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父亲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啃干面包和土豆泥，于是让拉姆为我盛了一碗弗朗热做的所谓的“桑塔美食”。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就是很多食材炖在一起，烂得奇形怪状，我试着吃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罗杰对我说的话我显然没有在听——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让他复述一下。
“当时把你挖出来的时候，里面很多东西已经不能再看了，里面有父亲留下来的笔记本，上面全是你的血，还有几盘录影带，也被损坏得十分严重，多亏我的智慧才能将这一切复原……”
“如果你不能在十个自然秒内说到重点我就会揍你。”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先看一眼。”
我十分果断地在罗杰的头顶揍了一拳头。
录影带——是被罗杰拆开又组装回去的，整个状态看上去十分的惨烈。小小的一个芯片，承载了十分艰巨的任务，这个包当时帮我挡了一下，想必是装芯片的盒子。我随意挑了一盘放在电视的读带槽里，经过调试，我回到了床上，等待画面出现。
一片黑暗的画面，右下角跳出日期，YR2953-10-19，是我还没有出生的年纪。然后画面亮起，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前，他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身上穿着脏污的白大褂。我认得出这是托马斯——托马斯·伯德，我们的父亲。
他盯着镜头的模样我有些陌生，那是一种带着神经质的狂热，让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正在做视频记录一样的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处的悬浮屏：“2953耶尔第十自然月、十九自然日，上午三又四分之一自然时，实验体发生正面波动，这与我曾在自己身上观测到的一样，一样的波动。除了我以外这是第二例，我觉得我很快就要接近成功了！”
镜头晃动，他举着拍摄器，拍到了一个培养罐，培养罐里悬浮着一个人，而我只能看见一双腿。拍摄的主体是罐壁上的那些不断在变化的数据，我也看不太懂，但罗杰并没有专门提出要我注意这些东西，所以我也没有多在意。
已经死了的杰夫逊说我们的父亲在进行人体试验，所以如今我看见这个也并不意外。我只是有些悲凉，那些只知道攻击的愚蠢的怪物，他们曾经也是人类。杰夫逊在模仿什么？或者说他们在追求的目标是什么？我感觉我离答案很近，但似乎又非常遥远。
这段视频很短，我很快又换了下一个，仍旧是视频日记，记录一些托马斯观测到的情况。我也逐渐从视频里一点点完整了这个实验室的样貌——这才是莉迪雅黑到的那张照片里的实验室，而不是迪尔布拉精神病院那一个。
第七个视频，时间线又跳回了2955耶尔，12自然月，平安夜。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坐在那张我看了很多次的桌子前，目光呆滞地在啃一个红得能滴血的苹果。而后他深呼吸一口，沉沉叹了口气，几番欲言又止。
“她……她看见了……所有，一切。”
“我，我不想这样对她，但是我不得不……”他弯下腰去，捂着脸在抽泣，就这样录制了很久，我听见背景音里有什么东西碰撞掉落的声音。当然，他也听到了，头猛地一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抬起手安抚着：“哦不不不，宝贝你不要乱动……会有一点痛苦，但很快就没事了，我保证……”
他已经走到了镜头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在安慰谁……不知道他又改造了谁。我泛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那边的碰撞声还在继续，听上去是因为痛苦在挣扎。我直接关闭了电视，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断断续续把这一大堆录像带都看完了。比尔收集的并不全面，很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实验内容，估计是随便偷出来的，但里面一定有很关键的东西被我给漏过了。尤其是阿芙拉总是紧紧跟着我，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机会观看这些录像带——我不希望阿芙拉接触到这些，只是一张照片都能让她应急，对于人工智能来说，这竟然都是属于危急状态——我甚至连我和阿芙拉的链接都给切断了。
我那种恶心反应那是必然的。尤其是，做出这种事的人还是我的父亲。
对了，还有笔记本。笔记本是纯纸质的，和杰夫逊发给我们的影印件是同一个。即使笔记本不被我的血浸染，那上面也本来就都是墨水了，字迹变得模糊不清。看来托马斯比我们还想把这个东西毁掉。
我看不懂，随便翻了翻，想起其中一盘录像带里说希望“你们”能够将这个东西销毁掉。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他有什么不得不留下这东西的理由？我的恐惧让我在雪地里烧掉了它，让它彻底变成灰烬。
那天死了人的路口，又有新的机车党聚在一起，围着那边欢欣鼓舞。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十分骄傲的勋章一样，我不理解。莉迪雅竟然也想去加入他们——难道用她从Z区弄来的，上边还全是弹孔凹痕的破车吗？
我听见脚步声，这种每一步都极其规律，没有一丝一毫破绽的，是阿芙拉。她盯着烧了一半的笔记本：“这是托马斯先生留下来的东西。”
我有些不耐烦：“他让我们毁掉。”我抓了抓脑袋，阿芙拉已经帮我修剪整齐，现在显得清爽很多——藏在她身体里的武器不光可以用来杀人，还可以理发。
话说，她真的能够理解一个人留下来的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会有什么意义吗？是程序根据大数据分析出来的结果，还是人工智能真的已经进化到能够有情感了？我在此前从未质疑过这一点，我总觉得智人和机械是有距离的；但是那荒诞不经的一夜过后，我开始思考这件事。
否则，我与那些用性爱机器人发泄欲望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就好像玩弄了一个无辜的傻子。
可惜，阿芙拉的表情让我看不出任何破绽。她永远都是最公式化的笑容，尽职尽责达成我最初下达的指令——做一个优秀的保姆。
莉迪雅似乎混得很好，已经和那群人称兄道弟了。她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他们真的有很厉害的车！不过他们也夸赞我的车上有那么多的伤痕。”
“我希望你出车祸然后死掉的地方可以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外。”
她不屑地撇撇嘴。这个瘾君子，估计是又开始背着我嗑药了，她最近看上去又是那副飘飘欲仙的模样。
阿芙拉很快会意，跟着莉迪雅上楼进行搜捕，只听楼上一阵骚动，莉迪雅的尖叫和咒骂声几乎要响彻整条街道。我披着夹克衫，单手支着柺杖往城区走，希望能找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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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能正常运作的人工智能，一整个J区都陷入了混乱，那是一种比Z区还要原始的状态。电子货币被锁在自己的账户里，无法进行交易，他们甚至开始了旧纪年远古时期的以物易物模式——他们什么都卖，简直是把地下黑市给摆到明面上来，就仗着J区大系统的崩盘，信息无法流通，只要躲得好，谁都抓不着。
我居然用杜瓦石买到了愈合剂！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枪支弹药……这倒是没有，但是有很多“药”。我算是知道莉迪雅又是怎么开始的了。这还不是之前她惯吸的大○，而是一种注射型的，像服药一样从植入式通讯器旁边的接口注射进去，只要一点点，就能够让人上天，而成瘾性又极低。
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正微笑着询问我需不需要来一点。我婉拒了。
回去后，非常让人震撼的，莉迪雅被用索绳死死捆在了圣诞树上，还被人用丝带在头顶绑了一个蝴蝶结，变成了漂亮的圣诞。弗朗热站在一旁笑话她：“嘿朱迪，你来看你们阿芙拉的杰作！”
阿芙拉看着我，像是邀功的小狗一样——我莫名有这种感觉。然而我只是挑了一下眉：“你们这群幼稚鬼……阿芙拉跟我过来一下。”
我让她把衣服脱了，她十分乖顺地拉下了一边的袖子，露出肩膀，然后凑过来和我亲吻。我意识到她这是分析出了错误的行为——也很可能是因为我给她了错误的指示——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的脸开始发烫。
“哦不不不……”我推开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小管愈合剂，“我是说这个，你的圣诞礼物。”
她看上去很欣喜，我盯着她面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想知道这种欣喜，是不是也是数据分析的结果，让她在收到礼物时这样表达。她拥抱住了我：“有了这个，我会有更加漂亮的皮肤的。感谢您，我的军士长。”
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对于她这样的称呼不尴尬了，然而此刻我还是觉得难以忍受。人究竟是为什么会对于一个人工智能动情呢，那些没有感情，没有真正可以称之为体温、心跳的东西，在他们的使用寿命到达尽头时就会被拆解成一堆废料的东西，究竟是为什么会有人痴迷其中。
还是说，人类让很多人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