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围读很简单,基本就是过一遍台词,看看拗不拗口。通常在广播剧中,围读的时候会考虑到听众能不能听懂,但这个综艺不用。
因为考虑到可看性,这个综艺并不像一般的配音综艺那样,使用已有的影视素材,由CV二次配音。
毕竟观众都是先入为主的,对这些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的再度演绎很难让人觉得惊艳,因此节目组的策划整季大胆采用原创剧本,最大限度调动观众的关注度。
而原创剧本就意味着没有画面,所以在竞演过程中,也会有舞美、灯光以及由配音演员呈现表演,虽然不像话剧表演性质那么强,走位没有那么多,但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也很重要。
其实这并不是她们日常配音工作要做的事,她们配音时为了让声音和表演达到最佳状态,有时五官甚至是狰狞。
但在这档以可看性为第一要义的改良性真人秀中,她们也必须兼顾表情管理。
向挽和舒秦不用担心,一个向来就矜贵优雅,一个在话剧舞台游刃有余。
冯果就吃亏一些,所以晁新特意强调了一下,然后拿着本子站起身来,示意她们可以开始试演。
“孟茜,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你有什么需要打包的吗?”
电话里,陈迅的声音传来,温柔似水的开场。
“停。”
晁新却喊了卡。
“你声音状态不对。”她跟对面的舒秦说。
“是不是有一点,飘?”舒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
晁新蹙眉,偏头想了想:“我觉得有一点假,有点太捏了,发声位置太靠上。”
舒秦清清嗓子,短促地试了几个声线。
她本身声音稍稍有点厚,如果不往上提一提,可能并不能一开口就呈现出温柔过人的状态。
晁新都摇头。
把本子往钢琴上一放,她走过去,到舒秦旁边站定,提手:“抬头。”
舒秦伸长脖子,晁新微凉的指尖过去,不用力地按住她的喉部。
“咽口水。”晁新说。
舒秦听话地咽一下。
“再咽。”
第二下。
重复三四次后,在第五次咽下的时候,晁新低声说:“停。”
舒秦保持在喉部下沉的状态。
“就这个位置,发声。”
“孟茜,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你有什么需要打包的吗?”
晁新满意地点了点她的喉部,跟她说:“你自己摸一下,说话时这里震动,就是对的。”
舒秦认真地点头,抬手扶着自己喉咙,感受声带的震动。
对立交谈的两个人俨然一副严师高徒的样子,没有人发现旁边的气压低了下来。
向挽捏着剧本,如水的杏仁眼望着晁新的动作。
她想起来第一次和晁新搭档时,她也这样使用动作辅助自己找寻状态。
那时候向挽是怎么想的呢?感激,尊敬,受益匪浅。
舒秦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晁新是这么教她的学生的吗?是的吧,这好像是她的习惯,当初合作也搂了自己。
可是,当时晁新并没有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因此坦坦荡荡。
现在呢,她仍旧毫无顾忌?
和向挽的一段交汇,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改变吗?
向挽的眉心小小地蹙起,占有欲在作祟,控制欲也不甘示弱,她开始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既然如此关爱她,既然能够第一时间发觉瑜伽垫的橡胶,既然不管不顾在镜头面前带走她,既然毫不嫌弃蹲身给她洗脚,既然桩桩件件都让向挽心猿意马。
那么晁新凭什么当作从未招惹过自己,又浑不在意地对另一个人倾怀相向呢?
一旦心里冒出了“凭什么”,就意味着“不甘心”已经占据上风。
向挽是不甘心,要做独一无二,要做晁新的独一无二。
若是有晁望的影子,她无能为力,但舒秦是后来者,所有人,都是后来者。
向挽默默想着,心里难受极了。
以至于本子走到她应该爆发争吵的一幕,她……蔫儿了。
“九年了,我们一起打拼九年了,陈迅你他妈的就是这么看我的是吧?!”
“阴险狡诈唯利是图左右逢源勾心斗角,你是这么跟那个狗男人这么说的是吗?!”
“来你过来,你当着我的面把这几个字再说一遍,说说看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当时是怎么阴险狡诈地把从玉米地里刨出来,怎么唯利是图地背你去医院,怎么跟你妈喊得嗓子都哑了说要让你读书,怎么用自己挣的第一笔钱给你买的生日蛋糕,你说!一五一十地说!”
向挽咽了咽喉头。
“陈迅你……”
向挽叹了口气。
“你就是这么跟那个狗……”
冯果和舒秦对视一眼,晁新抱着胳膊撑着手臂,指节轻轻顶了顶鼻端。
“有些,”向挽脸有点红,看一眼晁新,“太粗俗了。”
晁新皱眉:“不是你要的这个角色么?”
“我只是在想,能播么?”向挽又看她一眼。
“这是网综,分级会高一点,而且台标下方通常会打上‘剧本创作请勿模仿’,字幕里也不会出现辱骂的词汇。”
“粗口不是提倡,剧本用在这里只是为了表现人物愤怒到极致之后的口不择言,孟茜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人比较泼辣暴躁,所以当急怒攻心的时候会……”晁新晃晃手指,做了个手势,“嗯。”
她本来也没有想把这个跟向挽生活环境差异较大的角色给她,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此类难堪。
后半段没说完,是因为她走了神,她想到自己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状况比这个人物还要糟糕,也是什么脏的丑的话张口就来,而向挽,甚至还需要别人向她解释粗口的存在。
“如果不能接受……”晁新顿了顿。
在想要不要换角。
“我可以。”向挽咬了咬嘴唇。
舒秦能做到,她也可以。
向挽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情绪,愤怒地将这段台词说了出来。
说完,她抬眼看晁新,等着她的反馈,有一点紧张。
“嗯……”
晁新本来想直说,对上她的眼神,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先把话咽回去,低低叫了她一声:“挽挽。”
这两个字扰得她的心在动,扰得向挽的心也在动。
晁新觉得向挽状态不大好,想到她自己一个人进入听潮工作室,多半有一点不安,所以想要安抚她。
“晁老师。”向挽短促地应她,有点哑。
太容易让人想起一些时刻了。
她总是喜欢不合时宜地叫晁新“晁老师”,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些“不合时宜”会在今天让双方心慌意乱。
“你的演绎是OK的,但我没有觉得你在真的生气,你明白吗?”晁新说。
“找一找你生气的状态。”
向挽默了三四秒,灵犀的双眸牵起来,平静道:“我未曾与人红脸过。”
你最知道了,不是么?
晁新有点尴尬,眼神一躲,低头看本:“那……”
“我想去一下卫生间。”她抬头对PD示意,顺手把麦关了。
“好的好的。”PD叫停节目组。
晁新回头看一眼向挽:“去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向挽也关了麦,和她往卫生间去。
门关上,隔间里也都是空的,向挽知道晁新有话跟她说,便等在洗手台的旁边。
果然,晁新片刻没有耽搁,径直跟她说:“你不能这样。”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那个练习室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是被记录的素材,如果今天这一场完全还原地播出去,你作为观众,会怎么想这个演员?”
晁新交叠着腿,靠在洗手台的边缘,声音低低的。
其实不该由她来说这些,但现在向挽在她的班里,除了自己,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提醒她了。
“要了角色,又念不下去台词,这说明你要角色的时候根本没有对内容有基本的了解,也没有想清楚。找生气的状态,你告诉我没有红过脸,那你要怎么演呢向挽?”
“我们是表演者,不是体验者,演重伤难道还真的要伤一伤吗?你的观察、思考和共情能力呢?”
“我跟你合作过,你不是这么不专业的人,是什么影响了你?是摄像头吗?你在综艺上,不适应?”
晁新静静等待她的回复。
向挽垂着眼帘,缓慢地眨了又眨,然后她抬起来,看着灯光中的晁新说。
“是你。”
你真的不知道吗?流言蜚语和万箭穿心都未曾影响我,不过也就一个晁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