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众人比上次见更要憔悴。
大牢里环境恶劣,即使段延年走前托小七多加关照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君年纪大,锦衣玉食一辈子,更是吃不得苦,人消瘦了不少。
一见到段延年,她便激动地扒在了牢门上,问道:“瑾瑜!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段延年不忍看她殷切的眼神:“瑾瑜无能,没能查到证据证明阿远的清白……有人上交了一封阿远亲笔写给匈奴首领的信,信的内容是他愿意联同匈奴里应外合,一起攻占陈国都城……”
老太君失神后退两步,不敢相信岑远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山石怎么可能和匈奴勾结?他父亲和爷爷都是死在匈奴之手呀……”随后她又想起了岑远曾经对于皇帝的强取豪夺,急忙问道:“是不是圣上他厌恶山石,想要让他身败名裂……”
段延年摇了摇头:“信是真的,阿远是战神,皇上他还要顾着边关的将士和天下的百姓,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这种事来。”
岑夫人听到此处,焦急的问道:“阿远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一封信?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段延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这次来探望你们,就是想问问,你们是他的家人,最了解他,阿远他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一封信?”
老太君道:“那会不会是匈奴首领抓住了阿远的手下,威胁他写封信交给他,然后派人将信送到皇上那里挑拨离间?”
“大哥已经死了……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岑晴也忍不住嘟囔道。
“岑晴!”岑夫人喝到。
而岑晴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将段延年的思路一下子砸开——岑远已经战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一封信,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他急忙向老太君告辞:“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办法,还请诸位先在此等我的消息!”说完他就带着春桃匆匆地离开了大牢。
春桃忍不住问他:“公子,您想到了什么办法?”
“岑远已死,所以他真正的意图没人清楚,如此看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向着老太君刚才说的那个方向去想——岑远写出这封信,是为了迷惑匈奴首领,让其以为他意图造反,降低其警惕性,然后一举将匈奴彻底击败。”
“那您现在是打算去见皇上?”
“我刚被罢黜,连宫门都进不去,如何能见到皇上。”
“那您要做什么去?”
段延年站在牢门口,遥望东南,那里正是左相的府邸。
“去拜见左相。”
………
左相性格迂腐,喜欢墨守成规,一开始因为觉得段延年一个黄口小儿难以担当丞相的大位,所以对他总是横眉冷眼的,现在见他被免官,又升起了几分可惜的心思。
虽然左相愿意见他一面,不过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说话。
段延年恭恭敬敬地给他敬上一杯茶:“老师。”
左相没接这杯茶,冷哼一声:“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老师。”
左相是太子太傅,而他曾是太子伴读,自然也是他的老师。
“老师这是什么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先前知道老师厌恶学生,所以也不敢上门叨扰,但如今学生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来求老师再帮学生一把了。”说话的同时,他依旧恭恭敬敬地保持着奉茶的姿势。
“哼,我什么时候说过厌恶你了?”左相不满的说道,“你们三个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一开始我就教育过你,在朝为官应当细水长流,初入官场切忌好高骛远,而你又是怎么做的?为了岑山石一路上爬,我对你冷言冷语,不过是觉得你德才有余声望不足,还不足以担任丞相一位,你急于求成,还不准我瞧不起你了?况且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岑山石他并非良人?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哪还像个朝廷命官?!”
段延年面上窘迫极了,当即跪在左相身前:“学生有愧于老师的教诲。”
到底是最喜欢的弟子,左相见他这么一副样子心中不忍,叫他起来:“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慧极必伤,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总是不懂啊。”
他接过段延年手上的茶杯,开盖抿了一口,算是接受了他的奉茶,然后问道:“说吧,这次来拜访我所为何事?”
听完左相的这番话,段延年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为了岑远,他还是咬牙说道:“是为了……岑远一事……”
左相气得差点把茶杯扔出去。他将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盖叮当作响,茶水溅射四溢:“又是岑山石的事?!你就不能多为自己着想着想?岑家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岑山石的野心也绝不止是得到小皇帝!”
“学生知道,可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他现在都已经死了,学生只是不想他带着这么一个骂名,死得不清不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身为当局者,又怎么知道他是清白的呢?”左相摇头叹息道。
“学生不是断定岑远无辜,只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若是岑远打算以此为计,使匈奴放下警惕,最后好将匈奴一举歼灭,却被匈奴首领识破计划,将计就计派人将信送往京都,以挑拨离间,也绝非不可!”
“说到底,千句万句不过若是二字。你心中一直认为岑山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总是会找到理由替他开脱。”
段延年解释道:“可这种可能也并未没有啊……学生只想请老师将这个猜想告知皇上……”
左相叹息一声,打断他的话:“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请回吧。”他转身就走,叫下人送客。
段延年被半强迫地赶了出去,相府的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地闭合。
他坐在相府门口的台阶上,左相的话在他脑海中走了一遭,而后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这是都办得什么事情?!完全辜负了老师的一番期望……左相刚见到他时的惊喜、喝茶时候的欣慰与最后拂袖而去的失望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辈一直都对他照有加,他的所作所为却使他心寒……
他爬起来跪在丞相府的正前方,对着丞相府的牌匾狠狠地三叩首,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回过头。
“人走了吗?”把段延年赶走后没多久,左相就溜达溜达地走了出来,在院子里转了有一会儿,才状似无意地问道。
门房实打实地说了:“段大人刚走,走之前跪在门口磕了三个头,小的看了都疼。”
左相愣住了,眼中透露出几分不忍,半晌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这孩子明德惟馨,襟怀坦白,尊师重道,当真应了瑾瑜二字,瑾瑜瑾瑜,怀瑾握瑜,只可惜……”
一声幽幽地叹息破碎在盛夏的风里。
……
回到段府之后春桃从门口迎了上来:“怎么样?”
段延年沉默地摇了摇头。
春桃又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公子您也不要太自责了,毕竟您已经尽力了。”
段延年问她:“老太君他们问没问其他的?”
“问了,我没说,春桃觉得这些应该由您亲自告诉她们。”
“是得由我亲自说明……走吧……再去趟地牢。”
不过两个时辰,段延年又回到了这里,岑家人正翘首以盼他的到来。
段延年走上前去,摇了摇头。
老太君眼眶通红,问他:“那……皇上准备如何判决我们……”
“……株连九族、秋后问斩。”段延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老太君当即就昏了过去。
岑家的人群里也响起了议论声、求饶声和哭泣声。
岑夫人扶着老太君慢慢躺下,岑晴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这就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一定能救我们出去的结果?”
段延年低着头,并不反驳。
“你嘴上说着什么一定会帮大哥洗刷冤屈,说会护我们周全,结果呢?结果你哪一个都没做到!段瑾瑜,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们岑家对你怎样?我大哥又对你怎样?!你每次来都匆匆忙忙,不肯多呆半会儿,怕是也觉得我们岑家反正都快要完了,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与我们虚与委蛇!你说你尽力了、调查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敷衍我们的?反正我们也瞧不着你做了什么,你说什么不就是什么?”
段延年握紧双拳,克制着自己:“我没有完成我许下的承诺,是我食言了,但是我绝没有做出这种两面三刀的行径!”
岑夫人站在岑晴的旁边,并没有阻止岑晴,反而对他说道:“段大人,妾身不懂大道理,只知道救命之恩,恩比天高。妾身的儿子曾救过段大人一命,是已妾身在这里给段大人跪下了,恳求段大人看着远儿救命之恩的份上,救救岑家。”
岑远救过段延年一命。
腊月秋围,太子与伴读遭人暗算,中箭落崖,岑远带人在围场周围搜寻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太子,将其救走。而伴读……不过是顺便罢了。
但追根究底,这确实是救命之恩。
段延年阻止了装模作样要跪下的岑夫人,眼睛闭上又睁开,掩去了眸中的冰冷。
岑家人,这是要携恩图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个小可爱的评论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