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涂抹了炭黑, 胳膊挂红的年轻士兵惊慌失措地闯入太守府内。

  他一发现这屋内有人时,更是死死地掩上了门。

  “我不想逃的!可是外面、外面真的顶不住了!我的兄弟们全没了!他们全没了!”

  “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死啊!”

  男孩蹲下身, 脑袋埋进膝盖里, 哭着吼道。

  厮杀了一夜的士兵们见行尸们的攻势渐渐变缓, 他们以为自己窥见了希望, 纷纷露出微笑。

  怎料行尸潮中发生异变,不止一只行尸出现咬杀同类的行为。

  士兵们握紧武器, 不止所错地站在原地。

  撕咬了同伴的行尸战斗力成倍提升,他见到将军头上的红缨坠落, 战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眼见那咬住将军前颈, 尖利手指穿过同伴胸口的行尸用黑黢黢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男孩瞳孔骤缩, 不由自主后退了。

  他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往回跑。

  许知纤蹲下身,就与男孩齐平了。她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以一个最靠近心灵的距离安慰着他。

  她握紧双拳,能感受到非同凡响的巨大力量积压在掌心, 热烈地涌动着。

  许知纤低头道:“我现在去把你的朋友们全部救下。”

  听到这样的回答, 男孩立即抬起面庞, 制止道:“你不要犯傻逞英雄!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许知纤四指搭在门闩上,并未回头, 只是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已经五更天了, 可外面照旧是一片浓郁深沉的黑暗,仿若时间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就停滞不动了。

  成千上万的兵士们只剩下了最后的几十名,他们苦苦支撑着最后的防线, 正勉力用粗壮的树体主干支撑着寺庙的朱红色大门。

  他们的衣衫被血浸透了,视线也被血和汗的混合物模糊了。

  之前应欢声组织百姓们收拾家当连夜登爬山顶,栖身寺庙内。

  因为城内疫病爆发,全面沦陷,山顶的寺庙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可现在,部分行尸登上了山顶,再过半个时辰,尸潮涌来,士兵们再难抵抗,寺庙大门被攻破,幸活的民众也将失去最后的生存可能性。

  “轰”的一声巨响,大门上崩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名的兵士终究还是倒下了。

  寺庙连廊上架起了简易的自制投掷器,点燃的藤球被投掷下山坡。寺庙内一向处于被庇护一方的妇孺终于反了过来,她们在尽量为兵士们也是为自己拖延时间。

  那名倒下的士兵拖着一条腿,用尽他的最后一丝力气朝门外冲去,同时喊道:“你们快跑!”

  是想用他单薄残缺的□□为剩下的人挣取生存的机会。

  躲在寺庙内的民众自发组成了队伍,希望和将士们一同抵挡行尸。

  不会有人甘心躲在背后受庇佑的。

  又不是没有战斗的能力,叫遍体鳞伤的他人替力气充足的自己挡着,良心难安。

  领头的女子朝下面喊道:“你们快上来,我们可以守!”

  一队十几名束着红布的女子朝大门跑去,代替兵士们的位置。

  所有人明知这是负隅顽抗,但心中仍旧有份信念支撑着他们。

  ——明天迟早会来临的。

  代表希望的年青一代在昨晚就带上太守的书信和大家的期盼,坐飞船赶往帝京了。

  飞船是珍稀之物,偌大繁华的衮州也不过一艘,万不得已之时才会拿出来用。

  许知纤如一颗流星朝山顶的寺庙飞去。裙摆翩飞,翠玉色的灵力在掌心聚集。

  兰花一生仅盛开一回。而仅一次的盛放就会耗尽它们这一生的寿命。周边的万物受其香气润泽,可在一时之间生出灵智。

  去山顶的一条路上,植物众多。兰花的香气缓慢散开,初生灵识的小妖们知道自己得到了大造化,跪在路旁朝许知纤叩首,聊表感激。

  “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说话的一棵古树的灵体,他跪在路旁,双手颤抖得厉害,虔诚而感激地朝飞过的许知纤说道。

  他本无修仙的造化,寿命将尽,不料今日突然受到上天之灵——天池兰花的恩泽福祚,天灵盖中窜起一股温暖的气流直接贯通了他的灵穴。

  “帮我挡住行尸,不要让它们上山残害百姓!”

  于是那些受到小兰花恩泽的树木纷纷伸出枝干,编织成巨大的牢笼和屏障,挡住了行尸前进的势头。

  许知纤通身泛着翠色的光,珠石般的眼眸也流转着剔透浅淡的光芒。

  手腕随意翻转,即是移山填海的通天大能。护着身后的普通人。

  二十年的光阴,在一日之间就忽然变得一年一月一日一刻也不剩了。

  可半旬时日的经历,却远胜七千年的虚度。

  许知纤想,值得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人间甚美,怎可能容忍它生灵涂炭呢。

  她时常有一种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于是与这世界作告别,便也潇洒得轰轰烈烈。

  翠绿色的光从空中跌落,底下的民众正为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置信——苍翠的树木形成了一把巨大的伞将行尸牢牢包裹住。

  路边最平凡的野草变成无数锋利的剑扎入行尸的胸口,最不起眼的野花也在一瞬间变大,罩住行尸们的脑袋杀死了它们。

  而这一切,都是由那道翠色的光引起的,是一道代表希望与生命的光。

  不管光中隐藏着什么,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丢了生魂的许知纤被一道白光裹住,轻轻落到地面上。

  人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又及时止住脚步,不忍去碰触恩人的躯体。

  “系统重启中……”

  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许知纤怔然。

  心情也变得微妙、复杂。

  “世界任务失败……重新读档中……”

  ·

  应笑语追着忽近忽远的笛声,待发现自己陷入幻境时已然来不及了。

  应欢声是解析阵法的一把好手,可她应笑语不是,她对此一窍不通。

  吹笛的人估计早预谋好了,故意将她们引到此。如此明显的事,她竟还是一头扎了进来,应笑语心中警觉自己近日是不是太过放松了。

  昨晚觉察不到迷香就罢了,今日又是一往无前地迈入了陷阱里。

  周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不闻风声,仿佛与世界隔离,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应笑语不敢轻举妄动,索性闭上双目,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尽管在此期间有一个温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一道轻柔的声音贴着耳畔呢喃,应笑语也依旧没睁开眼,她坚守住道心毫不动摇。

  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在脑内次第上演。

  应笑语记得,其中一人的名字就叫许知纤,另一人名叫谢妩焆,二人是爱人关系,皆穿着她未见过的衣服。

  应笑语心底恨着。许知纤这人,真不该放过她的,一面吊着应欢声,一面又跟其他女人掰扯不清。

  可为何,她的心也一并为那二人的故事而跃动、沉寂着呢……

  ……

  “应笑语!笑语,你没事吧!”应欢声冷淡却叫人安心的声音忽然响起。

  应笑语睁开眼,不知何时,周围站起身,问她:“你在幻境之中有无瞧见些什么?”

  应欢声摇了摇头。应笑语却注意到她的左手在宽袖的云纹上轻轻摩挲着。

  应欢声反问:“你呢?”

  应笑语言笑晏晏,也答“不曾”。

  “走吧。”应笑语不再多言,回去路上,二人之间也少有对话。

  城内土地焦黑,了无人烟,大战后剩余一片疮痍,明教双姝满面疮然。

  “教主,那、那名叫许知纤的……她牺牲掉自己救了剩余的百姓。”边枝抹掉额上的汗,抱拳道。

  干涸的血迹在她面庞上蜿蜒着,透有几分渗人,更多的是书写着大战之后的惨烈。

  偌大一个衮州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了十几名幸存的兵士。

  就连太守也自爆掉金丹与几个异化的行尸同归于尽了。

  十几号抬着简易的棺椁,站到了应氏姐妹面前。

  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大,应笑语能清晰地瞧见许知纤沉睡的面容。

  眼泪似开闸的清泉一瞬间全部涌了出来。

  应笑语背过身,过了好半晌,抽搐的双肩才逐渐平息。

  “有救的机会吗?”应笑语抹掉颊上的眼泪,哑着声音问应欢声。

  “是命。”应欢声控制住呼吸,尽量平静的回答。只有艰涩的声音才能出卖她。

  “我受够了!命命命,这个字我都听吐了!你每天都装出副悲悯模样,你的心是不会疼的吗?你不是能力很大的吗!应欢声?”应笑语拔出刀对准应欢声怒斥道。

  应欢声两指捏住刀锋,身形不曾移动。她闭上眼似有不忍,轻声道:“有一个方法。”

  “说!”

  “鬼门关大开时,凡世游荡的鬼魂会进入其中,若我们能够将尚未迈上黄泉路的他们及时拦下,死去的人就有重生的可能。可此行,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而我们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南昭王那条狗命,你还取不取了?”

  长刀掉落地面上,发出冷冷的颤音。

  应笑语后退了几步,大仇是不得不报的,可现在有机会去救下上万的人,去救,许知纤,比将军府葬身火海的人更多上百倍,就这么轻易放弃?

  应欢声捡起她的长刀,又问:“你愿意吗?你……甘心吗?”

  “入地府的办法即是饮下客栈老板娘赠予的酒。”应笑语走在前面,年久失修的心残破不堪。

  声音被风刮得缥缈碎散,又拼合起来灌进应欢声的耳朵里,她一整颗心都被句子切割得支离破碎,

  萧萧瑟瑟,悲歌长鸣。

  应笑语已经给出了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很想剧透,但是不能。

  这一世界埋了好多条线,在慢慢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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