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胭脂错>第89章

  柳容止收起信, 对着一旁正在研究残局的沈云破道:“没想到小小一个胭脂竟然惊动了我皇兄,看来霍掌门十分看重那个徒弟啊。”

  在这件事上她对沈云破并无隐瞒,只不过沈云破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哦……你和无妄说过了吗?”

  “之前提过一回儿,把她惹恼了。这回若是再提,她怕不是得去寻我皇兄的麻烦了。”

  就算是柳容止,回想起当日的场景也不禁心有余悸。若非沈云破来得及时,她恐怕真要命丧这女儿之手了。

  “无妄向来看重自己在乎的人。”

  “可先前我将她与解语等人分开,她不也乖乖照做了吗?”

  沈云破终于从棋局中抬起头来, 轻轻瞥了她一眼。

  “这又如何一样?解语等人自小在天明教长大,无妄明白这不过是短暂的分离。可胭脂有家人,这一分别可就与她再无牵扯了。”

  “这样说来,你是偏袒错儿的咯?”

  沈云破并不理会她语气中的促狭,只淡淡地道:“无妄是我侄女,我不偏袒她却是要偏袒谁?再说,既然胭脂自愿留下,那就是她姐姐想要强人所难。

  还希望你和皇上能秉公处理,不要为了名声避亲才是。”

  “好吧,我明白你的立场了。既然如此,我便去回绝了皇兄。”

  柳容止的话并未让沈云破显露出丝毫欣喜,反倒加深了她眉目间的褶皱。

  柳容止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你不开心?”

  沈云破轻轻叹了口气, 摇头道:“我不是不开心,只是很担忧。”

  “你担忧什么?”

  “你与无妄是母女,却势同水火,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呢?”

  沈云破此话一出,不开心的便换成了柳容止。

  “什么叫作你不在了?你不在却是要去哪里?”

  “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没有生离也有死别。”

  柳容止将手中的信往旁一放,起身坐到了沈云破身边。

  “我们不会再有生离,至于死别,除非我先早你一步去世,否则……”

  “否则?”

  柳容止勾扯出一丝笑意,却并不让觉得那是开心的笑容。

  “你知道的,我总是能找到你,追上你。若是你比我先走,我便将咱们葬在一块儿,不管几世轮回,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看来我便是死,你也不会让我安宁。”

  “所以,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只有等我死了,才能再管不了你。”

  “看来我想重获自由指日可待了,毕竟你的身体大不如我。”

  “哼,那可说不定。”

  柳容止因先前的内伤,这半年来确实身体不大好。但只要细心调养,想要康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云破点了点头:“确实,世事难料。不过,我先你一步走也未尝不好。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来世?你想要与我葬在一处便葬一处吧。”

  沈教主仿佛早已看透生死,平淡地谈论着这个话题。新阳长公主却是个俗人,不仅将这像是玩笑般的话当了真,而且已因对方的观念恼怒。

  “我不爱说这个,明明在一起为何要想分开的事?不论生还是死,不论有没有来世,我都要与你一直在一起。”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抓住了沈云破的手臂,任性的模样与沈错竟如出一辙。

  沈云破不禁又叹了口气:“无妄还是像你,不喜欢的事便不想听,想要的东西便偏要勉强。”

  柳容止听完只是理所当然地道:“她是我女儿,自然有相像的地方。只是……”

  她顿了一顿,面露委屈道:“你只疼爱她,却不疼爱我。”

  沈云破似是意识到无论与她怎么说都说不通,只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落到了棋局上。

  柳容止见她懒得搭理自己,气道:“百年前的残局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想下棋,我与你下几局都可以。”

  “你的棋力太弱,我没有兴致。”

  沈云破说得无情又干脆,柳容止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过是太久没碰生疏了而已,当年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与我下几局,我慢慢便能恢复往日水准。”

  沈云破手中捏着黑子,专心致志地望着棋盘,眼神也没有分一个给柳容止,口中淡淡地道:“你曾赢过我,只能证明你很聪慧。可聪慧不代表有悟性,更不代表有耐性。

  你心不在此,又如何能进步?我不愿意与三心二意的人下棋,你还不如让无妄来与我下,她下得都比你好。”

  柳容止气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忍住伸手搅乱棋盘的冲动,不开心地在一旁干坐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云破终于解开了这残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的神情总是细微,却也总十分感染人。

  柳容止坐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这时见到她的笑容,先前的那些气恼便烟消云散了。

  “云破……”

  “嗯?”

  沈云破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随意应了一声。柳容止靠到她肩上,依恋道:“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会做的。”

  回应她的,却只是沈云破轻轻的一声叹息。

  “我早就说了,柳容止如今不比过往,你以为她还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吗?

  去年朝廷处理江南的贪腐案手段已是最好的证明。如此大事她都不放在眼中,又哪里会为了区区一个胭脂破坏与女儿之间的关系?”

  花弄影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花茶,神态悠闲。反观她对面的霍鸣英,便没有这般从容了。

  “唉,是我考虑不周了。原以为只是一个小女孩,长公主与皇上总不会为难人。没想到……”

  他捶了一拳桌面,叹气道,“是我辜负了梧桐的信任,我看她这几日十分失落,都无心练武了。”

  “呵呵,你在意的果然就只有这一点。”

  霍鸣英被当场戳穿,不禁面露尴尬:“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花弄影轻笑道:“在我面前有什么好羞于承认的?我并不在意这些。倒是紫苏的婚事……你已经决定好如何回复了吗?”

  “这……”这说起来又是一件头疼的事,霍鸣英揉了揉眉心,语气难得生出了一股埋怨,“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紫苏也是你的女儿,你又是如何想的?”

  “皇上为紫苏指婚,你该明白他不可能是因为关心你女儿才有此提议的吧?”

  “我当然知道,皇上这是在试探我……”

  花弄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件事错就错在你立即意识到了这点,然后又没敢当场拒绝。

  若你当时便不假思索地以紫苏已有婚姻拒绝皇上,之后又哪来那么多事?”

  霍鸣英回来一想便也明白了,只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后悔药?

  “那现在又该如何?我原是想将紫苏嫁给长虹,可紫苏这孩子……

  唉,你说乾正派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弟子,她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呢?”

  “比起沈错来,你的那些弟子又有哪个算得上年轻有为?”

  “这怎么能比较?沈错再怎么不下去了,惊讶地望向花弄影,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不可能!”

  花弄影捂着嘴咯咯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说无妄年少有为而已,按你的标准,人家年少有为,你女儿就得喜欢人家啊?”

  霍鸣英虽与她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但至今都没明白她的心思,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你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紫苏真的对沈错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别的情谊吗?”

  霍鸣英抿着嘴,撇开了目光,语气僵硬道:“她毕竟也是你的女儿……我知道你对沈云破情深义重,也从来没在意过这一点。

  可紫苏不一样,紫苏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她……她和你一样。”

  “我都说你误会了,以你女儿的性子,就算一时喜欢沈错,时间久了就会放弃的。你放心,在这一点上她可是比较像你。”

  霍鸣英瞪着花弄影,面颊上的胡须一动一动,似是有话要说,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花弄影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笑道:“好了,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你带紫苏进宫面圣,让她自己拒绝皇上。

  届时你也可以看看,这个女儿究竟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你是说带紫苏面圣?这怎么行?万一她口不择言冲撞了圣上,被治罪可怎么办?”

  “你说你世故,可我看你根本不懂人心。皇上想为紫苏赐婚是为了给她治罪吗?

  你要明白皇家的意图,才能知道如何与他们打交道。你找个时间向皇上传达这个意愿便是。

  至于结果如何,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我或许不在乎你,但我总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吧?”

  霍鸣英明白自己的城府不如花弄影,想想这么多年都听了她的话,也不差今日这一次,便也点了点头。

  沈错来行宫后便经常带着胭脂与虎子在山中游玩,柳容止开始还过问了几回,次数多了渐渐便也不再在意。

  炎京夏日炎热,但山中十分凉爽,胭脂与虎子自小长在乡村,这一进山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味道。

  离行宫不远有一处山涧,沈错知道胭脂不会游泳后便开始带着她时不时去泅水。

  女眷们在一起,虎子则和沈丁等人在另一处学习,至于其他护卫则在离山涧很远处警戒。

  “胭脂,吃些点心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再练。”

  沈错在水中教导胭脂,两人都穿了专门用来游泳的单衣,只有解语穿戴整齐地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上。

  石面平坦,铺着一块儿四方的白布,解语身边还放着几个食盒。

  胭脂用征询地目光看向沈错,沈错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托便将胭脂顶上了石头。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到上游看看。”

  胭脂学了几日,已经习惯了沈错在自己休息时去别处,只乖巧地答应了一声。

  解语拿了一块毯子披到胭脂身上,目光却望着沈错。沈错对着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个口气便扎入了水中,一阵气泡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喝点热水吧,现在天气虽热,但山溪水冷,不要着凉了。”

  解语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胭脂,又细心地为她理了理湿润的长发,笑眯眯地道,“你悟性很好,不过几天就已经会闭气钻水了。当初我们几人学泅水,只有我没学会,少主不信邪偏要教我,但最终还是因为我的愚钝放弃了。”

  胭脂惊讶道:“解语姐姐不会泅水吗?”

  “与其说是不会,不如说我怕水。只要水漫过了我的大腿,我就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呢。”

  “啊,竟是如此?”

  “是呢,幸好当初闻识注意到了这一点向少主说情后,少主便没有再勉强我。”

  沈错不在时,解语便会与她聊聊天。不像是在长公主府时那样教授什么知识,或者交代沈错的爱好习惯,而是单纯地说些话。

  胭脂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然而这无法改变她心中日益增长的疑惑。

  两人说了会儿话,解语见胭脂频频将目光投向水面,突然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不用担心,少主不会有事的。”

  “解语姐姐……”

  解语越是这样说,胭脂心中却越是沉重。她觉得沈错几人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事,只是这件事不能告诉她。

  “胭脂,你很聪明。”解语搂着她的肩膀,如同姐姐抱着妹妹般,“只是,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慧极必伤,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胭脂面露忧色,口中还是谦虚道:“我比起他人并不聪明,闻识姐姐也说,我比起聪慧更加勤奋。”

  解语忍俊不禁道:“那人古板,向来信奉勤能补拙,她看重你自然便这样说。

  只是慧根这种东西,是多少勤奋都弥补不来的。她若没有天分,再努力也考不了那六元及第的状元。”

  胭脂面露犹豫,似是不知该听谁的。

  解语微微一笑,对她道:“你心里明白便好,若是世人问你,你的答案自然得和闻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