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流本来也只是随口戏谑一句,说完见梅花阑表情果然怪变了几下,不由心里笑了一声,主动拽拽她的手:“好了,快走吧,护身符虽然能挡关键一击,但也不是什么防御盔甲,我感觉那个女鬼有点厉害。”

  梅花阑嗯了声,很快给出预计:“至少有三四十年以上的修为。”

  也就是说,这女鬼居然已经在世上浪迹了三四十年了。庄清流飞快地边走边想,也不知道她这三四十年,都是怎么维持魂魄不消散的,而且关于她的生平,又是什么来龙去脉……她当初翻书时看到这一段儿,半夜害怕地给跳过了。

  两个人三步并两步,很快赶到了暂置病秧子新郎的房间。

  房内已经大呼小叫地乱成了一片,据一群丫鬟婆子七嘴八舌的惊声乱喳——方才那女鬼真是一点废话都没有,鬼影一尖啸着冲进门,就直奔主题地去掐她们床上的少爷。

  庄清流很快上前近床,翻了翻病秧子新郎的眼皮,确认他还活着,而身上所装的梅花阑给的护身符,因为挡了一劫,上面鲜亮的朱砂符纹已经黯淡了下来。

  “都出去。”

  一片忙乱的吵嚷中,梅花阑扫视着房内的边边角角,忽然平静简洁地开了口。

  一众人瞬间闭嘴安静如鸡,大眼瞪小眼间,房内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

  “你们少爷没事,不是要把他单独留下来,你们可以一起抬出去。”庄清流很快转头,替高冷而不自知的大佬补了几句圆融话后,又瞎编这屋内还有女鬼,三两下把一帮人吓得连忙抬起病秧子新郎出去了。

  “怎么了?你感觉哪里不对?”庄清流双手合上门后,转回来问。

  梅花阑不断虚虚看着半空缓慢转身,不知道在皱眉想什么,见庄清流问话,才转回来冲她认真道:“女鬼确实还在这间房内。”

  庄清流:“……”

  梅花阑冲她指指半空:“渡厄虽然也看不见她,但紧随其后地将这间房围了起来,她出不去。”

  贴墙围成了一个四方圈儿的渡厄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夸赞,于是很快开心地在半空把自己扭成了一条水波浪。

  ……

  庄清流却无暇看它,而是立刻不惹人注意地尽量往梅花阑身边靠近靠近再靠近了几分——这绝对不是害怕,而是被鬼魂上身又炸脑这种绝顶体验,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她绝对不能再来一次了,再来一次她就要嘤年早逝了。

  梅花阑这时却十分不解风情地低头画了几张灵符:“我知道你害怕。”

  庄清流:“……?”

  “你以前就害怕,一遇到厉鬼就跑。”梅花阑画好后抬头,朝庄清流眼神儿平静地阐述了一个事实,然后递给她一根小拇指,另一手飞快燃了八张灵符,同时唰拉甩向房内的八个角,“害怕就攥着我。”

  “……”庄清流眼皮儿一垂,看了那根等攥的小拇指好半天,才十分违心而若无其事地撇开了视线,“我一点都不怕。”

  谁知她刚话落,被灵符烧到的西南顶角就陡然间火光大盛,一团模糊的红影立时被烧出原型,很快凄厉吃痛地尖叫一声!

  梅花阑瞬息未等,已经手持浮灯挟风裹雷地一剑刺出……庄清流连忙攥住她的小拇指,被拖油瓶似的顿着拽了过去,大喊:“——怕怕怕怕怕!”

  ……

  然而梅花阑的小拇指,却和她整个人一起忽然消失了!

  庄清流攥了一个空的同时眼前一花,极度刺目的白光闪电般锐利划过,晃得她立即闭了一下眼,然后再立马睁开的时候……眼前已经换了副天翻地覆的景色。

  四周的鸟叫声飘荡空灵,满目的青翠赏心悦目,吸入肺腑的空气澄澈到灵气逼人,而微微偏头,周围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红莲水榭,可是很奇怪,这红莲却伴的是夏荷卧雪之景。

  女鬼的幻境?

  “——啪!”

  右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刺响,庄清流立马伸手一攥,将逐灵牢牢握实到手心的时候,才稍微安心地谨慎转头,看向了发出声响的地方——几十步远的水榭旁,两张熟悉的人脸一起映入了眼帘:梅花阑和祝蘅。

  祝蘅表情仍旧怠懒冷傲,手上的弓却骤然翻转反握,猝地一抬,正紧压着梅花阑的脖颈,将她一把逼抵到了一块巨大的青金石上。

  庄清流条件反射地瞬间迈出一步,却忽然发现……这时候的梅花阑非常年轻,眼睛还非常纯净空灵,身高较之如今,也矮了两个指节的长度。

  这是什么情况?女鬼在给她看过去?那这幻境是她的还是女鬼的?真实的还是编造的?

  不容她多想,红莲水榭边的祝蘅很快锐利逼视着被压到石身上的梅花阑,轻轻眯眼:“你是喜欢她吧?”

  梅花阑垂睫扫了眼似乎下一秒就能割破她喉咙的弓弦,神色不变:“怎么会,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祝蘅手中绷紧的弓弦纹丝不动:“那为什么一天要故意找借口,跟在她身边?”

  梅花阑眼睛剔透:“因为她是故梦潮的少主。”

  祝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寂静地顿了一会儿,紧挨在她脖颈的弓弦才危险而缓慢地轻轻一刮,骤然拿开了。

  旋即余光瞥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

  庄清流还没从祝蘅离开的背影又转回梅花阑脸上,眼前的景象又忽然崩塌一样溃散了。旋即周围天塌地陷,水里的红莲像倒带似的一朵朵从盛开缩回了花苞,又从尖尖角的样子飞快褪回了水中,所有的荷叶同样如此,整个视线所及,很快就只剩微光荡漾的湖水。

  可是明明是水榭,怎么会是湖水!

  庄清流瞬间抬眼,才发现周围又换了副熟悉的场景——碧波粼之湖。

  左边上思归崖的栈道同样忽然传来了声音,这次却与红莲水榭不同,而是铺天盖地的喧闹声。庄清流从湖水中心挪开视线,只看到一片潮涌般急速向崖顶奔去的人海,这些人或持刀、或拿剑、或攥鞭,或抱琴,脸上的表情都额外沉重,如临大敌。大致能看到有身穿飞鱼服的裴家子弟,有翩翩兰衣的兰氏子弟,有腰悬紫玉的虞家修士……想来仙门百家应当都掺杂混有,只是她认不全。

  唯一没有的,好像是梅家。

  庄清流刚看着那些人想到这里,整个高崖侧壁倏地在她眼前急速拉下,不过瞬息,她的目光畅通无阻地落到了崖顶。

  在崖顶那座高立的界碑旁——梅家的梅花阑正半跪在地上,手持浮灯,一剑贯穿了她的心口。

  就这么一个静止似的画面,庄清流却如遭实质般地剧烈一疼,整个人忽然弯腰蜷缩,手重重按到了心口上。

  一双手这时猛地托住了她,另一个场景里的梅花阑倒提着浮灯,撑在庄清流的肩上低声凝视她:“庄烛!”

  浮灯剑尖亮着炽烈的光,不断驱散逐开包围笼罩上来的红色雾气,是的,血雾。两个人刚才在房内,被女鬼拉入了殊死一搏的大雾和幻境之中,现在入目所见皆为虚无,满世界好像都充满了这种氤氲的雾气,浓稠细密又无孔不入,好像将天地都吞噬在内。

  在这种吊诡弥漫的雾里,想要保持清醒——必须得要见血。

  梅花阑先一步出快速出幻境后,已经提剑在手心画了一道,可浮灯却少见地不听从使唤,无论如何,似乎都不肯去碰庄清流。

  而且庄清流身上,别的地方的伤口厉害都会愈合得非常快,连从幻境里把她拉出的作用都不能发挥。

  梅花阑接连并指入刀地试了几回后,终于低头,无声看了身处幻境里的人几眼,然后忽地偏头倾身,吻在庄清流嘴角细细咬了一口。

  被半扶半搂住的人身上的刺痛接二连三,旋即太阳穴尖锐得一疼,倏地睁开了眼

  庄清流清醒过来的第一瞬,就知道嘴角被咬了,同时看见梅花阑薄唇上还沾染着一点她的血,绯艳至极。

  梅花阑本来就跟她抵额相贴,呼吸相闻,这会儿见到庄清流目光落在自己唇上,还如星星般轻轻一闪烁,心口就忽然难以言喻地炽热翻滚了起来,双手按压在庄清流肩上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庄清流立马连周围铺天盖地的诡异血雾都忽略了,抬眼:“……什么?”

  她刚“什么”完,近在咫尺的人影已经俯身凑近,十分果敢地捞住她的腰,毫不犹疑地吻了上来。

  “……”

  “????!”

  庄清流心里炸雷一般地霎时奏起了第三尖叫曲,仿佛一万只梅思归正围了十个圈冲她开嗓合唱。

  梅花阑也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觉着幻境里的失德便不会有怪罪的借口,几乎是忘乎所以地捞着怀里的人,来回辗转温柔地舔吮亲吻她。

  感觉是过了一个混沌天地重新被劈开的时间,庄清流指节才轻轻一动,刚想把揉成花布的手帕一把按到梅花阑脸上,却听她流连在自己唇齿间轻声辗转:“你喜欢我——你以前,其实很喜欢我。”

  “……”

  似乎是随她话落,庄清流就感觉整个手心难以回避地滚烫了起来,周围合唱的梅思归也好像唱完一曲,又喜庆地换了一曲,接着她整个人还云里雾里地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胆大包天姓梅的,已经最后不舍地轻碰了两下她的唇,挪移到嘴角轻轻收了个尾。

  梅花阑睁开眼后,仍旧一动不动地抵着庄清流的额头,整个人现在和她绯艳的红唇一样灼眼似火。

  庄清流乱七八糟地深深闭了一下眼,闭得感觉又过了十个盘古开天辟地的时间,才终于睁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梅花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梅花阑还以为她是要问以前的事,或者刚才被拉到幻境里所看到的东西,于是扶按在庄清流肩上的手轻轻下挪,温柔地环住她的腰,认真低头道:“你说。”

  谁知庄清流眼睛危险地一眯,郑重审视着她问:“你刚才,有没有被女鬼上身?”

  梅花阑:“……”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某个姓梅叫畔畔的到底该说“有”还是“没有”呢,感觉务实说了“没有”的话,似乎是要从血雾里活着走不出来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