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醒来之后这么多天, 崔小酒还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灵钧的威慑力。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太真实。

  一般这种暗中搞事的带恶人,不都是该反(挣)扑(扎)一下的吗?

  这个胖管事倒是干脆——跪得干脆。

  不过转而她便想明白了。

  胖管事这个反应其实也潜藏了一层意思,那便是以前或许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有人不太听话反抗过, 结果……比较惨烈。

  以至于胖管事看到灵钧的脸, 直接就怂了。

  她抬手掩住唇瓣, 眼睛弯了一下,里面像含着清浅的微光。

  一旁胖管事的手下们面面相觑, 摸不准要不要继续捉人。

  他们倒没人见过灵钧的真容,也正因如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不明白老大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其中一个手下上前欲扶, 被胖子一把挥开, 胖子欲哭无泪:“你还想害我!”

  手下满脸茫然。

  胖子挥开手下之后, 小心觑着灵钧的面色,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哆哆嗦嗦道:“尊上,我错了!我不该!”

  尊上!?

  众手下听到胖管事的话,总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片刻后, 地牢内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 跪了一片。

  十分的整齐。

  这回换成那些被救的普通人傻了。

  他们在这地牢被关了那么久, 学会的唯一一个道理便是——绝对不能忤逆,哪怕地牢里的一个普通狱卒都可以掌管他们的生死。

  可现在, 比狱卒更高贵强大的城主护卫,居然都跪了下来?看起来那么恐惧?

  这个要救他们的, 到底是什么人?

  ……

  没过多久,灵钧的属下便过来了。

  崔小酒听胖管事称那位黑衣女人为右护法。

  接下来的事宜交由右护法处理,崔小酒告诉灵钧那个小二哥的事, 打算后续处理时尽可能的关照一下。

  以她二人身份,小二哥和她们牵扯更深反倒不好。

  灵钧也赞同,说会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想回到东洲,便派人送他回去,并为他置办房产和铺子,让他可以作为普通人平稳的度过一生。

  如果想踏上修真的路途,便授他魔修的功法,以后如何全凭他造化。

  有灵钧在 ,崔小酒就全然放心了。

  她回过头,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胖管事:“他以后会怎么样?”

  当然,她并不是生出什么恻隐之心。正相反,她看着胖管事那副卖可怜的样子,愈发觉得憎恶。

  一城之主可不是什么被诱骗的孩子,他知道人口买卖背后的血腥和累累白骨,但还是因为巨大的利益出卖自己的良心……不,在大多数魔修那里,恐怕都没有良心那种玩意。

  灵钧淡淡道:“会死,或者比死还惨。”

  听到灵钧的准话,崔小酒放下了心。

  灵钧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必担心,他那种人……刚刚我都没有问他‘错在哪里’。”

  崔小酒眨眨眼:“为什么?”

  灵钧:“因为没有必要。”

  崔小酒对上灵钧的眼,明白她了的意思。

  因为胖管事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就算说的再诚恳再合人心意,也是为了让自己脱罪的辩词。

  崔小酒:“他现在心里怕是还存有侥幸吧?”

  灵钧略一颔首:“人之常情。”

  崔小酒轻松的笑起来,怎么办,这样坏坏的灵钧她也好喜欢啊。

  两人走出地牢,潮湿与阴暗被抛在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走回集市,小摊贩们已经散了,灯倒是还亮着,夜风温柔的拂过面颊。

  崔小酒略微转过头,看着灵钧:“姐姐,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吗?”

  那是两人之前对于“重生”一事的分歧。

  不,甚至算不上分歧。只是一个心里没底,一个错过了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崔小酒自魔宫中醒来之后,便想过灵钧隐瞒的事,初听时觉得难受,但清醒时一想便明白,灵钧无非是……在怕。

  灵钧闻言微怔,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

  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头顶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橙黄的光一晃一晃。

  崔小酒突地一笑:“别这么紧张,介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一个……小姑娘喜欢上话本人物的故事。

  她隐去了话本和穿越的内容。

  一方面她不想灵钧觉得自己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另一方面,这些东西“世界”也不会允许她说出来。

  其实真正说起来内容也不算多,她的整个前生都单调而贫瘠吗,很快她便终止了讲述。

  灵钧没有说话,四周一下子静下来。

  剖白自己是个需要勇气的活计,崔小酒没有得到答复,小心觑了一眼。灵钧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崔小酒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太无聊了?”

  “不……”灵钧眸光动了动,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手,把崔小酒抱进了怀里。小姑娘的气味甜丝丝的。

  “我只是……”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词汇,没有任何一个能确切形容她其实的感觉,只能勉强挑出一个,“只是太惊讶了。”

  哪怕是最荒唐的梦里,她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你。”

  可现在小姑娘说,她最初热爱的便是西洲魔尊,是“自己”。

  灵钧指尖穿过小姑娘的发丝,水一样冰凉,她喃喃:“可我……我比不上剑尊。”

  在灵钧怀里,崔小酒心渐渐安定下来,听清灵钧刚刚说过的话,她哭笑不得:“姐姐,你怎么还和自己较真?”

  灵钧:“不一样,不能算‘自己’。”

  崔小酒微妙的察觉到了灵钧那点固执,心想:不会吧?

  这种在意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难道说灵钧之前就已经……这个人,每天不说话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什么东西啊。

  她把头埋在灵钧肩膀,忽然福至心灵道:“什么比得上比不上,在恰当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就喜欢上了。”

  这是说她当初看到《夺天》时候的事。

  “而且……”她顿了顿道,“当时我可不知道什么剑尊,就算遇上剑尊,那也是爱屋及乌。”

  于是某个钻牛角尖的魔尊大人停下了。

  “芃芃。”

  “嗯?”

  崔小酒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亲昵的蹭了蹭,灵钧在她耳边道:“我抓住了。”

  崔小酒心中一软,有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抬起手,捧住灵钧的脸颊,轻轻道:“谁要你抓,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说不清是谁主动,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纠缠到一起,合着清风,愈发缠绵。

  ……

  两人坐在黑色的巨兽上,往魔宫飞去,灵钧的面色有一些黑。

  刚刚月色好气氛好,可惜,就是地点不怎么好。

  崔小酒拒绝了她的邀请,并表示回魔宫再说。

  巨兽上,她不怎么听话的手指又被小姑娘攥住。崔小酒道:“我可不想坠机,我们安全驾驶,好不好?”

  话是商量的话,语气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灵钧一个可控万千飞剑,一心无数用的剑修,在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听老婆的话,把下巴搭在崔小酒肩膀上,聊以慰藉。

  本该一柱香的时间愣是缩短了一半。

  到了魔宫殿内,一道结界直接隔绝内外,把前来的问雁小姐姐关在了外面。

  劲风打落燃着的烛火。

  崔小酒感觉自己被抵在殿内的大柱子上,眼前蓦地黑了,手腕被禁锢在身后,潮湿柔软的东西舔舐着唇瓣,撬开齿列。

  她略微挣动了一下,无法睁开,只能颤着眼睫承受。

  事实证明,憋是不能憋的。

  反弹的会很厉害。

  ……

  第二日,崔小酒从沉梦中醒来,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醒了?”

  灵钧正倚在窗旁往外看,听到声音收回目光,往桌边走去。

  崔小酒坐起来,一低头就能看到身上的痕迹,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你没有公务要忙吗?”

  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声音有多哑。

  灵钧:“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经过昨天那一次,两人的相处方式似乎要随意许多。

  她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粥,坐到崔小酒床沿,舀了一勺吹吹,送到小姑娘嘴边:“刚好叫厨子热了一次,饿了吧?”

  崔小酒就着灵钧的手喝了一口,忽然瞥到灵钧手指上的牙印,想起作业自己是怎么咬上去的,有些脸热,忙把粥碗夺过来:“我有手有脚,就不劳烦了。”

  灵钧靠在床柱上,闷闷的笑了。

  ……

  接下来的日子,魔宫又热闹了些。

  因为除却小狐狸,魔宫又添了一位新人物——青魇。

  不知道自那日后,她是被灵钧打服了还是怎么回事,申请加入了魔宫。

  当然,按照惯例,就算她这种高手,要加入也要从护卫做起。

  于是崔小酒在外炼丹的时候,偶尔便能看到青魇“路过”。

  她知道青魇大概是好奇,青魇眼神里没有恶意,里面最多的就是不忿和诧异,就好像是在说——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获得魔尊的另眼相待?

  崔小酒自认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任由她看,婉拒了灵钧“发配”的提议。

  有一天青魇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彼时崔小酒正在树荫下看典籍,闻言抬起眼,笑出小梨涡:“大概我长得特别好看?”

  青魇听出这是敷衍,心头火起,张了张唇正想说什么,这时她听到远处有一道跳脱的声音传来:“崔阁主!”

  转头看去,那人一身劲装,左臂上绑了几枚精巧袖箭,右腕上金色的印记醒目。

  青魇对这人很熟悉。

  顾漪,近来声名鹊起的天才铸造师,其手上的技艺连一些成名许久的铸造大师都自叹不如。

  她曾经想请顾漪为她炼制一把武器,可顾漪只为有缘人打造,当时仅看了眼她,便摇头说不做。

  后来她再怎么努力的表达诚意,却始终未打动这个古怪的铸造师。

  这时却见顾漪眸光亮亮的,远远的就朝崔小酒挥了挥手,道:“听说你醒的消息,我便赶紧赶过来了。如何,身体可有不适的地方?”

  青魇脸上满是愕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这位天才铸造师居然……对魔宫中这个弱小的小不点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