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竹气息一滞, 额间朱砂痣透露出些许的惨淡光景:“我一心向道,唯愿此生能以身证道……”

  “王位,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师妹可莫取笑我了。”

  他语气里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狎昵, 隐在面具后的一对狭长凤眸紧眯着。

  弄权早已是习惯, 对上再亲近再喜欢的人, 袖竹也不会将伪装至深的面具摘下。

  许知纤微微一笑, 将一绺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随后捻起两粒冰凉的玉石棋子,一白一黑, 放在指间摩挲把玩,

  “欢声, 再为我算一卦吧。就用这两粒用不知山顶暖玉萃成的棋子。”

  清冽的玉石光辉与象牙白的指腹交相辉映, 像是那株柔软的兰花散发着弧光。应欢声看得怔神。

  许知纤温热光滑的指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刮过了她的掌心, 应欢声猝不及防地红了耳廓。

  那人面上也是, 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琉璃般的眼眸仿若得天独厚的宝藏,晕染着醇郁的芬芳。

  应欢声露出一个薄荷般的清朗笑容,山尖的薄雾冰雪便在一瞬间消融。

  “想算什么?”

  “随便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许知纤仰首, 望进她如云如雾的眼睛里, 里面是一片旷远静寂。

  应欢声思忖了几秒, 她将那两颗沾染着许知纤温度的玉石牢牢地攥在掌心里,像是攥紧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你会得偿所愿。”

  “这便足够了。”

  因为这世上最难达成的事, 便是得偿所愿。

  即便你撩起衣摆,小心翼翼在河边走着, 也避免不了沾染上淤泥;你怀揣一颗赤子心,莽着头一往无前,到头也难免撞上南墙。

  而更差的结果是, 你为它踏进淤泥地里,你为它撞了个头破血流。到最后还是落空的结局。

  所以能得偿所愿,那便足够了。

  许知纤朝应欢声摊开柔软而白皙的掌心,像一朵矜贵柔弱的兰花探出她嫩粉的花瓣。

  应欢声握住拳,将手背在身后,敛眸轻摇了摇头。

  许知纤愣了一瞬,浅笑过后便是叹息:“你若喜欢,便予你罢,它本就是无主之物。”

  “希望知纤,也能让我得偿所愿。还有两句话,我想说与知纤听。”应欢声蜷了下指尖,隐忍下全部情绪。

  她上前一步,又退后,以往的清雅风度荡然无存。眼神怯怯的,似一只脆弱的小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一者,我心悦知纤,很喜欢很喜欢;二者,希望知纤能在心里腾出一点位置给我,能再多爱我一些……”

  我不奢求这爱有多高多深多广,只要它能近在眼前,让我触手可得,是我敞开怀抱就能抱住的,便很好很好了。

  许知纤眨了眨眼,答非所问,“我们在桃花树下埋的那坛酒应当很甜了。等来日,天气甚好时,欢声陪我一同去取出来罢。”

  应欢声苦笑,哪里还有酒?八年过去,将军府物是人非早已是一片荒。老树应已落成柴火了。

  “醉了也好,比醒着痛快许多。”

  情之一字,已经折磨了欢声这么多年。将她从一颗挺拔的幼苗折腾成一个古朴雅正的乔木。

  然,青羽朱喙的雀鸟路过时仍未有一刻停留,扑簌着翅飞远了。

  帝京的冬天冷到极致,远在陬山的应欢声却惦念了这么多年。

  她以为自己能将那句无心的玩笑话温暖。

  可六公主,一颗剔透的琉璃心,至今也未有容下任何人。

  -

  昭十年,十月十八,下了南国最大的一场雪。

  青瓦上积着殷红的厚雪,金銮殿的玉柱上满是飞溅的血液。

  流落在外的王储蛰伏十一年之久,终于回京。三公聚首,平息了这场兄弟之争。赵笠在金銮殿前自刎。

  而帝京的百姓称那日他们所瞧见的异景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漆黑的夜空被一团灿金色的火光照亮。

  凤星降世,涅槃的凤凰仰颈长啸,此乃千年难得一见的福瑞之象。

  -

  听闻在仙门修习多年,于修道一途上已有所小成,偶能窥得一二天机的弟弟回京了,天子特设宴招待。

  修道者,无论在哪,总会享有部分特权,毕竟,人人都渴望能够得到长生,或是强大的力量。

  因着纸鹤的缘故,这一路上飞行无阻。

  隔着薄烟往脚底下望,能看见错落有致的房屋,熙攘鼎沸的人群,一派繁华景象。

  纸鹤飞得平稳,背上得以摆放上许多件精巧实用的小物件。

  许知纤半倚着,伶仃白皙的手肘支在雕花桌上,覆在眼瞳上的红纱仍未取下。

  红纱飘动的尾端勾着精致的腕骨,瞧得应笑语有些面红心热,她盘腿坐着,隔着香炉中丝丝缕缕缠绕升起的烟雾去看许知纤。

  大概是看得久了,久到内心的渴望破笼而出。

  应笑语将弯刀放在一旁,曲腿爬到许知纤身前,与她鼻头挨着鼻头。

  许知纤觉得身前的气息忽然变得窒闷。

  一睁眼见到的便是她一张放大的脸,风流妩媚,又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妍,占足天下三分艳色。

  “怎么了?”保持优雅的坐姿未变,许知纤好整以暇地看着应笑语。

  她倒是想看看小朋友又想搞些什么名堂。

  “你要戴着这条红纱一直进到王宫里去么?”

  红纱朦胧,气氛透出几分旖旎。应笑语暖热潮湿的吐息吹拂在许知纤脸上,吹得红纱一角皱起。

  青涩的少女在不自觉之间就撩动了人心。

  许知纤眼底划过一丝困惑,张口欲答。应笑语蓦地伸出手,炙热的指腹恰巧按在她眼角的茶色泪痣上,阻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忽然明白过来,应笑语,只是在见缝插针的寻求同她亲近的机会罢了。

  “你小时我抱过你很多回。眼下你长大了,我也再抱不动你了。”许知纤握住那只覆在她面庞上的手,感叹道。

  “阿萱~若是你想抱,我可以施法让自己变轻。”应笑语嘴角微翘,撒娇道。

  “傻子,不是你重了,是我们身份不合适了。”

  “不懂。”应笑语低下头,觉得的确有什么珍稀的东西在岁月不断的流逝中湮灭了,可她不愿承认,倔强道:“我始终没变过啊。”

  她虚虚抱着许知纤的腰,眼眶周泛红,“应笑语一直站在原地,等着阿萱回来找。从未离开。”

  一句话把许知纤剐得鲜血淋漓。无论是赵芷萱还是许知纤,都欠应笑语颇多。

  欠了太多真情。

  她突然抱起怀里的女孩,转了个圈,天地都在此刻倾倒。

  “我总共欠了笑语十年的生辰礼物。接下去一路上,我全部补给笑语!”

  月牙白和石榴红色的襦裙依偎交叠,翻涌翩飞。

  宛如鹣鲽。

  惟愿须臾不分离,宛若喁喁鹣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