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体感受到主人锐利的警告目光, 瑟缩着将脑袋埋在许知纤胸口处用力蹭了两下。
温软的感觉和清甜的香气同步在何瑶光脑内产生。
颊侧蓦地飘染上薄红。
许是觉得毛绒绒的小雪豹抱着很温暖，而且特有安全感，纵然察觉到了何瑶光的眼神暗示, 许知纤却也没松手。
口中碎碎念：“你帮我也行。反正咱俩身上不还压着自由派的方案吗？”
“诶，何瑶光, ”许知纤喊了向导一声, “说起来，你很喜欢自由派吧？也非常信奉他们的统治吧。我也听说了，他们将中心城管理得很好，短短百年内，幸存者的数目就扩大了将近三倍……
他们也很欣赏你？据我观察, 你可是军-队中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性——”
“不喜欢, 我不喜欢……”何瑶光本来系着袖扣，闻言悄然将袖扣攥在了手心中。
攥得那样紧, 差点让许知纤以为她是感觉不到疼的人。
何瑶光眉梢上挑，妩媚的桃花眼愈加艳丽, 仿若一团璀璨炙烫的橘红色焰火, 灼痛了许知纤。
“你对他们和我都并不了解，请你以后不要妄加评论，这很不礼貌。”
严肃认真、不留退路的一句话猛地将许知纤砸清醒了, 她失落地咀嚼着其中的每一个字, 甚至连标点符号也不愿放过。
懊丧地低下漂亮脸庞, 心里也敏感地涌上酸涩的情绪，拎不清的一直是自己，总是别人表露出一点温柔善意，她就傻兮兮地抱着碗上前要去接糖果呢？
等划了满身的细碎伤口，才反应过来原来糖果都是冰刃啊。整颗热情的心也沉寂在水底。
许知纤自虐般地握住拳头, 用力捶着脑袋，精神图景也被失衡情绪感染的雀鸟抓挠花了。
远处传来打骂的声音，一群成年人正在欺负一个小男孩。
躁动的信息流涌进许知纤的脑海中，驳杂的色块拥挤重叠，塞满每一角落。
地下城泥泞黯郁的穹顶缓慢倾斜，她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身体。
眼前画面变成焦黑的废墟，碎肉、残肢散落在大滩的殷红色血迹中，高耸的大厦坍塌，无数人叫嚷着，嘶吼着蜂拥而出。鼻腔中也充斥着焦糊的气味。
哨兵纤瘦高挑的身子脆弱地弯曲着，双眸紧闭，像羊水中蜷缩的婴儿。
何瑶光同样感受到这翻涌的情绪，内心翻涌上一阵呕吐感，昔日画面历历在目。
向导强压下恶心，迅速作出反应。
——克制着生出一股羽毛般柔软的水流涤荡着哨兵的精神世界，安抚情绪。
硝烟缓缓褪去，负重的思想又变得轻飘飘的，像踩在纯净的云端。
耳边和眼前重归风平浪静。
许知纤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半倚在何瑶光怀中，那人一手揽着她的肩，另一手扶着肘部支撑她的身体。
何瑶光见她醒了，立刻抽离开手臂和怀抱。重新恢复到之前的距离。
温暖的安全感褪去，许知纤略感沮丧，耷拉着纤细的远山眉，拢着薄雾，落下缥缈的忧伤。
何瑶光也从泥泞中挣脱出，余光瞥见哨兵的神情变化，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讲得实在太不客气。
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许知纤长记性呢？
这人骨子里刻着善良，极易交付信任，就算是和刚认识不久的，底细未明的人都能做朋友。
忘性又大，根本不记仇，只顾着念别人的好，所以最后那件事发生时，她也只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曾有恨，也没有去责怪为什么要背叛。只是反复、始终不愿去相信。
许知纤这样笨的人，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到大的？何瑶光想不明白。
后来才知道，这人对危险的嗅觉敏锐异常，行动时犹如一只盘旋的鹰，带着居高临下的强势。
于是格外吝啬去剖析人心。
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同等渺小。
硝烟过后，小队并列站在裸露着脊线的天台上，何瑶光问许知纤，我和别人是不是并无区别？
许知纤当时回答，是的。
她丢玩着匕首，狂风卷过尘土拍在黑色作战服上，纤瘦的身躯丝毫未动，棕色的眼眸中洇开着的弧光是神祇爱世人的怜悯。
那次之后，何瑶光就收下逾越的心思，只当与他人无二致的普通追随者，扎根在副队的位置，寸步不移。
和许知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退让，也不靠近。
-
C级任务地点在距离中心城外20公里远的地方。
那边原来是片工业区，专为打造废土上幸存的人类所需的器具而建，可惜一次无预兆降临的天劫，让其沦为一片废墟。
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浩劫，也使幸存者基地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力物资，同时也送了一个人来到幸存者之中。
——是陈柯，他恰巧在天劫当晚出生。
即便活在废土之上的人类都坚信着科学。
这种时候，无所不能的主看得见摸得着？能保护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
陈柯在科学上表现出来的前所未有的天赋，竟让大家无条件信任他是维持着宇宙和平的一方派来的使者。
能够拯救全人类、剿灭入侵的外星生物。
-
“下车。”何瑶光将长发束成一个高马尾，靓丽飒气。
身穿纯黑色作战服，长靴裹着修长的双腿，腰间插一把配枪，取名“无涯”。
两人装扮相似，除却许知纤额外戴了顶头盔，事实上她不太情愿，但出于对哨兵过于敏锐的五感的保护，还是乖乖戴上了。
漆黑的圆形保护头盔能产生白噪音隔开任务过程中猝不及防汹涌而至的信息流——
许多哨兵曾为此困扰，一者因为他们的向导不能及时陪在身边，二者由于同步率不够高的缘故，不能及时构筑精神屏障，为搭档隔绝过载的信息流。
于是出任务的，特别是初次出任务的哨兵，总会安排上这么一顶头盔。
“我不想戴这玩意儿行不行？”许知纤强烈诉求，“我不会离开你的行动范围。”
何瑶光从后备箱上取下装备的动作一顿，她转过身来，吐出一口薄烟，慢悠悠地道：“不可以。”
“它太丑了！我不知道发明头盔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现代科技都那么进步了，还要把它设计得又丑又笨重！”许知纤抱着头盔吐槽，锃亮的外壳上倒映着身后的场景。
——无限的惨白，她们正陷于浓重的迷雾之中。
“那我建议呢，回去之后你可以向上级递交设计稿，说明想法。”何瑶光不留情地讽刺。
“……”
“烟给我也来一支。”
许知纤觉得自己和何瑶光交流绝不能再超过三句话，否则一定会引起情绪紊乱。
何瑶光将烟和打火机一并抛给她。
“雾太厚，看不清路况。所以我们只能步行，两公里的距离。”
许知纤燃起一根烟，深深吸了口吐出：“这鬼天气——”
“不是吧？还来啊！”见到何瑶光又掏出那副镣铐，许知纤苦恼地蹙起了眉。
“你也可以选择在迷雾中走丢。”何瑶光递出镣铐的手顿在半空中，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语气微嘲。
“行吧行吧。”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许知纤不忿地蹬了下腿，却踢到一件异物。
“！！！”眯眼细看，却发现那居然是一截残肢，“何瑶光！我——”
“大惊小怪。”被她叫到名字的那人“砰”一声合上车门，“接下去你还会看到更多，劝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
许知纤匆忙将配枪插入后腰皮夹中，见何瑶光已经迈入了迷雾之中，连忙追上。
“咱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那片工业园区异化人数目不多，但受到意外辐射的缘故，异化人之中产生了高级变异种，我们的任务就是将新型变异种的活体带回去研究。”
“活体？？？”许知纤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活体组织。”何瑶光斜睨了她一眼，微笑地添上两个字。
许知纤打了个响指，笑嘻嘻试图挽回形象：“那简单啊。”
“嗯。”何瑶光低应了一声，可许知纤却觉得尾椎骨泛上阵凉意。
身旁的向导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似乎能穿透眼前湿冷的雾气勘破背后蛰伏的巨怪。
巨怪可以是一切事物，叵测的人心、入侵的生物、异化的同胞、未知的危险……
·
两人手握配枪，一言不发地穿过那片也不知是被什么怪物撞开了一道巨大口子的铁网。
许知纤心跳飞快，C级或许在何瑶光眼中不值一提，她却分外看中，因为这是她出塔的首个任务。
在塔里训练时，大多时间是跟电子影响演练搏斗，然后计算成绩系数分配等第，而考核E等的哨兵从未有过正式的战斗。
所以那天程持端传达有任务时要交给她时，第一反应是讶异大于惊喜。
事实果不其然。
工业区一片死寂，所以呼啸的风声格外清晰。
何瑶光兀地猛拉许知纤一把，一道带着深重血气的疾风堪堪擦过许知纤耳侧。
银色刀身反射出许知纤呆滞的神情。
“叮”一声。铿锵的金属碰击声音。
许知纤想转头，手腕蓦地被何瑶光攫住，“别回头！”
冷静清晰的命令砸进耳中。
一团模糊的影子贴着沙砾地面蓦地移动至两人脚底……低温感从跗骨之间侵袭而上。
何瑶光几乎在同一时间喊出“跑”，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她毫不犹豫地拉住许知纤汗津津的手，朝一间平房奔去。
远处辽阔无边的天际，灰蒙蒙的风雪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