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洁癖>第21章 真像

  “我说谎了。”俞轻寒撇过脸去不看萧桐,闷闷地说出这四个字, 裹挟着严冬里的冷风灌进萧桐耳朵里。

  萧桐看着俞轻寒。这个人站在她面前, 双手插兜,轻轻巧巧四个字, 说得波澜不惊,闪动的睫毛一如既往的好看。萧桐有点想笑。

  这个人, 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用这一句谎言骗了萧桐十二年, 到最后,一句“我说谎了”,好像从前都是萧桐一厢情愿,和她半点干系也没有。萧桐真想问问俞轻寒, 问问她有没有心肝。

  萧桐走到俞轻寒面前,不过几步路, 却走得格外艰难, 她嘎吱嘎吱踩着雪, 就像踩在刀子上,扎得她生疼,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她要走,走到俞轻寒面前, 看着俞轻寒的眼睛,看看她是不是没有心肝。

  终于在俞轻寒面前站定,萧桐挺起胸膛, 站得直直的,她穿的是一双高跟的长靴,这样站着,竟然和俞轻寒差不多高,直视俞轻寒的眼睛,俞轻寒突然觉得自己在萧桐面前无所遁形。

  “可我当真了。”萧桐的鼻头冻得通红,说话的时候带出白汽来,氤氲在俞轻寒眼前,俞轻寒的视线被那团白汽挡住,连萧桐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俞轻寒,你说的谎话,骗了我十二年,我当真了,怎么办?”

  俞轻寒被萧桐看得再次低下头去,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到自己真是个人渣,羞愧难当地低着头,沉默良久,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分量太轻了,在萧桐面前,俞轻寒几乎羞于启齿。

  萧桐似乎意识到了她的羞愧难堪,鼻腔里轻轻哼出了一声嘲讽,连笑都算不上。

  听她这声讽刺,俞轻寒有一种被戳穿了的恼怒,“萧桐,我们走到这一步你就没有错么?你别得寸进尺!”

  “哈?哈哈哈……”萧桐听了俞轻寒的话,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场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肩膀跟着笑声发出频率极高的颤抖,慢慢地,笑够了,可还弯着腰,好像在雪地里被冻成了一尊雕塑,半天都没有动静。

  “是我的错。”萧桐支撑不住,蹲在雪地里道,她刚才笑得太厉害,吃进了冷风,喉咙干涸得冒凉气,说出来的话都是嘶哑冰凉的,“是我的错,是我不识时务,玷污了俞小姐的千金之躯。”

  “俞小姐向来最爱干净,从你觉得我脏透了的那一天起,我就该识相地滚得远远的,是我不识抬举,居然赖在俞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平白污了你的眼睛。”

  萧桐其实是个不太擅长言辞的人,在俞轻寒面前更是谨小慎微,俞轻寒对她好一点她能乐呵半天,俞轻寒不理睬她了她也只敢一个人暗自神伤,第一次说出这些尖锐扎人的话来,戳得俞轻寒心窝子疼。

  “萧桐,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

  “你没对不起我,是我自甘下贱。”为了一个人,把自己踩进尘埃里去,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怎么奢望别人来爱自己。

  “萧桐……”

  “俞轻寒,如果我说,没有你,我会死,你信不信?”萧桐忽然抬头,满脸天真地看着俞轻寒,“你信不信。”

  她的眼里一派单纯的样子,俞轻寒最爱她的这双眼睛,立时不忍起来,她想点头,说我信,可眼里又印出另一双及其相似的眼睛来。

  几乎一模一样,眼里的神采却是完全不同的,阳光、温暖、春风和煦,俞轻寒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萧桐,我照顾了你十年,就算以前欠你什么,也早该还清了,你不能用一个过去绑住我一辈子,这对我不公平。”俞轻寒狠下心来,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连回头看一下萧桐也不曾。

  俞轻寒想,自己不能因为愧疚照顾萧桐一辈子,她喜欢的是莫夕原,那个看着她长大的,温暖又体贴的莫夕原,好不容易莫夕原回来了,俞轻寒不能放手。

  但是俞轻寒的脑子里却不停地回想起萧桐来,她和萧桐第一次相遇,那个胆小怯懦的萧桐,后来慢慢展开心扉的单纯爱笑的萧桐,再后来崩溃绝望的萧桐,还有……现在的萧桐,黑夜中,蹲在雪地里的萧桐。

  俞轻寒的心一阵一阵疼。

  不过是习惯罢了,俞轻寒想,总会好的。

  夕原还在等着她呢。

  萧桐蹲在原处,看着俞轻寒的背影越走越远,她想拦住俞轻寒,不让她走,但她拦不了。

  俞轻寒说,这对她不公平。

  可分明是俞轻寒招惹自己在先的,萧桐想,谁来对自己公平呢?

  俞轻寒曾经说,要给她一个家的,那时萧桐精神错乱,俞轻寒以为萧桐不记得了。

  萧桐都记着呢。

  可是俞轻寒说谎了,她亲口承认的,她说谎了。

  俞轻寒不要她了。

  萧桐没有家了,这世上,她唯一拥有的只有俞轻寒,现在连俞轻寒也不要她了,她没有家了。

  “妈妈,快点儿,我们快回家啦!”一个三四岁小女孩从萧桐身边跑过,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宝宝,你慢一点儿!小心别摔着——”一个年轻女人小跑着追上小女孩,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苍寒,你以为你和宝宝一样大么,怎么也跟着她瞎闹!”从后面又有一个女人追了上来,嘴里是埋怨,脸上却带着笑,把那母女二人一同搂紧怀中,其乐融融的样子。

  “阿凌你别凶嘛,看宝宝玩得多高兴,哈哈哈哈……”

  “妈妈,大妈妈,我们快回家吧。”

  “走咯!回家咯!……”

  萧桐听得想哭,再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待下去,只好落荒而逃。

  萧桐从前也有家的。

  再也没有了。

  ……

  冬天总是寒冷的,没有了俞轻寒,即使房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大,萧桐还是冷得直打颤,她把房子里所有的棉被毯子都找出来盖在身上,一点用也没有,萧桐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她牙齿都开始抖起来,越发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这个冬天,再没有人在她身边让她取暖了。

  萧桐闭上眼睛,慢慢的,终于不再发抖了。

  景行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萧桐身上裹了好几层厚被子,从脖子到脑袋被捂得红通通的,像煮熟的大虾一样蜷着身体,双眼紧闭,睫毛不停地颤动。

  景行原是想着萧桐放了这么长的假,也该休息够了,打算去跟她商量回公司上班之后的行程计划,没想到在萧桐门口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答,打萧桐的电话也无人接听,她又没有萧桐家的钥匙,最后只能把防盗门锁砸烂了才进得去,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萧桐人事不省的样子。

  “萧桐你醒醒!听得到我说话么?”景行伸手去摸萧桐的额头,温度极高,烫得她猛地缩了一下手,赶紧打120,可是以萧桐现在的状况,恐怕等不到急救车就得出事,情急之下,景行只好脱了高跟鞋,背着萧桐往外跑,正好对门邻居闻声出来,景行来不及解释,只交代邻居帮着萧桐看好房子。

  萧桐虽然瘦,但个子不小,接近一米七了,人又意识全无,死沉死沉的,景行再怎么也是个女人,力量方面本来就弱,把萧桐背到电梯里就已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把她弄上车,几乎累瘫在驾驶座上。

  她不敢耽误,气都还没喘匀,却已经打着了引擎,一脚油门往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

  萧桐这是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还好送医及时,没有什么大碍,景行听了医生的诊断,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在萧桐病房里。

  景行累狠了,强撑着送走了医生,在萧桐病床旁边的陪床上躺了好久,终于缓了过来,她看着烧还没退,脸颊还红着的萧桐想,自己这经纪人当得可真够累的,这才几个月时间?光是送萧桐来医院就送了两次了,每次还都不是小事,景行恐怕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萧桐给吓死。

  萧桐有胃病,景行是知道的,但是她身体还不错,景行当了她那么多年经纪人,她进医院的次数景行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其中还有两次是在这个冬天发生的,上一次是因为俞轻寒,景行叹气,心想,这一次保不齐又是因为俞轻寒。

  要是换个心眼活泛的,遇到俞轻寒这么个人渣,早就一脚踹了逍遥快活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可惜萧桐是个死心眼,不知俞轻寒给她施了什么魔法,她就认准了俞轻寒了,如何劝说也不听。凭萧桐的才华,多少人倾心仰慕她还来不及?她偏偏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俞轻寒,真不知以后还要遭多少罪。

  景行每每想起来,都要为她不值。

  景行是一大早发现萧桐发高烧,把她送到医院的,她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忙,让助理把电脑送到医院来,在萧桐病房里办公,时不时看看萧桐醒了没有。

  萧桐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房间里的装饰也都很陌生,先是一阵惊慌,直到看到了景行,才一愣,“阿行?我这是在哪儿?”

  “你还好意思问我在哪儿。”景行合上笔记本电脑,没好气道,“发烧接近四十度,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等着当一辈子傻子吧。萧桐,你从前虽然拼命,好歹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现在真不打算要命了?三天两头住院玩儿呢?”

  “我发烧了?”萧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出烫来,不过头却疼得厉害,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

  “还好,没把脑子烧坏了,我还指着你这个脑子给我赚钱呢。”景行气哼哼道。

  萧桐自知理亏,又给景行添麻烦了,低着头任景行骂,等她发泄完,才说了声“对不起”。

  “这句话你该跟自己说。”景行见萧桐这样,不忍心再苛责挖苦,脾气也柔软下来,“萧桐,身体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没人能替你心疼。”

  景行等着萧桐的回应,可是萧桐低着头,并不说话,景行只好又道:“你和俞轻寒的事,我知道我没资格掺和,你听不进去我说话,这句话我还是要说。萧桐,俞轻寒她不值得你这样。”

  萧桐的睫毛动了一下,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景行,嘴角慢慢向上,弯出一道难看的苦笑,“阿行,我知道了。”

  她怕景行听不清似的,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也不知是说给景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景行心里咯噔一下,看萧桐这样,八成是俞轻寒的什么混事儿被她发现了,“萧桐你是不是听到了俞轻寒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了?你别多想!那都是那些八卦杂志的记者瞎写的,你也跟记者打过交道,你应该最了解了……”

  景行一边为俞轻寒辩解,一边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俞轻寒干的那些龌龊事,她巴不得萧桐知道的越多越好,知道得越多才越能死心,现如今她怎么还替俞轻寒开脱了?

  可她看着萧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只好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开导萧桐,这是为了开导萧桐……

  萧桐和俞轻寒之间的纠缠,外人帮不上忙,景行是好心,萧桐不忍心折了她的面子,勉强笑了一下,道了声谢,道:“阿行,你那里要忙的事多,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刚睡醒,又要睡?不先吃点东西么?”

  “不了,阿行,我很困。”

  “我知道了。”

  萧桐这样说,就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景行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好走人。

  起身的时候,景行想了想,拍着萧桐的肩膀道:“萧桐,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萧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萧桐不相信她和俞轻寒在一起十几年,居然真的说断就断了,连一个解释都没有。萧桐忍不住替俞轻寒开脱,一定是有苦衷的,俞轻寒不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萧桐想找俞轻寒问清楚,问她到底有什么苦衷,不管是什么事,她都能和俞轻寒一起面对。

  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一点小小的风浪么?

  所以萧桐积极配合治疗,专心养病,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却还是强迫自己睡觉,总算能睡那么一二个小时,虽然每次都被噩梦惊醒,也能撑着身体不至于垮下去。

  大概是她想让自己好起来的意志力过于顽强,竟然真的几天就好转了许多,医生允许她出院,出院之后萧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俞轻寒。

  萧桐打俞轻寒的电话,打了十几个,一个也没打通,她以为俞轻寒真的出了事,急得晕头转向,可后来换了个手机号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多日不曾听见的熟悉声调在萧桐耳边响起,萧桐迫不及待地回道:“轻寒……”

  不到半秒钟,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的只有嘟的一声忙音,一看,原来电话已经被挂了。

  原来不是打不通,只是自己的号码被俞轻寒加了黑名单。

  萧桐不死心,又换了好几个手机号码打给俞轻寒,这次一个也打不通了,大概俞轻寒学聪明了,干脆设置了一个通话白名单,陌生电话一个也打不进去。

  萧桐不明白,为什么俞轻寒突然地,这么坚定地要消失在自己生命里了?

  就算俞轻寒真的厌烦自己,从前那么多年也过来了,为什么现在非要这么果断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给萧桐留?

  不仅念想,连原因也不给萧桐留一个,以至于萧桐总能找到万般理由替她开脱,怎么也死不了心。

  电话找不到俞轻寒,萧桐只好去总公司那边找她,萧桐知道她在总公司挂了有名无实的虚职,每周固定几天去溜达一下,好在萧桐现在名气不小,去总公司那边,一般人也不敢拦她。

  可是萧桐在俞轻寒办公室蹲点了一个星期,连俞轻寒的影子都没碰上,俞轻寒这次是故意躲着她,消失得很彻底,萧桐跟俞轻寒的助理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萧桐最后干脆豁出去了,直接去俞家找人。

  俞家萧桐曾经去过一次,那时她和俞轻寒关系还没那么糟,也只有那一次,从此再也没去过。还好萧桐记性好,去俞家的路,至今还记得。

  俞轻寒可以不去公司,却总要回家的,她家在这,她跑不掉。

  萧桐天生有股子轴劲儿,认准了能在这里逮到俞轻寒,每天下班就来这里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蹲到了俞轻寒。

  不过却是两个人。

  另一个人萧桐不认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俞轻寒的朋友她大多都不认识。

  看起来俞轻寒和她的关系很好,有说有笑甚是亲密。萧桐没见到俞轻寒前,总为她开脱,觉得她肯定是出事了,现在看到俞轻寒容光焕发,心里的底气没那么足了,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想去找俞轻寒问清楚。

  萧桐和俞轻寒十几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她抬腿准备朝俞轻寒走过去,和俞轻寒关系亲密的女人突然回过头来,萧桐只看那个女人一眼,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僵在远处,再也挪不动半步。

  那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肤白如雪,面若桃花,一个随意的转头微笑,就让萧桐自惭形秽。最好看的是她的一双眼睛,两汪泉水似的,含着粼粼波光,就算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也好像充满深情一样,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简直就是画龙点睛,那双粼粼的眼睛瞬间立体起来,耀眼夺目,闪得萧桐眼眶生疼。

  从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双眼睛居然这么好看。萧桐对着镜子看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长在别人脸上的时候,居然这么好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桐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她的视线模糊了,唯一能看清的只剩下女人那一双美极了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萧桐。”

  “是哪两个字?”

  “木叶萧萧,风雨梧桐。”

  萧桐想起了自己和俞轻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她狼狈不堪,学校围墙外头的小巷子里少有行人,俞轻寒却好像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她们第一次交谈,俞轻寒问她名字,得到答案之后高兴地笑起来。

  这些事,萧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回味了无数遍,她常常想,怎么那么巧呢,那天天那么黑,那条巷子也是鲜少有人的,怎么那么巧,那一天就碰上了俞轻寒。

  萧桐一直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大概是老天见她太可怜,顺手施舍了她与俞轻寒的一段缘分,让她的人生里多出一点明亮温暖的色彩。萧桐一直把遇到俞轻寒当成自己一辈子最大的好运,幸福而感激。

  就算后来的那些年,发生那么多事,俞轻寒对她越来越坏,萧桐也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她遇见俞轻寒的缘分。

  直到今天,直到看到那个女人,直到看到那双眼睛。

  萧桐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指甲把掌心抠得血肉模糊,她却一点不觉得疼,这点疼算什么,比不上她心里被人用刀子戳的疼,她在心里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自己痴心妄想,真的以为天上会掉馅饼下来,还能刚好砸在她的脑袋上。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一个生活在泥潭里的癞蛤蟆,突然就碰上美丽高贵的白天鹅了?而且那天鹅还那么善良,白白送到萧桐的嘴边让萧桐吃。

  原来都是计划好的。

  萧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她的嘴角扯了扯,艰难地、缓慢地扯开一点嘲讽的微笑。

  俞轻寒,俞轻寒。萧桐一声叹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又暗暗地念了一遍,俞轻寒。

  她叹俞轻寒果然好心机好手段,把她团团骗了十二年,让她以为俞轻寒真的喜欢过自己,甚至直到见到那双眼睛的前一刻,她还这么以为,并且深以为然。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难怪俞轻寒后来的那些年,嫌萧桐嫌成那样,也从没提过一个要分开的字眼,萧桐从前以为是因为爱,现在她只想狠狠地唾弃自己。

  呸,哪来的什么爱,俞轻寒所有的爱都是给别人的,就连俞轻寒对自己的那些好也是给别人的。

  那些拥抱、亲吻、甜言蜜语、发誓承诺,俞轻寒说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萧桐还在想,世上哪有人说谎说得那么真心,所以俞轻寒的那些话怎么可能是谎言,自然一定是真心了。

  现在才知道,果然是真心。

  俞轻寒看着萧桐的眼睛,说了那么多情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只是,统统不是说给她听的。十二年,俞轻寒透过她的眼睛,看见的原来一直都是另一个人。

  拥抱、亲吻、甜言蜜语,都属于另一个女人。

  只有无休止的嫌恶、谩骂、恶语相向,这些才是萧桐的。

  “这些才是我的。”萧桐木木地想,难怪俞轻寒这么矛盾,一会儿从骨子嫌她,一会儿又能从心眼子里温柔体贴她,分裂得像有双重人格。

  原来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两个人,丑陋肮脏的是萧桐,完美圣洁的才是她的爱人。

  萧桐看那两人卿卿我我地走远,站在原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以为她会哭的,却没有,总算有一次,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一点。

  突然,萧桐猛地抬手,给了自己重重一耳光。

  头被打偏到一边,脸上迅速浮起五个清晰可见的指痕。

  “真贱。”萧桐歪着头,嘴唇动了动,“太贱了。”

  难怪俞轻寒嫌弃,连她自己都要嫌弃了。

  萧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的脑袋僵硬,无法思考,只知道跟着潜意识抬腿,往前走,什么时候转弯,什么时候过马路,她的身体支配大脑下达指令,浑浑噩噩地走着,眼神空洞,身形摇晃,像一个醉鬼,又像一个疯子。路过行人见她纷纷侧目避让,唯恐躲之不及被她招惹上。

  终于到了住处,开锁,进门,还不忘换鞋,把鞋子整整齐齐地收进鞋柜里,钥匙归位,然后才坐在沙发上。

  接着,她像电量耗光的机器人一样坐在沙发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

  身体不动,大脑却飞速运转,和俞轻寒的曾经,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在脑海里盘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至俞轻寒说甜言蜜语时眨眼得频率都慢动作播放,一清二楚。

  萧桐像一个旁观者,看她从前有多傻,她想去提醒,终究还是不忍心。那些回忆,就像一个个甜蜜的梦境一样不真实,萧桐却一点也不忍心打破。

  从白天坐到天黑,天一黑,客厅和阳台就格外空旷冷清,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能把萧桐吞下去似的,萧桐有点害怕,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是手腕、手肘,最后全身血液恢复流通了一样,终于又活了过来。

  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从前还有个俞轻寒为她把黑暗挡在外面,从今天开始,她就真的只剩一个人,再也没有人能替她抵挡黑暗了。

  萧桐想逃回自己的那个不见一点黑暗的、亮堂堂的密室里去,可她强忍着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有些事,终究得一个人面对,萧桐不可能躲一辈子。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

  终于,萧桐还是坚持不住,逃回了自己的密室里。

  算了。

  慢慢来吧。

  萧桐想,以后,她一个人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桐每天照常上下班,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还是有一点区别的,从前,她总想着家里有个俞轻寒在等她,生怕回去晚了赶不及给俞轻寒做饭,现在没了顾忌,就算每天在公司熬夜加班到凌晨也无所谓了。

  老大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手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懈怠,整个工作室的效率几乎翻了一倍,赶着年底的时候实现了一次整体绩效大提升,总公司的那些董事没想到到年底还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成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直夸萧桐有能力,给萧桐连带着工作室的人都发了一笔不小的奖金,还大方地许诺萧桐来年工作室闲下来,一定让她好好休个长假。

  萧桐手底下那些累得跟狗似的年轻员工在查到自己卡上增加的余额那一刻,总算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歹没白忙活一场,跟着老大走,有肉吃。

  不过助理路过萧桐的时候,看到她发白的脸色,还是担忧起来,“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先休息几天吧?你可别把身体累垮了,这一大群人还要靠你带领着奔小康呢。”

  “没事。”萧桐摆摆手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要奔小康得靠你们景行姐,还不快端着茶去抱她的大腿去。”

  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想必真的没什么大事了,助理想了想,终于走开了。

  萧桐脸上的笑立刻冷下来。

  最先发现萧桐真的不对劲的是景行,在景行的再三逼问下,萧桐不得不招出实情。

  “我和俞轻寒分了。”萧桐道,“准确地说,我被她甩了。”她说完,自己先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

  景行看着她的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分了好,你该烧高香。”

  “可不是。”萧桐搭着她的腔道,继续笑。

  景行却道:“别笑了。”

  故作洒脱不适合萧桐,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萧桐闻言,讪讪收了笑。

  “你后来……犯病了么?”景行问。

  “没有。”萧桐耸耸肩,“我也以为自己又要犯病,谁知道,真神奇。”

  真神奇,离了俞轻寒,自己也活得好好的,没有疯,也没有失控,没病没灾,连胃病也许久不犯了。

  只是还是很怕黑,怕空荡的房间,还添了个新毛病,就是连曾经和俞轻寒一起住过的卧室,萧桐也不敢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想起俞轻寒在那间卧室里和不同女人做的那些龌龊事,忍不住犯恶心。

  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进就不进呗,反正不影响生活。

  俞轻寒有句话说对了,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啊?谁也不是非谁不可。

  “年底了。”景行道,“忙忙叨叨,又过了一年。”

  “是啊。”萧桐想,谁能想到,今年竟然是自己和俞轻寒的最后一年。

  景行问:“过年了,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想好去哪儿了么?要不去我那儿过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景行还有个弟弟在美国,父母想看孙子,也跟着去美国定居了,她在国内就一个人,每年过年都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了,今年如果有萧桐,她就推了那些朋友的聚会,和萧桐一块过年,其实也挺不错的。

  “不了。”萧桐摇头回绝,“我想去看看我奶奶,好久没去看她了。”

  景行点头道:“应该的,替我向老人家问好。”

  景行的邀请可以拒绝,公司的年会却必须参加,况且萧桐作为公司力捧的首席设计师,还要上台致辞。

  年会在公司自己的酒店举办,顶楼的超大宴会厅,还有露天大阳台,除了本公司的人,也有不少媒体记者和娱乐圈的明星,等俞轻明和几个高层致辞完毕,萧桐也上去背完了自己的稿子,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个个都是盛装出席,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聊聊这一年的情况,真情假意地吹捧一番,过年了,就讲究个高高兴兴,谁管说出的话是不是真心。

  萧桐不擅长这些,躲到阳台角落里一个人抽烟,离了俞轻寒,她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前段时间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就得消耗好几包,她边抽烟,边觉出点一个人生活的好处来,居然自己在那儿就开始乐了起来。

  “夕原,外面风大,你围个披肩再出来,小心着凉了。”阳台那头一个声音,让萧桐全身都震了一下,指间夹的半只香烟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慢慢熄灭。

  萧桐坐的那个角落里这下一点光都没有,只剩一片黑暗了。

  俞轻寒,又见到俞轻寒,居然是这种场合,萧桐冷笑,她和俞轻寒果然是孽缘。

  “小寒,看你急的,我就是在里面太闷了,出来吹吹冷风的,我有那么娇贵么?”

  “就是有这么娇贵。”俞轻寒把披肩披在莫夕原光裸的肩头,下巴垫在她的肩上,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香槟,“夕原,你不知道,你能回来,我有多高兴,我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

  原来那个美丽的女人叫夕原,真是个动听的名字,萧桐想,俞轻寒和自己在一起十二年,原来有十年都是用来等这个夕原的。

  那还有两年呢?是留给萧桐的么?大抵也不是吧。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莫夕原笑着摸摸俞轻寒的头,柔声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走了。”

  “你说的,不许变。”

  “好,不变。”

  于是俞轻寒笑起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萧桐和俞轻寒在一起十二年,也不曾见她这样笑过。

  萧桐咬着牙,恶意地想,凭什么?

  凭什么,俞轻寒寂寞空虚要找替身的时候,自己就白白搭进去十二年,还有几乎一辈子的人生?

  凭什么,俞轻寒一句分手,她就能全身而退,再不管自己的死活?

  凭什么?

  萧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那个眼角也长了一颗泪痣的女人,嫉妒又愤恨。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被嫉妒心填满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丑陋。

  因为俞轻寒,这场年终盛会变得尴尬又难熬,席间萧桐偷溜出去一次,再溜回来时居然还没散场,好不容易忍到曲终人散,萧桐找准机会拦住了俞轻寒,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里。

  “是你?”俞轻寒看清萧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还想干什么?”

  “轻寒,你还有些东西落在我的房子里,什么时候去取?”

  “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好。”萧桐点点头,叹了口气,从桌子上端了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了俞轻寒,“我们在一起十年,也算好聚好散,干了这杯酒,就算散伙了吧。”

  俞轻寒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俞小姐爽快人。”萧桐脸上露出笑容。

  “我可以走了么?”俞轻寒冷着脸问。

  “能送我一段路么?”萧桐轻声道,“我怕黑。”

  “我怕黑。”

  这三个字让俞轻寒的心疼得抽了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可看着这样的萧桐,突然就无法拒绝了。

  “好。”

  “谢谢你。”

  萧桐想,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俞轻寒拒绝过自己那么多次,分开了,反而顾及面子不好意思拒绝了。

  人心真是古怪。

  俞轻寒一直把萧桐送到了她家楼下,站在楼底下,萧桐道:“不上去坐坐?”

  “不了。”

  “也是。”萧桐哂笑,“还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你。”

  “萧桐,你……”俞轻寒想问,萧桐到底想干什么,可话没问出口,就已经意识模糊,栽到在萧桐怀里。

  萧桐淡定地接住俞轻寒,把她弄回了自己的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后也请多多支持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