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梯里没有灯,昏暗朦胧,只有一点从电梯井上透下来暗淡天光。

  梯子咯吱咯吱晃荡着下降,速度很慢,需要几分钟才能抵达负一层。

  随着深度家增加,里面也越来越黑。

  顾朝阑靠着电梯壁坐着,皱眉打量这个破落粗陋的环境。

  施聆音坐在顾朝阑旁边,开口说“你一定没来过这种的地方吧?”

  她语调里仍旧带着那种不怎么正经的笑意,但顾朝阑隐约觉得她与平时有一点不一样。

  笼梯里光线越来越暗,施聆音侧脸模糊在昏暗里,顾朝阑只能看到她鼻梁和勾笑的嘴唇轮廓。

  顾朝阑反问她“你常来吗?”

  施聆音笑“我在这边长大啊。”

  她仰头看着头顶上,顺着狭窄的电梯井,能窥见一小片天光。

  “以前最期待的事,就是离开地下,到地上来晒太阳。”

  顾朝阑皱眉“负一层所有出入口都是不限制出入的,你可以随时上来。”

  施聆音笑起来“的确是可以随时上来,但是……上将你显然不知道底层世界的运转法则。”

  顾朝阑认着看着她,等施聆音解释。

  施聆音一手撑着笼梯底部,靠近顾朝阑,两人面对面贴近。

  光线昏暗不清,但顾朝阑看到了施聆音眼底明亮的碎光。

  “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的穷人,是不配晒着太阳享受世界的。”

  这句话让顾朝阑有些怔楞和意外,她盯住施聆音的脸,想看清她此刻的真正的表情。

  但施聆音退开了,靠着笼梯,轻声说“小时候我以为世界都是黑漆漆的样子,等到我离开这里,才发现,啊,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的……美好。”

  她说着回味地笑起来,好像真的在回想那个光明世界的美丽幸福。

  笼梯咔哒一声抵达终点,声控灯呲呲亮起,昏沉的黄色灯光落下,映出一个墙壁斑驳,漆黑幽长的走廊。

  “到了。”施聆音先出笼梯,趴下身,把匕首卡进齿轮里,让梯子不能再升上去。

  随后才背着顾朝阑出去。

  走廊尽头是一道灰色铁门。施聆音单手推开门。

  惨白的灯光与腐臭的空气一下子涌过来,门外是一条空荡少人的旧街道,街道上堆满了山一样高的垃圾。

  数量庞大惊人的苍蝇在垃圾堆旁嗡嗡盘旋,甚至有一只差点撞到顾朝阑脸上。顾朝阑挥手打开苍蝇,浑身不适。

  地面上也铺着一层垃圾,腐烂的霉斑肆意生长,有的路面踩上去还会挤出黑水。

  对于从小就住在天上的顾朝阑来说,这是一个肮脏到可怕的地方。

  她皱紧了眉,不自觉紧紧绷着身体。

  “吓到了吗?”施聆音问她。

  空气里的腐臭味太浓烈,顾朝阑想要憋气,声音也因此有些奇怪“垃圾场怎么在入口?”

  施聆音笑道“不止哦,整个负一层,都是垃圾场。”

  走出入口那条街,是一条马路,马路对面则是五层楼的楼房,一楼是大门紧闭的门市。

  马路旁的街道终于变干净了那么一点,至少没有垃圾成堆,偶尔才有行人低着头匆匆走过。没有繁华和热闹,这里只是一个弥漫着臭气与死寂的地方。

  出了街道,施聆音在路边等出租车。

  这边偏僻少人,两人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车影。

  倒是等来一个陌生的男beta一直在两人附近转。

  施聆音目不斜视,照旧等自己的车,只有顾朝阑睨了他一眼。可顾朝阑被背着,明显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男人揉了两下鼻子,手紧紧握着兜里的东西,快步朝两人走过来。

  施聆音偏头看向他,脸上带着笑,语气却阴冷森寒“你再走近一步,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塞进你嘴里。”

  男人脚步停了一下,施聆音含笑看着他,不慌不乱,淡定得令人发慌。

  这时候终于有出租车开过来,施聆音叫停车,拉开车门把顾朝阑放进去。

  那男人还没走,盯着两人看了会,拿出了兜里的刀子,对着施聆音的后背刺去。

  施聆音摔上车门,转身,轻松抓住了男人握刀的手,用力一拧。

  男人惨叫着丢开了刀子。

  施聆音微笑着问他“想打架,还是想要钱?”

  男人忍着手腕的剧痛,狠狠说“我看出来了,你和她穿的是军装,你们是军人。”

  “谁说的?”施聆音道,“你多大了,没和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玩过sy吗?”

  “你别想骗我,你们一定是从上面下来的,这么狼狈,多半是犯了事在逃命,现在只要我把看到……啊!”没等他说完,施聆音凶狠地一膝顶击在他肋骨上。

  男人闷哼惨叫,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说你就是想要钱呢,本来可以简单又和谐解决掉的事。”施聆音甩开垂落的头发,抓住男人的衣领,“哐”的一声狠狠砸在驾驶室车窗上。

  玻璃咚的一声裂开,里面的司机被吓了一跳。

  “现在弄得这么复杂,多费力气啊。”施聆音接着说后半句,手上抓着男人的头,接连往车窗上撞。

  男人额头撞破,鲜血醒目染在玻璃上,已经半昏。

  施聆音扔开他,笑看着车里的司机“不好意思啊,弄坏您玻璃了,一会付车费的时候,我赔您。”

  司机急忙点点头。

  施聆音拉开车门,坐进去,说目的地“去七弯巷。”

  司机发动汽车,沿着肮脏街道行驶。

  车里没人说话,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偷偷打量后座的两个女人。

  这两人一人面无表情,高冷矜贵,一人眉眼温婉,笑里藏刀。气质迥然,但又都很明显的带着一种相同的气息——有钱。

  这种气息,在这个阴暗肮脏的世界里,无限明显。

  司机捏了捏方向盘,不敢开腔,一路安静地把车开到目的地。

  七弯巷在负一层的边界,背靠着笔直厚重的水泥墙,它距离负一层出入口很远,巷道密集交错,地形混乱,易躲易藏好放火,因此是鱼龙混杂的好地方,也是负一层最混乱的地方之一。

  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口。

  施聆音付了一大笔钱,背着顾朝阑拐进一条巷子里。

  司机目送着两人进入巷道后才离开。

  施聆音在这里有一栋破房子,就在进巷子后十米的地方。

  院门虚掩,进去先是一个堆满了废弃家具和生锈金属的院子,屋子大门敞开,露出空荡荡的四壁。

  施聆音用脚踢上院门,抹开密码锁上层叠的锈皮,重启门上的密码锁。“咔”——两道金属门紧紧闭合住。

  进客厅,关上大门。

  施聆音踢开地面上厚厚的灰尘,找到隐藏在灰尘里的那道地下室入门,指纹识别开门。

  这里面,才是施聆音留在这里的真正应急所。

  地下室空间很小,但家具齐全,靠墙还放了一台简单的自动治疗仪,可处理外伤,做简单的手术。

  顾朝阑看着那台仪器。

  施聆音动作很快地拉开衣柜,哗啦啦拨拉衣架“你自己洗澡还是我帮你?”

  说完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讯器,信号显示为中断,负一层没有公开信号和网络,要么私人批准,要么去指定地点。

  她看了眼时间。

  5月20日,20点21分。

  “我们得在半个小时内离开这里,”她挑出一件黑t恤和黑裤子,回身说,“上面的人下到负一层这种事情总是传得特别快,而且你和我还穿着军装。”

  顾朝阑还在看那台治疗仪,没接话。

  施聆音走过去,默了两秒。

  她猜顾朝阑可能在想治疗腿的事,可这台机器太简陋了,做不了复杂手术,也没办法快速恢复肌肉和骨骼。

  “怎么了?”施聆音轻声问。

  顾朝阑说“我脊椎里有一个东西。”

  施聆音登时捏紧了手里的衣架“所以你站不起来吗?”

  顾朝阑脱掉身上那件不合适的蕾丝上衣“扶我上手术台,把它取出来。”

  施聆音犹豫道“可如果你现在用麻醉……”

  “不用麻醉。”顾朝阑看着她,神情平静,“取出来我们就走。”

  施聆音捏了捏手指,放下衣服,扶顾朝阑上手术床,调整仪器,对准需要手术的地方。

  顾朝阑趴着,自己把黑背心扯上去,露出纤细白皙的后腰,在她凹陷的脊椎处有一道很明显的横向伤疤。

  施聆音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看顾朝阑没有生气的反应,才敢稍稍用力,触碰那块疤痕,以及疤痕下的硬物。

  是一块金属片,插在脊骨里,中断了连接双腿的神经信号。

  “谁放进去的?”施聆音问,声音很轻,藏着股不明显的冷意。

  顾朝阑不回答她“可以开始了。”

  施聆音收回手指,选择好手术类型,调整细节。

  “不到一个小时以前,你和我说,你没有秘密。”施聆音哼了声,调子委委屈屈的,像是在撒着娇埋怨,“原来是骗我的。顾上将是有秘密的。”

  顾朝阑看向施聆音,施聆音故意不看她,一脸不开心按下最后一个手术调整键。

  她退开,扯下手套,扔在一旁“上将慢慢做手术,我去洗澡了。”

  “不是秘密。”顾朝阑脱口解释道。

  施聆音没回头,顾朝阑看着她背影,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