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清垂下眼,长睫盖住了眼底神色。

  “下次小心点。”

  她缓缓松开手,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有那么一刻,她不仅不想松手,还想把人往怀里拥。

  但理智多少还在,知道不该这么做。

  一个因为巧合而生出的拥抱,仅此而已。

  小少女的感激和清甜笑脸,闻人清坦然收下。并未和对方透露,自己对刚才那一幕几秒之前的预见。

  早在季熏绘声绘色讲起童年趣事时,她就看到了河边泥土的松软。

  因为讲故事而太过投入的小少女,在那种情况下,太容易踩空。

  可她却并没有出声。

  甚至看着那一步到达。

  终于,她借着拉小骗子回来的机会,得到了那个名正言顺的拥抱。

  明明是如愿以偿,她却觉得越发挣扎难耐。

  这种欺骗一样的浅尝辄止,折磨的人要发疯。

  假如她不曾经历那些剧情回溯,只是那个拥有着这十年来朝夕相处的“闻人清”,也许她还不会明白的那么快。

  可她不是。

  她早就过了那个去努力分辨,自己是否“需要”“喜欢”的时间段。

  不需要犹豫,她几乎是凭本能就可以确定,自己要什么。

  然后不择手段的去争取、循循善诱的达到目的。

  她很卑劣。

  她再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

  也许创作者塑造这个世界,塑造那个黑心莲女配“闻人清”是成功的。

  哪怕她几乎已经摆脱了剧情控制,按着自己的心意往前走。

  哪怕她挣脱了原来的那个书中世界。

  哪怕她从来没爱过书里的任何人物。

  …

  都没用。

  她的确拥有那些一旦喜欢上,就会偏执且不愿松手,甚至手段频出的阴暗特质。

  流在她体内的血、见到光明时本能的举动、不为人知的心念,的确都是黑暗的。

  她偏激、阴翳,看着什么都不想要,却明明是关于小骗子的一切,都想要。

  这些疯狂激烈的情绪,每日每夜在心田挣扎拉扯。

  少女眼尾发红,仿佛一朵妖娆的鸢尾花。纤长的睫毛颤动时,在眼底留下扇形阴影。

  但她会努力控制好,收起所有可能会吓到小骗子的一切。

  闻人清弯唇,浅笑清冷却柔和:“吓到了?”

  季熏用力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会拉住我。”

  小少女笑容明媚,话语里是满满的信赖,梨涡也像盛了蜜,让人昏头昏脑的迷恋甜意。

  闻人清丹凤眼眯了眯,盯着她红润樱唇,像是在审视那么漂亮的一张嘴,说出的话是不是可信。

  它总说那些动听的话,却丝毫不考虑每一个字砸在人心上时,带来的头晕目眩和不可自拔。

  *

  度过了最后一个高中的暑假,高考不再遥不可及,它突兀又自然的出现在黑板上的倒计时上。

  教室里,自习课。

  季熏和所有的高三学子一样,埋头刷题。

  她是那种没办法同时做好很多事的人。

  处在高考的氛围中,即使心底没有那么紧张,她还是被这种气氛感染同化,现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复习上,顾不得去想什么剧情进度和男主。

  她刷题的时候,教室里也一片沙沙沙写字的声音,偶尔有卷子翻动的清脆声响。

  豆豆睁着独属于系统的扫描眼,挨个偷看教室里众人的做题情况。

  然后在季熏脑海实时播报:“第一排的蒋磊数学不行啊,第二道填空题就错了。”

  “第四排的张玲,那字写得可以,哎哟,她在草稿纸上写情诗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啧肉麻…”

  季熏左手捂住耳朵,有些受不住豆豆的魔音轰炸。

  要不是豆豆每天在她耳边叨叨,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就是生在这个世界,是这里的一员。

  而不是异世界穿越过来的季熏。

  每当想到这些,她都会恍惚一阵。

  她发呆时,手指握着的笔尖顿在试卷纸面,无意识的划出一道斜线。

  闻人清偏过头,极有韵味的丹凤眼扫过豆豆,眼神有些凉。

  本来还要聒噪的话唠系统,像只卡壳鹦鹉,蓦地消音。

  季熏回过神,发现耳边已经清静,不由鼓了鼓腮帮子,小小吐了口气。

  安静啦。

  她脾气好,很好发火动怒。这种性格很容易宠坏身边的人,系统这么话唠,未尝不是因为宿主好说话又善解人意。

  季熏用笔杆戳了戳脸颊,继续低头写字。

  看她恢复了正常,闻人清徐徐扭过脸,飞快填满试卷空白,眼底是不被人察觉的愉悦。

  令所有高中生深恶痛绝的倒计时日子里,她是那个心绪最宁静,甚至享受的人。

  是什么样的环境不重要。

  她愿意为了小骗子去忍受,去接受,去享受。

  因为那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不会弄丢。

  *

  回到象城已经一年的周均炎,在几次找前妻谈话无果的情况下,按捺不住了。

  他找到了学校。

  “我希望带清清出国。她的病,我早就找好了专家和合适的医院。那边的医疗技术很先进,只要她同意做手术,几乎不会留下任何术后后遗症。我有自信让她的身体恢复正常。”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周均炎对着自己的妹妹,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当年我有错,没人原谅我。我也没有期待你们原谅…清清是我女儿,她可以恨我,也可以不认我。但我始终是她爸爸,我有义务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十五年的不告而别和音讯全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这位曾经清高又情感匮乏的大画家身上留下了一点良心的痕迹。

  他忽然有一天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在和当初的情人结婚多年却始终没有第二个孩子的情况下。

  周燕没吭声,摘下了黑框眼镜,捏了捏额角。

  比起十五年毫无音讯的哥哥,她算是看着小侄女一点点从几岁的奶团子,在这所学校,一路小学部、初中部、然后进入高中部,即将进入大学。

  她看到了侄女的优秀、光芒,深深的为周家有一个这么棒的孩子感到骄傲。

  可与此同时,作为旁观者,她更明白,一个父亲缺席了十五年,会带来什么后果。

  ——那个孩子不再需要父亲了。

  她的人生字典里,不会要这种廉价又迟来的父爱。

  周燕抬起头,声音惆怅:“哥,你回来是真的为了她的身体,记得这个女儿?”

  周均炎:“不然呢?”

  “你是我亲哥哥,我应该帮理不帮亲,应该站在你这边。但是我还是一个老师,我的良知告诉我,没有一个孩子会想要你这样的父亲。即使你今天是要回来弥补。”

  这个最不被学校里的学生喜欢,甚至让人觉得没有人情味的教导主任,看着自己的亲哥哥,一字一顿道:“你不该去打扰她。”

  “她最需要你这个父亲的时候,你不在,你走了。现在你回来,呵呵……”周燕笑了起来,有些悲怆。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