白洲忍不住笑了一下,“是的,但我应该才是那个对照组。”

  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被父母喜爱的孩子?贺白洲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但要发现这一点,其实非常容易。

  因为父母几乎不会在孩子面前遮掩自己。于是在一次次期待,又一次次落空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懂得:我是不重要的。

  何况像贺家这样有两个孩子的家庭,只要把Chris和她自己的待遇稍稍一对比,答案就很明显了。

  她总是被敷衍、被忽视、被放弃的那一个。

  小时候贺白洲不能理解这种差别对待,为自己杜撰了许多不被喜欢的理由:也许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小孩,只是被收养的;也许父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他们只是在苦苦压抑对自己的感情……

  后来她读史书,看到孟尝君因为在五月初五这一天出生,被父亲弃养,是母亲偷偷将他养大,所遭受的冲击和震撼可想而知。

  原来父母不喜欢孩子,只需要这样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原来只是不喜欢,已经很仁慈了。

  舜因为后母不喜,就被亲生父亲迫害。郑庄公因为是难产而生,母亲就要让弟弟夺取他的权位。北宋年间,民间弃婴杀子成风,甚至有了专门的称呼:不举子或是洗儿。到清朝时期,民间有立婴儿塔的习俗,最初只是用以收集意外身亡的死婴,后来渐渐成为遗弃婴儿的地方。

  在这些充满死亡、血腥与冷酷的故事的衬托之下,她只是不被父母喜欢,好像已经很幸运了。

  那之后,贺白洲放弃了探究原因。无论因为什么,他们不喜欢她是既定的事实,也是绝不更改的现实,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不祈求什么,也不表达自己。

  仿佛这样就不会受伤,不会失望。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不知道答案,或许会更好。”贺白洲抬手抵住眉心,遮住自己的表情,不让邵沛然看见,“我妈妈亲口说的,她不喜欢我,是因为当初她和父亲约定好,生下作为继承人的哥哥之后,就会让她继续追寻自己的事业。”

  “她是个舞蹈演员,偏偏又是易胖体质,第一次生产之后,花了好几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重新回到舞台上,正要大展宏图,就又意外地有了我。”

  “她在三十岁那一年生下我,从此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回不到以前的状态。所以只要一看到我,她就会想起来,是我毁了她的事业,让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是不被母亲喜欢的孩子。而父亲碍于母亲的态度,也只能忽视她。

  在最想不通的时候,贺白洲甚至会想,当初为什么不打掉呢?不想要的孩子,可以选择不生,为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直到这几年,贺白洲才开始学着不去在意这些。

  但与其说是不在意,不如说是放弃了。

  所以她不过生日的理由,也变成了“日子不好”。奇异的是,竟然也有很多人相信了这个理由,邵沛然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

  “也许我不该问。”邵沛然将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贺白洲抹了一把脸,“抱歉。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卖惨的嫌疑?”其实如果卖惨真的能够得到邵沛然的同情和关注,她觉得好像也没问题?

  “不是编的故事就好。”邵沛然说着,顿了顿,才问,“你嫉妒你哥哥吗?”

  “小时候是的。”

  “但是,你又怎么知道你哥哥真的过得很开心呢?”邵沛然说,“也许他也只是外人看着风光,其实很痛苦、很难过,只是他和你一样,无法选择。”

  贺白洲看着邵沛然,她总觉得对方的语气,似乎并不只是在说Chris。

  不过……“你是对的。Chris说,其实他小时候也羡慕过我。”

  她说到这里笑了,“很难想象吧,他觉得妹妹不需要每天完成这么多课程,不会被父母严厉地要求必须要达到某个标准,可以自由地玩耍,挑食,吃各种被批为垃圾食品的东西。——就是因为听他说了这些,我才渐渐觉得,没必要再执着于过去的事。”

  “你有个好哥哥。”邵沛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深水是怎么肥四?!我的读者是不是有点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