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之下,郑潇手心朝上，看着是要牵手的意思。
但贺锦西现在一律按照最客套的方式来处理，就像她去见客户一样，只把手指尖递过去,握住她的手指摇了摇。
然后很快放开,算是握了手。
郑潇顿了顿,指尖轻轻搓了一下收回了手。
贺锦西问她：“你家是哪一栋？”
郑潇道：“不是家，是租的院子。”
“在北市,有院子的都是大户人家。”贺锦西问她,“你会开车吗？”
郑潇：“会。”
贺锦西把钥匙掏出来,递到了她面前：“那帮我停一下车吧,路况不熟,我怕停不好。”
“好。”郑潇接过了钥匙,道，“你跟着车。”
贺锦西往边上退了退,郑潇顺利启动了车,然后慢悠悠地往前溜着。
贺锦西：“……”
她只得像郑潇说的那样,跟上了车。
原本以为没两步就到了，结果走出去一段路了，车子还在滑，没有一点要加速或者拐弯的意思。
贺锦西腿有些冷，快步到了驾驶位的车窗跟前：“还有多远啊？”
郑潇指了指前面的一盏路灯：“那个灯下。”
贺锦西望了望,那灯的距离起码还有五百米。
贺锦西：“……”
贺锦西扯出职业微笑：“那你开快点过去。”
郑潇：“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贺锦西：“那你让我上去啊。”
郑潇透过降下来的半截车窗，看着她。
贺锦西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点……家长凶孩子的感觉。
贺锦西：“……”
贺锦西的笑容没了，冷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潇停了车,对她道：“上车。”
贺锦西没动,她看着郑潇,眉头还是皱了起来：“把你的态度解释清楚，否则就不是我上去，而是你下来了。”
郑潇道：“你不牵我的手。”
贺锦西：“我觉得刚才的场景没有牵手的必要。”
郑潇：“你生气了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贺锦西：“你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会让我开心吗？”
郑潇：“不会。”
她停了车，打开了车门，补充道：“不开心就应该像现在这样，没必要憋着。”
贺锦西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自己有病才会想着和郑潇这样的人交往。
这样的人别说女朋友了，她压根连朋友都不配拥有。
贺锦西直接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偏头道：“下来。”
郑潇乖乖地下了车。
贺锦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道：“你家我就不去了，我今天来有点事情要跟你谈。”
郑潇揽了揽外套：“你说。”
贺锦西：“那次上节目的那几只娃娃，你看看能不能折个价卖给我，比起解释那天的状况，让邹伊娜直接拥有那些娃娃比较方便。”
郑潇：“茉莉不行，其他三只可以。”
贺锦西再没憋着自己的脾气，语气很凶：“这会你又在乎茉莉了？当初不是一张口就是我想要就直接送我吗？”
郑潇：“可以送你。”
贺锦西：“……”
郑潇强调了遍：“不送别人，也不卖给别人。”
贺锦西张了张嘴，郑潇把她的话堵回了嗓子眼：“多少钱都不卖，我不缺钱。”
贺锦西：“……”
郑潇：“你现在要我就去拿。”
贺锦西是个成熟的生意人了，和郑潇打完刚才那通电话，贺锦西便确定了，自己现在在这里的唯一目标，就是拿到那几只娃娃。
以前她摸不透郑潇，现在郑潇把真实的自己说给她听了，贺锦西实在没必要再上赶着纠缠。
一切为了利益最好，钱永远都是摸得着，抓得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贺锦西吞下了自己的怒火，只留下冰冷的神色，道：“我要，你去拿。”
“好，等我会儿。”郑潇的语气平和而温柔。
她转身往前走了，没了贺锦西，她走得很快。
贺锦西看着她的身影隐匿于黑暗，实在是佩服这个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行于色。
或者说，目前贺锦西看到的发生在郑潇身上的事，她都不在乎罢了。
贺锦西感觉到了难受。
已经有很多年，她没有体会过这种难受了。
自从知道自己的性向，并且跟家里出柜以后，贺锦西的感情路便走得大胆又直爽。喜欢的人就去追，不喜欢了就分手，想上床了就找个伴，想谈恋爱了也几乎从不失手。
刚开始还有她追不到的人，再后来，她明白喜欢只是一时的激素影响，人无完人，越优秀的外表之下总会藏着越糜烂的内心，感情，不过是自私的相互索取和满足。
于是，再没有她追不到的人了，因为她不追人了。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她越随意，便越开阔，越开阔，便越有人朝着她飞蛾扑火。
这些年，她伤了不少人的心，面上看着温柔，心里总觉得那些人幼稚。
终于，恶有恶报。
她遇到了一个更不在乎什么喜欢不喜欢，暧昧不暧昧的人。
她甚至觉得郑潇大概对整个人类都缺乏参与的兴趣，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遇到好看的便凑近了欣赏，欣赏结束了便可以直白地说着那些伤人的话。
你还无法怨她，因为事实如此。
你甚至要感谢她的坦诚，提醒着你莫要陷入泥潭。
现在还可自拔。
贺锦西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两口气，平静自己从刚才就一直积累着的无法爆发的情绪。
她承认自己对郑潇的兴趣，但她可以靠意志力终结它。
郑潇去的时间很久，久到贺锦西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恢复如常。
等郑潇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贺锦西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像郑潇要求的那样，既不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又不让事情跑向自我毁灭的局面了。
郑潇来到了车跟前，敲了敲车窗。
贺锦西降下车窗，郑潇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大箱子：“东西都在这里了，我多放了几套配件。”
贺锦西打开了后车门：“放后面吧。”
郑潇帮她放好了。
贺锦西拿出了手机，预备转账：“多少钱？”
“那三只售价九千。”郑潇道。
贺锦西转了两万七过去。
郑潇：“不是每只九千，是一共九千。”
贺锦西瞪着眼睛看她：“你以为我傻吗？怎么可能只有九千。”
郑潇指了指手机：“你可以在官网查一下价格，他们分别是……”
贺锦西抬了抬手，阻止了她报娃名。
“我有了解过一点情况，那几只虽然售价都不高，但有绝版的，限售的，二手市场溢价很严重。”贺锦西声音冷冰冰的，“还有，贵的不是娃娃本身，是你的妆面，还有配件。”
郑潇道：“我不接妆了，也不卖配件了。”
贺锦西：“所以有钱也买不到了，绝版的就更值钱了。”
郑潇：“……”
贺锦西爽了，她垂眸看手机，有钱大佬的语气：“算一算吧，大概收多钱？”
郑潇：“送你的。”
贺锦西：“我不要。”
郑潇：“那我把茉莉拿回来。”
贺锦西抬眼瞪她：“送了的还想从我这拿回去，做梦！”
郑潇突然笑了：“那就都送你了。”
说完她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跑了。
真是用跑的，脚步轻盈，看起来跑得很愉快。
贺锦西：“……”
郑潇很快就不见影了，贺锦西看着后座的大箱子，真想提了给郑潇扔院子里去。
但她其实到现在连郑潇到底住哪一户都不确定。
贺锦西打开车门又用力关上，“砰”得一声，震得车子里都有了回响。
她打开微信把徐晶晶和樊凡拉了个群，直接发语音条。
“郑潇是不是有病啊！！！”
“是不是有病啊！！！”
“我建议她别装仙女了，她直接进精神病院吧！”
“她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掌控在她手里，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钱，在个小破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声就宇宙无敌了啊？！”
“她怎么那么自信啊！她为什么明明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啊！！！”
“她觉得自己是搞艺术的，所以就要艺术人生了啊！！！”
“她做事能不能有点逻辑，让人觉得她是个人不是狗啊！！！”
“你两是不是跟着她有病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想她了啊！！！”
“乱传这种话你两是小学生吗！看我俩搞在一起你们很快乐吗！”
“我告诉你们，我和郑潇完了！完了！从此老娘不认识她，她就是个屁，被老娘给放了！！！”
骂完这一通，贺锦西也不等群里的人回消息，便反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然后掉了个十分狂野的头，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开进自家停车场的时候，脖子梗得都疼了。
贺锦西开了车窗，抽了根烟。
抽完以后冷静地下车，提了箱子回家。
手机里有很多条徐晶晶和樊凡发的消息。
两人慌乱地和她解释，安抚她的情绪，又道歉又赔罪，恨不得提头来见她了。
贺锦西这会已经不生她俩的气了，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生她们的气。
朋友之间偶尔开个玩笑她能接受，更何况跨年那天的确是她自己先提的郑潇。
鬼使神差地就提郑潇，还是那种极其让人误会的话。
被人理解成想她了，也没毛病。
只是因为这点事，贺锦西丢人了。
贺锦西把自己的好感明晃晃地摆在了郑潇面前，郑潇却冷静理智地同她解释着自己没那个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喜欢你好看。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缺灵感。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对过往炮友挺好的，你要见我我就来，帮个忙解除个麻烦，接个吻再约趟炮，都没问题。
贺锦西的恼火在郑潇面前用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发泄出来，因为那样显得幼稚。
这样的大喊大叫，只有跟亲近的人才可以，贺锦西是真把徐晶晶和樊凡当朋友。
她回了条语音过去：“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我没事，已经到家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徐晶晶了解她，于是只再安慰了两句，就拉着樊凡不再说话了。
贺锦西去泡了个澡，把疲累都洗掉了，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放了点音乐，心情还不错。
郑潇没接她两万七那个转账，贺锦西没打算真遂了她的意只给她九千。
这年头，要债难，给人钱还能难吗？
只是这钱要给的准确，给的干净，才能显示出她再丝毫不想和郑潇有私人牵扯的决心。
贺锦西裹着浴袍，来到了箱子跟前。
她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配件：衣服、鞋子、眼睛、头发……
贺锦西把那些配件一包包拿出来，在桌子上摊开。
然后她看到了那四只娃娃，准确地说，她的目光落到了茉莉身上，就再没移开。
茉莉还是那个茉莉，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脸颊。
只是她身上穿的不再是以前那套裙子，而是贺锦西这两天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的猫咪兽装。
猫耳发箍，紧身连衣露腰小皮裙，露出绝对领域的黑色星星丝袜，毛茸茸的大外套。
贺锦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将茉莉轻轻地拿起来，看到了她屁股后面打着蝴蝶结的尾巴。
取向狙击。
贺锦西无法控制自己放轻所有的动作，然后一点点地去整理这套衣服。
猫尾巴因为平躺在箱子里，压得有些扁，她把它梳顺，支棱起来，翘乎乎的尾巴可以弯成任何想要的形状。
衣服特别精细，外套上有猫爪形状的口袋，裙子下有黑色蕾丝内衣。
贺锦西抬手拨了下内衣上的小铃铛，叮铃一声，惹得她有些脸红。
如梦初醒般，贺锦西收了手，把衣服给茉莉整整齐齐地穿好，再对上茉莉的眼睛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郑潇的缩小版。
如果没有她多嘴问的那些问题，如果她脸皮厚一点把误会继续下去。
如果她没有对郑潇动一点心，那她现在或许已经和穿成这样的郑潇大战了两场，正湿漉漉地躺在一起。
贺锦西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坑里，爬出来坑，继续待着更坑。
于是她只能掏出手机，在三人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
【我好心劝你们，离郑潇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