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和夏芩在一起了?”

  “嗯,是啊。怎么?”

  “哈哈哈, 牛逼。你碰过她没有?”

  “没呢, 啧。那婆娘一直不肯让我动她。”

  下午三点, 上课时间,教学楼五楼的楼梯间拐角。纪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她猛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不是吧。”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她不是交过挺多男朋友嘛?这种女人估计早就被骑烂了吧?”

  “你怕不是接手了个破鞋啊, 孟阳。”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

  孟阳有些恼羞成怒地抬高了声音:“操, 怎么可能啊?”他心里也泛虚, 说话底气不足。

  毕竟夏芩是整个艺术系里有名的“公交婊”,换男朋友的速度好比喝汤,但凡是帅点的男生全被她采撷过,学院里所有女生的头号公敌。

  但即使她再怎么臭名昭著, 仍然还有男生不停飞蛾扑火——谁让她是当之无愧的系花呢?谁不想有个漂亮女朋友带出去显摆?

  “怎么不可能啊?她都不肯给你,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男生说,其他三人也紧跟着附和,脸上的表情堪称幸灾乐祸。

  “面对这种女人,就要硬来。”

  “你是不是不敢啊孟阳?!”

  孟阳脸红脖子粗,气得攥紧拳头:“妈的, 谁说我不敢?”他扬起下巴, 扫视了一圈周围讥笑的脸,“我一碰她她就不理我了,你们说就要怎么办吧。”

  “那还不简单?”其中一个男生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搞点东西, 让她吃下去……她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

  几个人同时嘿嘿坏笑了起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地从上方传来。

  几个男生抬头一看,纪菱居高临下地扶着楼梯把手,慢慢地走近他们。

  她穿着一件淡蓝卫衣,修身的米色工装裤,及肩黑发散漫地垂在兜帽上,平添了几分飒气野性。

  孟阳认出她是夏芩身边的朋友,一下子慌张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纪菱径直走到他面前,清隽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她注视着眼前的孟阳,眸子黑沉沉的,像暴风将至的雨夜前夕。

  孟阳周身一寒,只觉得后背蓦然冒起一股凉气。

  他对纪菱并不熟,只记得对方经常跟在夏芩身后,话很少,没什么表情,总是沉默,像个潜藏在阴影里的守卫。

  他和夏芩有时候出去约会,纪菱也会跟在后面,低着头,那双眼睛里像是沉浸在怠倦的梦里,又仿佛万般浮云掠过,最终空无一物。

  她只有在和夏芩说话时,那双眸子才会绽放出专注而熠熠的色彩。

  “你朋友这么跟在后面,不会无聊啊?”他搂着夏芩,和她说悄悄话。

  “她自愿的。”夏芩笑弯了一双狐狸眼睛,语气仿若情人间的呢喃,“不理她,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

  有一次出去看电影,拥挤的人群中,夏芩不小心刮破了皮肤,若无其事地遮掩着。他没有发现,纪菱反而第一个注意到。

  她走到夏芩,不由分说地攥起对方皓白的手腕。

  “没事。”夏芩无所谓地说,“不疼。”

  纪菱低下头,习惯性地帮她吹了吹伤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严丝合缝地贴好。

  夏芩伸出手,落在对方雪白的发旋上,轻轻揉了几下,仿佛一种无言的安抚。

  孟阳就是在那一刻感觉她们很古怪——这两个人似乎一双连体婴孩,形影不离,彼此间有一种奇特而朦胧的氛围,能够排斥一切想要入侵到她们之间的人。

  他感觉自己也被排斥在外,作为夏芩的男朋友,他有些不悦。

  回到学校后,他故意对夏芩说:“别叫你的朋友来了吧。让她做电灯泡,怪不好意思的。”

  夏芩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晦暗难辨,竟然令他有些心底发虚。

  不知过了多久,夏芩展颜一笑,歪头说:“好吧。”

  果然纪菱不再跟来。

  但她在其余的时间还是和夏芩形影不离,满打满算,竟然比自己一个男朋友相处的时间都长。

  他极力忽视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现在面对纪菱,那种感觉又重新浮出水面,变得格外清晰。

  “你误会了!”他大声地说,声音中含着一丝慌张。

  纪菱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的脸,仿佛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她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习惯用行动表达自己。

  ……

  “你怎么把孟阳给打了?!”

  接到辅导员电话的时候,夏芩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务室。

  孟阳和他的狐朋狗友都横七竖八地躺在病床上,一个个鼻青脸肿,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纪菱蹲在门外的台阶上,食指与中指间挟着一根薄荷烟。

  听到夏芩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轻抿嘴唇,吐出一个朦胧的烟圈。

  “你自己进去问他。”纪菱淡淡地说。

  夏芩蹙起细眉,快步走进了医务室。

  孟阳正七荤八素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像是被推土机碾压过去的疼痛。

  妈的,没想到这妞儿这么厉害,五六个人一起都打不过她一个!

  他看见夏芩推门进来,顿时怨恨交加,一腔怒火都要憋不住了。

  “你那个朋友……”

  “疼不疼呀?”夏芩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孟阳哼了一声。

  他当然不敢告诉夏芩前面发生的事情,潦草地抹去了前因,着重把纪菱打人的细节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夏芩看着床上的孟阳,他脸上涂了一块一块不甚均匀的红药水,眼窝青青紫紫,门牙掉了一瓣,说起话来不仅漏风,而且相当滑稽。

  她忍住笑意,故作迟疑:“可是……小纪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孟阳抬高声音:“我可是你男朋友!你不相信我吗?!”

  夏芩静了片刻,轻轻地说:“我当然相信你啦。”她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在桌边,笑道,“我给你炖的鸡汤,等会儿尝尝看。”

  她本就脱俗得好看,笑起来仿佛丁零当啷的泉水,潺潺流过灰白卵石,很快抚平他心中的焰火。

  夏芩在里面呆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来,纪菱仍旧坐在石阶上,烟已经熄灭了,扔进垃圾桶。她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那里有几只飞鸟排成人字形,叫声嘹亮地掠过苍穹。

  鸟都活得比我自在,她心想。

  “怎么回事?”

  夏芩走到她身旁坐下来,把裙子往里收了收,压在臀下。

  “他没和你说?”纪菱回过神来,问。

  夏芩挑眉:“我不相信他。”

  纪菱顿了顿,还是告诉将原委告诉她。

  事情和夏芩猜测得□□不离十,她没什么感觉,抽出了手机,给孟阳发送一句分手,然后拉黑他的微信。

  鸡汤就算是给他的分手费好了,还免费送一个保温杯呢。

  “下次不用做这样的事。”她对纪菱说。

  纪菱:“你为什么每次都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

  夏芩微微一笑,避重就轻:“怎么,你吃醋了吗?”

  纪菱叹了声:“不是。”有什么好醋的,她早就习惯了,“我是担心你。”

  “没事。”夏芩笑着看她,“你忘了我已经死了吗?就算他们真的给我下药,也不起作用。”

  夏芩是个僵尸。

  去年夏天结束高考,她们一起进入了同一所大学。

  同系,同班,同宿舍,还和以前一样。

  夏芩仍然换男友如同换衣服,甚至变本加厉,她的风评很糟糕,没有几个女生愿意和她说话。

  连带着亲近她的纪菱,也被慢慢孤立。

  “我已经和他分手啦。”夏芩伸手揽过纪菱的脖颈,她有喷香水的习惯,身上永远带着一股幽幽香气,来掩盖同类接触时的尸臭。

  现在那股芬芳也跟着凑近她,“今晚陪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她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实际却是祈使句。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纪菱一定会跟着她去。

  ……

  纪菱不喜欢酒吧的氛围,像隔着一层迷雾,雾对面的人都是久醉而痴傻的。

  舞池上方的球型灯光闪烁,许多人迎着音乐摇摇晃晃地跳舞,影子重叠交错,仿佛迷离的魑魅魍魉。

  夏芩却很享受,她刚刚分手,又恢复单身,玩只是说说而已,其实真正是出来猎艳。

  她没有丝毫分手后的伤感,或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喜欢孟阳,只是用他来消磨漫长的时间。

  她交这么多个男友,其实每一个都大抵相同,帅气、花心、多金……这种人玩得起也输得起,甩掉之后也不会有负担。

  夏芩懒洋洋地握着高脚杯,渐变的深褐色液体沉淀在杯底,缓缓浮起一个个气泡,冰块堆积在顶部,摇晃时哐啷作响。

  她半敞着白色衬衫坐在卡座上,牛仔热裤,长腿微屈,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明艳灼人。

  许多人来搭讪,都被她微笑着拒绝,沮丧离开。

  纪菱闷不作声地喝酒,目不斜视,仿佛真的只是来喝酒。

  “小纪。”夏芩的声音凑了过来,冰凉的肩头触碰到了她的肩膀,“你觉得那几个人哪个好看?”

  她指的是一群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正围坐成一桌,嬉笑着寻欢作乐。

  纪菱抬眼看去,片刻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便。”

  “不行。”夏芩撒娇似的,“你选一个吧,我拿不定主意。”

  纪菱垂下眼,她有时会想,你是真的没有心,还是在故意问我这种问题?

  让我指出一个男人,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追他?

  她被问的心里闷烦,闭着眼睛随便指了一个。

  夏芩撩了撩长发,果然奔他去了。

  她那张脸天生有让人喜欢的本钱,那群公子哥很快就惊喜地招呼她坐下来。

  夏芩微微一笑,只是坐在了纪菱指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一怔,其他人顿时热闹地起哄,一时间桌上笑声不断。

  十分钟以后,夏芩已经能明目张胆地倚在那男人身旁,细白的手背覆在他的掌心之上,交叠的五指在灯光下惊人的晃眼。

  纪菱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无论经历多少次,她还是感觉心中刺痛,像是一块陈年的旧伤被再一次撕破,露出模糊淋漓的血肉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感觉我写的好像并不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