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笑寒无端被凶,一点儿都没搞清为什么,只能想到没准儿是因为脸长得好看?而且她十分糟心地瞥了祝蘅一眼,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天就没个人样儿呢,动不动就对别人凶神恶煞,是能得到快乐还是咋?

  祝蘅只是看了她袖摆里微微露出的随身卷轴一眼,什么都没说,旋即转身伸手,搭上了大殿半扇没打开的镂花的大门,一把拉开。那雕花木门的背后,居然站着一个人。

  梅花阑很快往门口看了一眼,并不意外地温声喊了句:“思霁?”

  梅笑寒倒是刚察觉地探出头,很快好奇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方才听从长庚仙府地界回来的人说出了急事,所以赶过来看看。”梅思霁有些沉默地在卷着风雪的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看向庄清流,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庄清流了然地上前几步,把她从风雪里拉进来,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梅思霁低低垂眼缓了一口气后,才抬头看着庄清流道:“我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是想认真问问你,桃花源里的事,真是你做的吗?”

  庄清流一时之间没答话,梅花阑也欲言又止地轻轻蹙了蹙眉。梅笑寒倒是第一个错身上前几步,有些郑重地快速喊了声“思霁”,才稍微低头,问:“是思萼告诉你的吗?”

  梅思霁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们一起长大,她说真话假话很容易看出来。是我强行翻看了她的记忆虚境,她不是我的对手。”

  她说完,又平静地看着庄清流,轻声道:“庄前辈,我不是来质问的,我只是想知道他以前究竟做过些什么,犯过多大的错,又怎样得罪过你。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该死。而我这些年,其实过得很好,端烛君待我很好,宗主和晏大人也待我很好,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的。”

  庄清流听完她长长的一段话,心底里浮出了一些很特殊的感觉,她脑海中闪现着当年梅嘉许恶意将求救的鹤羽暗中藏了三天的事,手却在袖子里轻轻摸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还在抱着花糕啃的梅思归,安静垂睫了一会儿后,道:“他没有得罪过我,但是害死过很多人,他确实该死。”

  梅笑寒似乎有点觉着她这样直白了当的回答有些不妥,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后,还是选择在旁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梅思霁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风雪,似乎将眼角什么东西忍了回去。很久后,才收回视线,十分认真地冲庄清流点头:“我知道了庄前辈,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旋即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剑道,“我知道你们现在要出去查一些事情,能不能带上我?”

  庄清流手从袖摆里收了回来,抬起摸摸她的脑袋,道:“我知道你总想多学一些东西,但是放宽心,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去提前收拾一下东西吧,不必跟着来回跑了,我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冬天外面也很冷。”

  梅思霁听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静了一下,最后有些沉默地问:“那我们一定要走吗?”

  像她这样的嫡亲小辈从出生至今,一直是在仙府一路长大的,从来没有长久离开过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些舍不得是必然的。

  庄清流有些轻笑地安慰她,道:“说实话,我也在考虑要不然这里稀巴烂的事都不管了,直接将你们接到故梦潮去一起住算了。所以不用多想,哪怕要离开也是暂时的,最多很短的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梅思霁听到这里,一直下意识紧紧攥着剑的手终于松缓了几分,看向庄清流,道:“那如果这些事平息了,我能不能去你的故梦潮……”

  她话音未落,已经旁听了半天的祝蘅抱臂凉凉道:“有完没完,还走不走了?”

  梅思霁有些不好意思地耳朵微微一红,很快转身,快速跑出门道:“那你们先去忙吧,庄前辈,端烛君,晏大人,等之后闲下来了我再问一次。”说着兔子一样地跑走了。

  梅笑寒有些谴责地幽幽冲祝蘅道:“听出来了吗祝宫主,孩子道别也没你呢。”

  祝蘅显然也不在意别人爱理不理这种事,很快原地一翻手掌,运转灵力。几人眼前盛光蓦地一闪后,居然出现了一片原始森林。

  本来展开了卷轴的庄清流感觉不对后抬头,左看看右看看,观前路树影深深渺无人烟,观身后一群猴子互相搔头,她不由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祝蘅:“这是哪儿?”

  祝蘅眉心似乎也隐隐跳了几下,站在脚下没过小腿的腐叶中一脸面容扭曲地别了下头。

  “?”庄清流端详了面前这个鸟人几眼后,忽然福至心灵地道,“你灵力暂时耗空了是吧?”

  最近长庚仙府出事,祝蘅本来就从早忙到晚,方才又经历了那一连串的事情,来来回回穿梭好几次,带了梅家近百人回来,而且这里不比故梦潮有用之不竭的灵气,灵力暂时消耗殆尽是正常的。

  梅笑寒这时掏出了自己的随身记卷轴,笑得十分开怀道:“祝宫主,发虚呢就好好歇一会儿,让花阑来就行了。要不然我们半路坠到了山里还行,要是直接坠到了水底怎么办。”

  “……”祝蘅睨她两眼后,忽然伸手在旁边的树枝上一捏,往梅笑寒头上丢了个毛毛虫。

  梅笑寒:“……”

  暴躁的公主这会儿感觉被掏空,想打人都没火了,于是成了个干有脾气的小学鸡。

  庄清流心里笑了好半天,从深厚的腐叶松针中拔出脚,当先勾勾眼尾,拿着卷轴动身道:“走吧。”

  “走吧?走吗?”梅笑寒一点都不害怕地捏下毛毛虫,反手飞快地扯开祝蘅的衣领往里一扔,快乐反击完后,跟上庄清流,道,“就这样用脚走吗?”

  “瞬移和传送都非常耗费灵力,既然有一个人已经暂时需要缓一段时间了,为了保险起见,梅畔的灵力不能再消耗了。”庄清流打量了一眼四周后,示意道,“你看,这里的山上多是楠柳和胡桃,那边远处还有已经秃噜了叶子的红枫,这里已经是邓林虞氏的地界了。”

  “啊……”梅笑寒也端详了一圈后,很快点头道,“对,这里是邓林虞氏的地界了。”她从远处收回目光道,“而且我们脚下这座山应该是拓苍山。”说着抬起手,在面前凌空点出了一张地图,拉开抹着看了一会儿后,道,“再往西边五里左右,有个盘龙峡,那里有河有渡口,可以走水路,顺流而下去瓦寨村,只需要小半天。”

  果然是梅家人,到哪儿都想着走水路。庄清流笑了一声后,说道:“不。”

  梅笑寒闻言一转头,就见庄清流忽地揽着梅花阑上了旁边的一棵红松树:“?”

  庄清流故意坐在树身上看着下面不动,果然下一刻,祝蘅也蓦地抬手一勾梅笑寒,飞空而起,四人双双上了树。不需要有人解释,因为刚刚坐稳后,她们身下的这棵红松树就忽然从土里拔出了树根,闪电一般狂奔了起来。

  梅笑寒原地震惊:“……??这样也行吗?”

  “哈哈。”十分诡异的,自从恢复了记忆后,庄清流现在也越看她越觉着确实呆呆的。祝蘅转下了身子躲风,看着她淡淡道,“有什么不行,树都能成精作祟,会跑起来有什么奇怪的。”

  “……”梅笑寒冲她不会好好说话的样子竖了根中指。

  终于安稳了下来,并不在意她们两个在如何“眉来眼去”的梅花阑很快看向庄清流手中的卷轴,问道正事:“上面记了什么?”

  庄清流这时随便低头,把卷轴拉开道:“倒也没什么,到底是别家宗门的事,记得很简略。大抵是说四十三年前,邓林虞氏的瓦寨村有一棵槐树成精了,然后一夜之间血洗了当地的半个村子,杀了有一多半儿的人。这个瓦寨村本就荒僻人不多,当时大概死了有三百多人吧。只是最重要的是,那次前去镇压除祟的,是虞辰岳本人。”

  四十三年前,那时候虞辰岳已经是邓林虞氏的宗主,不说掌领偌大一个宗门日理万机,繁忙异常,就说哪怕是普通的小门小派,一般的宗主为了自身安全起见,也是不会再轻易地亲自出仙府除邪镇祟的。所以光是这一点,就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梅花阑目光落在卷轴上,若有所思地问:“死的人有何特殊之处?”

  庄清流道:“没有记载,看不出来。”

  梅花阑又道:“树精之后如何处置了?”

  庄清流:“没有记载。”

  梅花阑再问道:“那当地活着的那些人……”

  “好了好了,我们咩,知道你想早日除掉虞辰岳这个害群之马,可是这卷轴上它没有记载、没有记载,什么都没有记载。”庄清流很快咕噜卷起来一合,把袖中的梅思归捞出来,抢下它还没啃完的半块花糕一掰,吧唧喂进了梅花阑嘴里,“吃点好吃的歇一会儿,折腾了一晚上还没喝口水呢。”

  梅思归:“?啾??啾啾?!”

  十分懂的梅笑寒两手攥扶着狂奔中的松树枝,忽然震惊道:“庄前辈……你在说什么?”

  本来目光望着四周情况的祝蘅也蓦地转回了眼,冲庄清流冷冷道,“闭嘴。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情形,你又开始发作了?”

  梅花阑半边儿被喂了花糕的脸鼓鼓的:“……”

  “哈哈哈哈哈。”庄清流这人显然是不管什么情形,给点儿机会就要随风舞起来的,很快故意冲她们花里胡哨地眨眼,“你看你们,两个单身狗,一天都在想什么呢,我说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现在的快乐你们根本就不懂,说出来也不懂那种,知道吗?”

  祝蘅不可思议地凉凉道:“我们也就二十年没见吧,你哪一年入的勾栏?”

  梅笑寒则是转而谴责道:“庄前辈,即使这样就可以吃糕不给我们分吗?”

  庄清流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行,我有一只咩咩要喂,你们有谁?”

  梅花阑终于伸手,从梅思归爪子上抱着的花糕上也掰了一块儿下来,很快丢进庄清流嘴里,道:“……叫我名字。”

  梅思归一双圆圆的鸟眼充满了震惊,两只爪子抱着只剩一口的糕,大声:“……???啾?!!”

  “不。为什么?”庄清流又叫了声“咩咩”,然后眼角勾着瞧瞧梅花阑,“你喜欢听。”

  “……”梅花阑在梅笑寒的眼神儿中往远处看了看,语气平静道,“……我没有。”

  “哈哈,没有。”庄清流心里笑得好开心地点头吃了花糕,“是我喜欢叫。”然后低头眉飞色舞地一撸梅思归的小脑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小气呢,一块花糕一家三口一起吃,才能让别人好羡慕呢。”

  梅笑寒彻底一言难尽地低头展开了自己的随身卷轴,哗哗记了起来。祝蘅则是往耳朵上套了层隔音罩,闭眼靠在树身上不搭理她了。

  庄清流目光在梅笑寒笔下转悠了一会儿后,摸着梅思归的呆毛套话道:“你平时整天记梅畔的事儿,其实就是为了把她写进小说里吗?”

  梅笑寒笔耕不辍道:“庄前辈,很多人喜欢花阑的,十分喜欢茶余饭后聊她。多写花阑能卖两倍。”

  庄清流十分热情地追问:“那我呢。我呢?”她之前看过的那本书,里面居然都没有她!

  梅笑寒这时抬头,实话实说地冲她微笑道:“你呢,就比较不受欢迎了,写了你的话,我的小说除了会被各个宗门严厉禁止在自家地界开卖以外,赚的钱也会少一半呢。而且你太难搞了,大家的脑子里都没人能想着给你配个谁。”

  庄清流:“……”

  这是真实的吗?美莲落泪惹。

  这时,明明罩了隔音罩的祝蘅微妙地睁开眼睛,凉飕飕瞥了梅笑寒好长一眼后,才又悄然闭上。接下来一行人顶着风坐树身上跑了将近两个时辰,一会儿翻山,一会儿淌河,庄清流始终跟梅笑寒叽叽喳喳聊个没完,梅花阑也在一边儿端庄地抱着梅思归安静听。

  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后,旁边光秃秃的半山石壁上忽然有人影一闪而过。

  庄清流蓦地转过了头,伸手立即一拍身下快速奔跑的松树,语速飞快道:“停!那里的悬崖半空怎么会出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