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午吃饭时间还早,许月亮没休息，去排练室练了会舞。
排练室里有大大的明亮的镜子，里面人不少,全是晚会的舞蹈演员。
许月亮和林绮眠走进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许月亮和人对上视线了就笑一笑,如果对方别开视线了，她就尴尬地捋一捋头发,当没发生过。
为了不影响别人，许月亮没放音乐，找了个角落，自己对着镜子一二三四。
林绮眠靠在离她不远的压腿杆上,静静地看着她。
或者看一看周遭的人。
许月亮昨天从地狱到天堂一战成名，现在这些晚会的演员们，大概没几个不知道许月亮的故事。
从完全的鄙夷到震惊好奇，现在剩下的，大多是探究，审度，和挨着头凑一块，声音压得极低的闲言碎语。
许月亮当了这么多年主播,选择了忽视这些。林绮眠却很难忽视。
她在意许月亮，也在意别人对许月亮的评价，越靠近许月亮，她便越想要把一切糟糕的事，都拦在许月亮方圆十里之外。
再不让她有一点点的难过。
排练室旁边有茶水间,一群舞蹈演员叽叽喳喳着过去,接水喝并聊天。
林绮眠光明正大地偷听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到了茶水间门外，不进去，就在过道玩手机。
里面聊了一会儿，话题果然拐到了许月亮身上去。
只是他们探讨的东西，实在是林绮眠没想到的。
——他们在讨论林绮眠和许月亮的关系。
“经纪人吧，看着很像经纪人啊，那个气质，像那种大公司的王牌经纪人……”
“她是橙子的主播啊，橙子又不是什么正经的造星公司，能有什么王牌经纪人？”
“而且你家经纪人跟着你到处跑啊，彩排演出都陪着，还给你提包倒水的。”
“香香说这个我倒是也觉得不是经纪人了，更像……助理？跟了好多年体贴入微的那种？”
一阵“切~~~~~~~~”的声音。
那个提出假设的声音自己把自己推翻了：“确实不像哈……这种颜值的助理，咳咳咳，干点啥不好……”
“我觉得她比主播好看，我更喜欢她那种脸。”
“我倒是更喜欢主播，清纯无辜小白花，舞跳得也挺好的。”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我以为她哪个金主塞进来的啊，上台就傻了，这不是人家最后拿出实力了嘛，你们没看到昨晚周导看她的那个眼神，跟发现了金子似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金子，哎……”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金子啊。”
“不不，上面上面。”
静默了一瞬，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道：“金主啊……”
“卧槽，不会吧，女金主？”
“她俩颜值我倒不知道谁包的谁了。”
“主播赚得不少吧，听说这个小月亮是橙子的头牌呢。拿着男人打赏的钱养美女，刺激啊。”
“可是那个谁看起来更有钱啊，就那个高贵冷艳的气质，还挂着我们导演组的证，有钱关系户啊……”
“真照你说的，有钱有颜又有权，包了个小主播，还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端茶倒水？？？这种金主哪里找，快给我联系方式，富婆姐姐我不想努力了嘤嘤嘤嘤……”
一阵笑声。
有人道：“也不一定是富婆，就是气质好一些，身上穿的衣服背的包，挺普通的。”
林绮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
嗯，是挺普通的。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们猜了一整，哪个都不对。”
“想知道你自己问去。”
“顺便要下富婆联系方式，说不定呢。”
“你们这么说我真是羡慕死主播了，人生赢家啊。”
“哎，我也羡慕，立地变成柠檬酸鸡……”
听到这里，林绮眠觉得差不多了。
虽然被人议论了一通，还是些带着恶意的猜测，但林绮眠心情意外地好。
她对许月亮不同寻常的照顾，旁观者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当局者应该是可以感受到一些的。
羡慕许月亮就对了。
许月亮就应该是那个被人羡慕的人。
林绮眠勾了勾唇角，重新回到了练舞室。
许月亮还在认认真真地跳舞，但她走了这几分钟，已经有女孩子挪到了许月亮附近，要和她搭话的模样。
挺好的，如果能交到朋友，对于许月亮来说，一定是会让她高兴一整天的事。
林绮眠便没过去，她挑了个远一些的位置，坐下身来。
女孩子果然和许月亮搭上了话，室外的一束阳光打在许月亮的脸上，和新朋友的交流让她整个人都变得粉扑扑的。
林绮眠又有了些不爽快，好像那个会紧张会害羞，可爱的许月亮，被别人瓜分走了一点点。
但她依然没动，偏了视线，刻意地压制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许月亮不是个物件，许月亮更不属于她，她不能在这种普通朋友阶段，就让霸占的思维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
很快，就有别的女孩子加入了许月亮和新朋友的聊天，攒成小小的一团。
许月亮虽然拘谨，但开心也挂在脸上，唇角上扬，眼睛时不时地就弯成甜美的月牙儿。
那群在茶水间聊天的演员们回来，看到这场景，蠢蠢欲动。
有人看向林绮眠，林绮眠垂下眼眸，看自己的手机。
再抬头的时候，是练舞室里有了不同寻常的响动。
有个女生推了一个男生一把，那男生差点撞到许月亮身上去。
林绮眠眉头皱起来。
许月亮躲过了撞击，男生转头跟她说话，笑得十分灿烂。
林绮眠起身，往过走去，听到男生语调飞扬地道：“演出结束了我们去喝酒，明天带你们去新阳路赛车！”
四下里一阵起哄声，有不少人拍着手叫好。
“难得周少爷要请客，大家可一个都不能少啊！”
“是上次咱爸答应给你的车吗？可终于能见见了。”
“我们都是沾了小月亮的光，也就是因为有新妹妹，周少才舍得给我们看新车。”
“看来周少被劝回来上班是真不容易，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体制内员工，并，拥有了一台新的豪车……”
捧得可真是到位。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会放过。
男生嘴上应承着四周的喝彩，眼睛炯炯地盯着许月亮。许月亮低了脑袋，把自己往人群外缩了缩。
“月亮。”林绮眠来到了跟前，清清淡淡地叫道。
吵闹声一下子停了一大半，几乎所有人都转过了头，看向林绮眠。
林绮眠没理他们，只抬了抬手，对许月亮道：“午饭时间。”
“诶！”许月亮响亮地应了一声，挤过人群，来到了她身边，“吃饭吃饭~”
有人道：“怎么这就走了，一块啊，我们去……”
话没能说完，因为林绮眠牵住了许月亮的手，道：“抱歉，我们还有事。”
至于什么事，林绮眠懒得找借口。
对于这群人，没必要找借口。
许月亮招了招手，说了句“再见”，然后便乖乖地跟着林绮眠转了身，贴着她胳膊往外走。
排练室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在这安静里，林绮眠背起包，和许月亮出了房间。
行出去几步，许月亮贴着她胳膊的手臂后移，形成了一个半挽着的姿势，身子和她贴得更近了些。
林绮眠垂眸，问她：“吓到了啊？”
“有点~~”许月亮嘟嘟囔囔地回答，“我以为有小姐姐想要和我做朋友，结果……”
林绮眠笑了下：“你倒是看得挺明白。”
许月亮仰脑袋瞅她：“我可是性感女主播，我知道男的在想什么。男的线上线下都一样，只不过线下会套层皮伪装一下……”
林绮眠享受着许月亮柔软的身体与她的相贴，有些心虚。
待许月亮感叹完了，她顿了顿，问道：“小姐姐就可以？”
“小姐姐当然可以呀！”许月亮立马道，“小姐姐多好啊，我们可以讨论护肤美妆，跳舞运动，可以一块玩一块闹，我们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也知道女孩子讨厌什么，所以相处起来很舒服，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
林绮眠：“……”
林绮眠转移了话题：“想吃什么？”
许月亮和林绮眠吃饭，从来都很开心。
即使晚上有演出，她也不用刻意节食，对自己的消化功能非常自信。
许月亮吃得喜气洋洋，林绮眠坐着，思考了很久。
吃完饭，休息了会，也就到了集合的时间。
这个点，演职人员都在从演播大楼的侧面通道进入，林绮眠和许月亮到了侧门，正是热闹的时候。
侧门对面，有一片露天停车的区域。
最中间最招摇的位置，停了辆荧光绿的超跑。
几乎所有人经过这辆车，都会驻足欣赏感叹。
胆子大点的，便直接上前去观看，拿着手机，趁着主人没在，拍好几张照片。
林绮眠停下了步子，望着那辆车，许月亮便也望着。
“你觉得好看吗？”林绮眠问道。
“也就那样啦~~~我不懂车，看不出来什么……”许月亮挥挥手，说得特别随意大气。挥出去的手差点碰到后面过来的人，又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行人没有在意，注意力都在那辆跑车上，“这车也太漂亮了吧，天呐，我也就只在电影里见过……”
许月亮：“……”
行人跑过去看车了，许月亮噘噘嘴：“好看是挺好看的啦。”
林绮眠：“喜欢吗？”
许月亮挽住了她胳膊，把她往马路对面带：“谈不上喜不喜欢，跟我没关系。”
林绮眠笑笑，没说什么，顺着她的力道过了马路，进了演播大楼。
演出前的流程紧密进行着，到了这一刻，最忙的是幕后的工作人员，演员们按时到了，做好造型，也就等着了。
许月亮的造型和早上无异，大概是实在做不出来周导要的效果，所以化妆师过来给许月亮补妆的时候，整个人都丧兮兮的。
一堆舞蹈演员在安排好的休息室里，各自扎堆坐着。
许月亮和林绮眠占了一个单人沙发，许月亮自然是正儿八经地坐在沙发里的，林绮眠靠着沙发扶手，算是半站着的姿势。
许月亮在玩手机，林绮眠的目光自然下落，就能看到她手机里的内容。
许月亮也不避着她，给她看工作群，林绮眠发现，许月亮的这个微信号，既不是小月亮的大号，也不是加她的那个皎皎的号。
许月亮到底有多少个号？
林绮眠眯了眯眼，工作群里刷过条消息，是门口停着的那辆荧光绿超跑的照片，哪怕是照片，也足够醒目。
许月亮立马把手机往回扣了扣，顾左右而言他：“台里的流程是真挺麻烦的哦……”
林绮眠扔直球：“干嘛躲，看看群里说什么。”
许月亮不太开心的表情，低声道：“还能说什么……”
但她还是重新把手机屏幕掰回了林绮眠能看清的角度，群里在讨论这辆车有多牛逼，多稀有，多贵，还有人艾特一个账号，让他演出结束带他去溜溜。
许月亮给林绮眠看完了，把手机按灭了扔进包里：“没意思……”
林绮眠：“嗯。”
有中午见过的舞蹈演员进了休息室，看到许月亮，招了招手，过来问她：“月亮，演出结束一块吃饭呗，大家人多热闹。”
许月亮也不知道哪个劲上来了，拒绝就拒绝，拒绝前还问了句：“多少人啊？你们那个周少爷在吗？”
“在啊。”女生道，“今天就是他请客呢。”
许月亮：“那我就不去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女生愣住。
许月亮转头，跟林绮眠说话：“晚上我们去吃那个爆炒虾尾好不好，感觉好辣好爽哦~~”
林绮眠笑得不行：“吃。”
女生尴尴尬尬地走了，许月亮拉了林绮眠一把，非让她跟自己挤着坐进一个沙发里，然后用手挡住脸，凑到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那个周少就是周导的侄子，以为自己有点关系有点钱就了不起了。”
林绮眠：“他在这里挺吃香。”
许月亮：“切——”
林绮眠还是第一次，见许月亮对一个人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和不屑。
要说那个周少做的，也不过是请许月亮一起玩而已，比起许月亮直播间曾遭遇过的事情，真是小巫见大巫。
许月亮的反应却很强烈，反复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反复地强调自己不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林绮眠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问她：“不想跟人拉关系，被人罩着吗？”
许月亮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想！”
林绮眠眉间动了动，这个话题到此便暂时结束。
漫长又匆忙的等待，晚会终于开始。
观众们入了场，演播大厅热闹起来，主持人上了台，许月亮跑去集合，许月亮在后台准备，许月亮握住了林绮眠的手，在上台前，突然对林绮眠道：“林医生，我是下定了决心转型的，所以这条路再辛苦，我都可以忍受，都可以坚持下去。而且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坚持下去。”
“好。”林绮眠应声，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水晶一般剔透，照得她那颗灵魂，污浊不堪。
许月亮上了台，林绮眠站在后台的角落，只能从一点缝隙里，远远地看着她。
许月亮表演得非常成功，就像她天生就该在舞台之上，灯光之下，迎接潮水一般的掌声。
林绮眠也鼓掌，直到许月亮下了台。
许月亮下了台，会走演员离场通道，林绮眠快步向两人约好的汇合点走去，见了面，给成功的舞者许月亮，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人的拥抱，在这样的环境和故事下，顺理成章得仿佛它就该发生，就该如此熟练又紧密，热切又亲近，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许月亮咯咯咯地笑，快乐得不得了。拥抱过后，她拉着林绮眠的手，快步往外走：“卸妆，换衣服，带队的老师说了，不用等全部的表演结束，完成自己的部分就可以走~~”
林绮眠：“走。”
许月亮：“我还要跟你说个特~~~~~别好玩的事，门口那辆车，不是那个周少的哈哈哈哈哈，他今天早上到处跟人说自己新车的事，大家传来传去就都以为那车是他的。哇，好尴尬啊，群里捧了他一下午了，到头来车不是他的哈哈哈哈哈，他还不早点出来澄清，还是周导怕影响不好，让人说的，真的是，何必呢……”
林绮眠：“……嗯，何必呢。”
许月亮：“一想到车不是他的，我就觉得那车顺眼多了。真的是好漂亮好漂亮啊，我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车，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这种跑车是真的会跑得很快很快吗？我看他们说，这车是什么限量款，超级贵，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体验啦，待会出去了再看两眼嘿嘿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林绮眠：“……在。”
许月亮偏头看她：“诶？眠眠你有再去看吗？可你今天一直都陪着我啊，你不会在我表演的时候跑出去看车了吧？呜呜呜呜我太伤心了……”
林绮眠闭了闭眼，无奈又惆怅：“怎么可能。”
许月亮：“哦……”
林绮眠静默地走了几步，没看许月亮，盯着前方的地板：“你要是想体验的话……我们待会，去兜兜风。”
许月亮：“？？？？”
林绮眠从包里掏出串车钥匙，上面金色的标志闪闪发光。
许月亮：“！！！！”
许月亮彻底愣住，路也不走了，林绮眠的手也不拉了，就这么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林绮眠。
林绮眠与她对视，第一次觉得有些慌张。
是那种心里没底又做错事的慌张，恨不得把时间倒回，撤掉这多此一举的愚蠢行为。
许月亮的眼神里果然渐渐有了不解，疑惑，迷茫，甚至担忧和惊慌。
林绮眠攥了攥手指，视线移开，尽量让自己显得自如又平静：“这不是早上听到他们……就想着，搞个好点的车过来打个脸，让他们知道你是有更厉害的人罩着的……”
“不过，”林绮眠顿了顿，语气坚定，“你放心，这车不是我的，我租的。我没有罩着你的意思，我罩不住你，你还是要自己努力的，变成大明星……”
许月亮：“租的？”
林绮眠用力点头：“对。”
许月亮的表情松了一瞬，又很快紧起来：“这车租一天得多少钱啊我的天，这钱我不能让你出，和妆费一样，我一定要还给你。”
“不贵，”林绮眠拿出一个好用的借口，“有熟人，五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