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
这是向挽和晁新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去年她们是在水镇过的,没有特意准备什么,也就跟着水镇的推广活动,做姜饼吃牛排,向挽那时觉得,只要和晁老师在一起就很开心了,看起来晁新也不像太在意节庆的人。
直到那次综艺中,晁新说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一个一个数着节日,向挽才发现,原来看起来刀枪不入的晁老师,也有隐隐期待的仪式感。和任何陷入爱情的人一样。
有另一半,和没有另一半,日子是不一样的。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日历是数字,从1数到30,最多31,再重来一遍。身边有了她,日子成了记号,某月某日会被回忆重命名,叫“她吻我的那一天”。
因此,向挽这才好生恶补关于这个洋节的知识,并计划给晁新一个完美节日。
“大概就是这样。”牌牌关上ipad,结束给向挽科普的课程。
“唔。”向挽盘腿坐在地毯上,抬眼看角落的圣诞树,快要到房顶了,上头挂着琳琅满目的小礼物,有闪闪发光的礼盒,金黄色和亮银色的铃铛,还有红白相间的小拐棍儿,最上方一颗星星流光溢彩,再挂上几条彩色的灯带,牌牌按下开关,点点闪烁起来,落到向挽的眼睛里。
“晁老师,当真会喜欢?”向挽的眉头小小蹙起来,左瞧右瞧。
牌牌双手叉腰站在一边,很满意:“反正我喜欢。”
“过完节,这个若是拆了,谁搬下楼扔?”向挽又问。
牌牌看她,她看牌牌。
“要不,”牌牌坐到她旁边,“让我妈扔。”
“甚好。”向挽点头。
“Nice。”牌牌打个响指。
“老实讲,”向挽双手撑在身后,长发倾泻而下,望望被装饰一新的玻璃窗,“我仍旧不大理解这个节日。”
“怎么说?”牌牌好奇。
“若在我的家乡,将这袜子到处挂,总是不大得体,”她欲言又止地看一眼牌牌,“晨起你还拿着袜子到我和晁老师床前,问里头为何没有礼物。”
礼物装袜子里……这对向挽来说,委实有些粗犷。
“那又不是普通的袜子,那是我买的圣诞老人袜子。”牌牌大声嚷嚷。
“这又是了,我更不知你为何如此钟爱一位老人家的袜子。”
“你……”牌牌心梗。
“你说这老人家是仙人,”向挽见有人与她争辩,便也想讲个明白,“每年这时候,会从天而降与你赐福,是不是?”
牌牌点头:“是啊,圣诞老人,你知不知道啊!”
“可你又说,他要从烟囱里头进来。”向挽低着下巴,眉梢微微一抬,不忍观瞻地揉了揉眼波。
她抬起素手,葱根般的指头竖起来,略微咬住弯曲的食指。
观音大士,菩萨仙人,从前在话本子里,总归是降落在院子当头,背拥星辰俯瞰世人,这现代都市没有院子便罢了,怎么也不会从烟囱里进来。
仙风道骨在煤灰里一滚,还有半分修行么?
“啊这……”牌牌震惊了,喃喃说,“他好像不是个神仙,好像。”
“那是什么?”
“就是圣诞老爷爷啊。”牌牌要哭了。
“背着大袋子,穿着红袍子,戴着三角帽,踏着小靴子,”向挽撇嘴,“我们那,也传说有这么一个人物。”
“是啥?”
“虚耗,”向挽道,“《抱朴子》里的。”
“啊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问棺》里看到过。”牌牌忙说。
“《问棺》,是什么书?”
“呃……”一本百合书。
“小学生课外读物呀。”牌牌含含糊糊地说完,下牙咬着上唇,尴尬地转移话题:“我妈怎么还没回来?”
“先前她说了,今儿加班,要不,咱们去公司楼下等她。”向挽想了想,说。
“哇,你好厉害啊向老师,你还要给我小姨一个惊喜。”牌牌很崇拜地看着她。
向挽矜持地抿着嘴角,施施然站起来,伸手递给牌牌:“走吧。”
牌牌乐颠颠地跟上。
四十分钟后,牌牌拉着向挽的手,站在门厅里,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抬头问:“妈,我们,真的不需要,给我妈打个电话吗?”
一起生活以后,牌牌总是乱喊,在恐惧的时候,也叫向挽妈。
表尊敬。
“在外头别管我叫妈。”向挽紧了紧她的手,柔声道。
牌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现在门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中央巨型的圣诞树都不亮了,门口的保安总拿眼瞟她俩,而自己被向挽团得厚厚实实的,齐刘海长黑发被围巾裹住,小袄子像个球。
牌牌的手都被向挽握出汗来了,而向挽站得笔挺,没有去坐一会儿的意思,也没有直接上楼的意思。
“你真的不觉得,”牌牌被围巾捂得要透不过气了,“咱俩站在这,特别像千里寻夫的娘俩吗?”
“又不是,又不是,没有她电话。”牌牌一边喘气一边说。
向挽低头,给她把围巾拆了,拿手里:“不是你说的,要给她惊喜么?”
“上一回,她在宿舍楼下等我,我一眼瞧着她,便十分高兴。”她甜蜜地低下头,想起那次在看见晁新坐在楼下的样子,她的连体裤,她的高跟鞋,她卷发的弧度,和终于等到向挽的样子,直至今日,向挽也通通记得。
记忆犹新,历久弥新。
因此也想让晁新体会一次。
“你俩咋回事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牌牌一脸菜色,“我妈等你,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挖野菜的样子。”
向挽不置可否,仍旧专心等晁新。
电梯响动,她也心有所感地微微一颤。
抬眼,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不远处,她低着头从电梯里出来,穿着职业装,外头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长卷发稍稍有些凌乱,看得出来是疲惫了一整天,她小腿的线条配上高跟鞋还是那么精致而冷傲,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向挽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不知怎么,好像挺久没见她了似的。
分明昨儿才睡在一起,分明早上晁新才跟她说:“晚上见。”
向挽正要等她发现自己,却忽然瞧见晁新停下步子,对着敞开的电梯门,好像在等人。
出来一个女孩儿,是晁新工作室的新人,盘着高高的丸子头,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她穿着平底的雪地靴,但瞧得出来,很高挑,很纤细。
她站到晁新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咯咯地开始笑。
晁新也偏头笑了,抬手揉揉酸痛的脖颈,又把长卷发一拨弄,貌似温柔地看着她。
啊这……
牌牌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暗道不妙,偷眼看向挽。
向挽仍旧很矜持,面上没什么,但她忽然便想到了许多。晁新手里握着手机,从项目结束到下电梯,已经有一会儿了,可她没有给自己发微信,说结束了,就快回来了。
这是她所看重的节日,她并未马不停蹄往家里赶,甚至还在这电梯间,和旁人谈笑风生,磨蹭了好一会儿。
而自己在家里和牌牌布置了一整日,还冒着寒风出门,到楼下等她。
未曾想,等到了两个。
向挽咬住下唇,忍不住心里的酸涩了。
“你……你冷静,向老师,”牌牌抱住她的腰,软绵绵地安抚她,“我肯定站你这边。”
……向挽低头瞥她。
什么叫站她这边,难不成,她也觉得,晁老师会和别人有牵扯?
“我只认你这个妈,真的。”牌牌看她更难过了,想起平时向挽对她很好,忙不迭表忠心。
向挽放开她,一言不发。
哎呀,完了,牌牌心一横,大喊:“晁新新!你干嘛呢!”
晁新一愣,看过来,见到向挽和牌牌,眼睛一弯,勾起嘴角笑了,和同事摆了摆手,就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说话的声音很低,沙沙的,和昨晚在向挽耳边说的语气差不多。
尾音和眼神一起递给向挽,稍稍眯着,以至于只能装下她似的。
向挽侧着脸看她,霎时便心下稍霁,咬咬下唇,问:“今儿过节,你加班这许久,还过不过了?”
晁新略略扬眉:“以前你说,不怎么过洋节,我就没安排。”
“你不是说你喜欢么?”向挽看她一眼。
“我喜欢……你就记住了?”晁新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暖了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等我过节。”
天底下还有人能抵挡晁新软声说对不起吗?总之向挽是不可以。
晁牌牌好像也不行,她鸡皮疙瘩都要落地了。
“走吧,车就停在门口,晚上我们去吃大餐,好不好?”晁新拉着向挽,又伸手递给牌牌,三人往外走。
“晁新新,你刚跟那个阿姨讲什么呢,”牌牌给她创造机会,“笑来笑去的,有什么好笑的呀?”
接收到牌牌的眼色,又看向挽兴致不高,晁新瞬间明白过来。她懒懒一笑,跟牌牌说:“因为有人曾经跟我说,想要养一只猫,我这个同事男朋友是开猫舍的,我让她帮我留意着,如果有可爱的小猫,我就带她上门去看看。”
“哇,那这个人肯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你大晚上还想着这事。”牌牌夸张地说。
“特别重要。”晁新低声说。
向挽看晁新一眼,掖了掖嘴角。
“嘿嘿,”牌牌见雨过天晴,抱住晁新的手说,“我们是不是要有猫啦?”
“嗯。”
“哇,猫猫起什么名字呀?向老师,你说起什么名字呀?”牌牌戳戳向挽的手心儿。
“你说呢?”向挽柔声问她。
“今天是圣诞节,我看就叫诞诞好了。”牌牌说。
“蛋蛋,好难听的名字。”向挽反对。
牌牌不服气:“那你说叫什么呀!”
“我瞧今儿雪白如玉,不如叫,白玉。”
“养只猫叫白玉,”牌牌无语地看晁新,“你不会答应的吧?”
“向老师喜欢就好。”晁新说。
“你……”
向挽莞尔一笑,和晁新牌牌一起上车。
“晁老师,家里有惊喜。”她坐在副驾,看着晁新发动车辆,笑着说。
“是吗?”晁新眉眼一动。
“开车吧,我怕你俩一会儿在小孩儿面前亲起来,”牌牌从后排冒个脑袋出来,“圣诞快乐,我先说。”
“圣诞快乐。”晁新反手摸摸她的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