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助理身边好像有道没有颜色的保护屏障, 完全隔绝了外部的声音和想法。
李忻然站在吧台边缘观望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她正纠结着,暨苒抬头, 扬扬下巴,“怎么傻站着不过来?”
原来她早知道自己在这里, 李忻然想。
她也没收回随意搭着的腿,反而换了个姿势, 让自己倚着更舒服。
李忻然讪讪地「哦」了声, 走到她面前坐下。
饶是夏日太阳落得迟,这会儿也像个熄灭的火球, 带着余晖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去了。
天台上人也不剩几个, 陪伴她们的只剩下风。
“不像真的……”暨苒说,“不像真的……”
声音很轻,自言自语般呢喃。
李忻然说:“您下午都在这里么?”
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暨苒没介意“没,我刚来。”
她坐直了,腿从另一张凳子上移下来, 扶着桌沿道:“然后看见詹程的办公室搬空了,我就上来……”
“透透气……”
“哦……”李忻然说。
她该说什么?暨助理应该是伤心的,她应该安慰她么?她应该提起詹程的事情么?
李忻然心里的小人儿抓耳挠腮。她真的不会接话。
有的人就是外向型内向,也许看上去开朗鲜活,一和人处于一对一的状态下, 就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僵硬状态。
李忻然出了一手的汗,悄悄伸手到腿上按掉一点儿。
她摸出手机打开锁屏,想装模作样地打开微信看一看,结果某个游戏软件加载的声音就洪钟般炸响, 李忻然手一抖,手机掉到桌子底下,只好弯下腰去捡。
手机滑到了暨苒那边。
李忻然:“额……”
暨苒看她一眼,弯身替她捡了手机,从桌上滑给她,“没摔裂……”
李忻然说谢谢。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瑜星副总裁助理面试的终面是superday,一天早半天小组面加行为面,午饭过后两轮高级经理面。
当天面试的组里只有李忻然是从外地飞过来的。她拖着小箱子,短暂地感慨完瑜星给面试人丽思卡尔顿待遇之后,晚上就因下午最后一轮高级经理面的时候,她精疲力尽。
这个位置说是助理,其实是副总裁办公室的综合管理岗位,需要金融分析、商业敏锐、以及对于娱乐产业的综合视野,职级本就比很多分支岗位高,竞争也分外激烈。
李忻然在这群人里就是个菜鸡。暨苒是她最后一轮面试的面试官,姿态板正,严肃冷淡,一丝不苟。
李忻然回身关门的时候抖了抖,坐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暨苒拿起她的简历扫了眼,“李忻然是吗?”
李忻然差点站起来喊到。她克制住自己,回答,“对……”
来了来了,第一个是什么问题?四国语言的自我介绍都准备好了,还是一上来就要问业务……
暨苒丢开她的简历,笑起来,“今天中午吃的怎么样呀?喜欢瑜星的伙食吗?”
李忻然:“额……”
暨助理温柔和善、先问她今天整体感觉如何,午餐好不好吃,让她放松下来,才开始给她提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是报表分析。她边写边说,说完拿起那一沓纸想要递给暨苒,却紧张地手抖,把纸碰散了一地。
暨苒蹲下来和她一起捡,丝毫没生气,还开她玩笑,“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忻然想到这儿,突然就放松了些。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问桌子对面的女人,“您在想什么?”
“詹程今天提到我了么?”
“提到了,下午开会的时候……”李忻然嘟囔,“他说话贼冲。”
她不该在一个上司面前说另一个上司的坏话的。显得溜须拍马又像根墙头草。李忻然实在忍不住。
暨苒轻轻呵了声。
“你吃饭了么?”暨助理站起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我请你……”
李忻然愣了愣,说:“喔,好。”
“那走吧……”暨苒说:“有忌口吗?”
“没有,我啥都吃。”
电梯往一层走,李忻然又摸出手机,和舍友打字,【宝贝我今晚不回去了……】
【不是,没那么早回去】
舍友:“啊?晚饭呢?”
【就,我上司她遭受重大心理创伤,我觉得我
【你闺蜜我也遭受重大心理创伤,我在这个点门口排了一个小时队了!(怒)】
舍友发了一张身后人头攒动的照片。
李忻然打字,【你自己吃,我给你报销,我请你,好嘛】
舍友:“好,不许反悔啊,你请我要点最贵的。”
【你点你点】
暨苒选在一家外饰内饰都挺「普通」的西餐餐厅——直到李忻然翻开菜单,被那一行行三位数和四位数的价格震惊到。
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狗眼看人……看店低了,一点也不普通!
一周吃一两顿我的工资就没了!我可不可以逃命!
她越过菜单瞄了暨助理一眼。暨助理没脱外套,只把袖口又挽好了,纽扣解开,斯斯文文地,随意翻翻菜单便抬头问她,“需要推荐吗?”
李忻然这才缓慢地想起来暨苒说过她请。
这就是高级助理的奢靡生活吗!
李助理的脑袋被人民币夹到失去思考能力。暨苒问她,她就呆呆地点了点头。
于是暨苒给她点了最上面、最招牌……最贵的。
又要了一瓶两千年的拉图。
李忻然:“额……”
暨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冲她挑了挑眉,把话题又转回工作上来,“今天感觉怎么样?办公室气氛?”
暨苒在向她打探消息。
几周之前她说漏嘴詹程瞒着小顾总去见顾总的事情,被詹程揪着骂了一顿;那之后李忻然就特别防备各种打听消息的企图。
可暨苒在这个节点上问这句话,李忻然不知道怎么含糊地敷衍她。
她说:“我们这边还好。有些人开心,有些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您那侧比较……您知道的。”
暨苒那侧比较消沉。管理层更替有如政权更迭,站错队就是站错未来,也难怪这些人会这样想。
“我猜也是。”暨苒低头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唉,以詹程的性子,他们也难办……”
詹程不是个会放下芥蒂原谅敌人的管理者。顾梓让暨苒另寻高就,可暨苒一旦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不是谁都有暨苒这么高的就职筹码,暨苒从几万份简历里亲手选出他们,就要保着他们,至少到下一
那之前的所有难事,她得忍着。
前餐和正餐轮番上桌,红酒香气盈满包厢小小的空间,酒过三巡,暨苒突然说:“你之前本来是要到我组里的。”
“啊?”
“对……”暨苒拾起红酒杯,“都和人力沟通好了,谁知道最后临时没有headcount,詹程那边又刚好走了个校招的孩子,就把你送过去了。”
她挺感慨的样子,视线茫然地喝口酒,又叫了一瓶拉图,“我那时候还挺不舍得,唉,你们都是我争取来的,凭什么转手就给詹程。”
才想的,自己的面试官明明是暨苒,却去了詹程的组。
李忻然抿抿唇,终于说:“我可以问您小顾总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么?”
她没报希望暨苒知道或者会告诉她。
可是暨苒犹豫半晌,居然和她说了。
“我个人的看法——在你看来可能对可能不对,你也不要去和别人讲。”
“这件事就是詹程和顾总联合做的,想赶小顾总下台,让顾家的大少爷上位掌权。”
“当时提供的内容有详细录音和文件……根本无法辩驳。”
像两瓣齿轮咔哒一声合到一起,李忻然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詹程让她把所有和CEO办公室有关的日程对外保密。
詹程让她整理的差旅记录报表。
她那天偶然听到的、詹程和楼下市场部朋友的谈话——
她的血液一寸寸凉下来。李忻然冲口而出,说:“您和小顾总想要申诉的话,我可以做您这方的证人。”
暨苒蹙眉……
李忻然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说快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好解释道:“我听到了,那天詹助理和他朋友聊天说到他借卡进数据库,他还经常让我做报表,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为自己高声辩解,全然不顾自己是站在胜方——詹程这一方——而她现在的做法无疑让她成为了一个告密者。
团体斗争严重到瑜星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在随波逐流和不得好死两头做选择。
Ride or die,你不能依附,就是毒瘤。
只要暨苒转述半句她说的话给詹程,李忻然在瑜星的路也到头了
但是李忻然没注意到。她满心欢喜地希望暨苒能给她一点儿肯定和鼓励,原谅她或者和让她加入申诉。
谁知道暨苒摇摇头,嘲讽道:“良心比天大,怎么,你一句话能拯救世界?”
暨助理有点儿醉了。颊侧带点儿粉,眸子却还是沉稳严肃,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李忻然哑口无言。
“瞧瞧你……”暨苒眯起眼,说,“詹程养了个小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圆一下之前的伏笔,分别在33(数据库)和48(听见詹程找市场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